作者:青山白白
顶着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柱子摸着后脑勺憨笑道:“此乃今日食堂所供暮食中的一道吃食,出来得急便只带了一块。若是诸位监生想尝,眼下可去食堂,每人都能领一碗哩!”
顿时,人群中生出躁动,私语不休。
“隋兄,你方才尝过了,那豚肉可好吃?”
“何止是好吃!这豚肉真是让人魂牵梦萦,要不今日去食堂试试?”
“秦兄啊,我觉着就算食堂只有这一道吃食,咱们去了也不亏。”
“贤弟言之有理!”
柱子看似憨头憨脑,实则顺风耳高高竖着。
一瞧出这些监生意有所动,他立即懊恼地拍手:“哎呀,忘记与诸位监生说了,这红烧肉抢手得很,只怕再迟上两刻,定然就没啦!”
一听这话,起意的监生们与同窗互视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偏门而去,直奔食堂。
刹那间,小摊周围又变得空荡,唯余少数守着最后一锅香酥鸡的监生。他们一等到香酥鸡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走。
此时,尚有许多落在后头的监生们,陆续从偏门出来。他们看着一拨又一拨匆匆从外头回来的同窗,有些讶然。转眼又瞧见孟桑等人和那标语,更为不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同窗们是尝过食堂小摊的小食,于是决定转而去食堂了?
这些监生出来时,香酥鸡已经分光,红烧肉的锅中仅余酱汁,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同窗们忽然就愿意回食堂,故而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目不斜视地奔着坊内食肆去了。
看着这些监生走远,叶柏疑惑问道:“桑桑,为何你们不多带一些出来?如此不就能给食堂揽回更多监生了吗?”
孟桑给油锅盖上锅盖,没有立即灭掉炭火,笑道:“因为食堂负担不过来呀!”
“如今食堂里的杂役们习惯了每日应对二百多名监生,如若我一下子吸引了四五百人过去,只怕他们会手忙脚乱。与其出了各种错乱惹监生不快,还不若每日慢慢往上增数目,渐渐适应。”
“再者,只要他们亲自见过红烧肉,闻过这种诱人香气,那么给出来的越少,就越能让吃不到的人心里痒痒。倘若此时旁边还有品尝过的监生,不断描述个中美妙滋味,那他们必然会更愿意回食堂,好好解个馋劲儿。”
叶柏一向是旁人眼中的小神童,眼下也是听到一愣一愣的。
桑桑真是太“奸诈”了!
叶柏瞅着柱子将小摊收拾得整整齐齐,唯有孟桑跟前的炉子和油锅没动,一时有些茫然。
是……还有什么事?
孟桑看了眼天色,环顾四周没瞧见杜昉和谢青章的身影,只当是对方有事耽搁了。
虽只见了几面,但孟桑能看出谢青章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可靠得很。
现今还未来,想必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再等等便是。
左右干坐着无趣,孟桑起身活络筋骨,毫不顾忌仪态地伸展四肢,随口问叶柏:“对了,阿柏,你出身也不低,缘何这般钦慕谢司业?”
听到此问,叶柏立马将方才心中疑惑悉数丢开,双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地给孟桑说起《谢司业的辉煌二三事》。
叶柏前半段那些夸相貌、性格之类的话,孟桑虽然觉着对方说得也挺对,但并未有什么实感。可等到叶柏夸赞“谢司业不靠门荫,参加科举,且主动提议糊名,是堂堂正正的少年进士”时,孟桑倒是油然生出钦佩了。
无他,门荫于本朝官员子弟而言,是最为快捷舒适的入朝途径。而参与科举的学子,即便考上了进士,还要面临漫长的待选,为官之路很是不易。
如此大趋势下,这位谢司业还能毅然决然以科举取士,确实有几分风骨。
忽而,有一道包含笑意的声音传来。
“修远啊,原来你这般受叶相公家的小郎君喜爱?听听这夸赞之词,啧啧,老叟我替你脸热。”
孟桑循声望去,就瞧见谢青章手里拎着食盒,正与一位老叟从偏门出来。她稍稍扬眉,一眼认出老叟正是不久前深夜来到食堂,品尝过赛螃蟹的沈博士。
一旁的叶柏见了谢青章,先是一喜,旋即就察觉自己一番天花乱坠的夸赞,尽数被正主儿听见了!
他一张白净小脸陡然涨得通红,颇有些无地自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孟桑瞥了一眼脸红的叶柏,憋住笑,上前见礼:“见过谢司业、沈博士。”
此言一出,谢青章一愣,不由自主望向身侧,沈道抿出一抹尴尬又得体的笑来,而柱子与叶柏赶忙行礼时,不约而同地小声提点。
“师父/桑桑,此乃沈祭酒!”
孟桑也愣住了:“可上回不是……”
话说到一半,孟桑依稀记起当时情形,好像当时是她先入为主以为对方是哪一学的博士?
她终于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两声,连忙致歉。
此时,沈道二人也走到了小摊前。
沈道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儒雅道:“彼时老叟也未曾道明身份,并非是你的过错。”
他好奇地看着盖得严实的油锅,笑道:“不知孟女郎今日做了什么美味吃食?”
见对方既然不计较,孟桑坦然许多,坐下干活:“是一道名为香酥鸡的小食。”
在孟桑炸鸡柳时,叶柏难得显露局促神态,又想跟谢青章说话,又有些脸热于方才那一大顿夸赞。
谢青章眼中闪过笑意,将食盒递给从正门赶来的杜昉后,半蹲下来,与叶柏视线齐平。
他温声问道:“中秋时去叶相公故居拜访,未曾见到叶监生,不知身子可好些了?”
叶柏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嗓门很是响亮:“好多了,多谢谢司业关怀。现如今食堂有了桑……有了孟女郎,吃食可口美味,再不会出现先前那种事。”
谢青章唇角微微翘起,继续问了叶柏一些旁的。
正在炸香酥鸡的孟桑余光扫见此景,不免生出些许讶异。
没想到谢司业瞧上去清清冷冷的性子,竟然晓得体贴孩童的感受,自发蹲下与阿柏说话,且语气温柔、眉眼柔和,仿若高山顶峰的冰雪忽然化作春日暖流。
孟桑半垂下眼帘,掩住唇边笑意,将炸好的香酥鸡一分为二,分别递给沈道与谢青章。随后她收拾了小炉,再度与沈道等人见过礼,这才领着柱子和叶柏回食堂。
远远地,有对谈声传来。
“桑桑,你分明与监生们说了香酥鸡已经炸完,怎么会又藏起来一份?你是不是晓得谢司业会来?”
年轻女郎活泼轻快的嗓音传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觉着一定是你特意安排的,谢谢桑桑,我今日好欢喜。”
晚风温柔地将一大一小的声音送来,留在原处的谢青章眉眼越发柔和,唇角上扬些许,全然没有被人“下套”的恼怒,抬手欲要去碰竹签。
孟女郎做的吃食啊,的确很香……
一旁,沈道手里捧着香酥鸡,并不顾及在大街上,直接就戳了一根开吃。
解了馋,沈道这才冲着谢青章笑道:“修远,走吧,说好今日去见你阿娘。”
“哎呀,昭宁若是见了这炸物,必然心生欢喜!”
闻言,谢青章嘴角压平,握着手中温烫的油纸包,不动声色地将想要碰竹签子的手收回,眉眼淡淡地请沈道上马车。
守在一侧的杜昉,隐隐瞧见谢青章那抬起又放下的右手,有些费解地歪头,赶忙去驾车。
难道阿郎方才是想尝一尝这吃食?
嗯……应当不会,拢共就这一份,阿郎总不能是想跟长公主殿下抢的。
国子监内,孟桑三人推着小车回到食堂,刚进院子就听见食堂里头热闹极了。
“唉,这红烧肉怎么又没了……”
“我这还没尝尽兴呢,赶紧让庖厨再做些来!”
紧接着传来的是杂役们充满歉意的声音。
“诸位监生,今日已是多备下许多红烧肉了,许多监生更是来领了第二碗,乃至第三碗,眼下着实是没了……”
“后日!后日食堂一定再多备下些!”
孟桑三人先将装了一干物件的小车推到墙边,随后进了食堂大门。
站在打菜处与杂役争执的监生之中,不但有往日孟桑眼熟的,也有许多面生的。他们闹了一番,最后只能无奈离去,口中不断回味着红烧肉的美妙滋味。
“哼,后日我必定要再早些来食堂,怎么说也得用个两碗!”
“陈兄,私以为这食堂的红烧肉、香酥鸡,都很不错,今日另外两道时蔬也做得可圈可点,想必平日朝食、暮食不差。不若咱们明日朝食也来食堂?省得日日还得早起去外头,平白多走许多路!”
有常来食堂监生听了,笑道:“明日朝食说是一道新粥品,不过两位同窗安心,咱们食堂新来的孟师傅,她做的新鲜吃食就没有一个不可口的!”
国子学监生狐疑道:“是吗?这位同窗不若细说说……”
“……”
孟桑三人往后厨走的一小段路上,听见许多类似对谈,面上笑意愈浓。
正在食堂里巡视的许平看见孟桑,连忙走近,从怀中掏出一叠名单。
“孟师傅,这是我们拟好的单子,一日两人负责督促监生们归还碗碟。你且放心,我们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孟桑接过,毫不迟疑地收下,环顾四周,笑道:“此事由许监生你们来办,我们食堂可安心许多了。”
许平神色认真:“孟女郎言重了,这是我们补偿食堂所应做的。”
周围,常来食堂的监生们吃完后,乖乖端着木托盘去大门口。而其中不乏刚被引来食堂的监生,他们正欲撒手不管,就瞧见许多监生在还碗碟,一时皱眉。
往日不曾来过食堂,莫非这是什么默认要守的规矩?
旁边桌案坐着的是薛恒,见状,义正辞严道:“食堂都是要监生送还碗碟的,你不晓得?”
那太学监生踌躇:“可这不是杂役做的粗活……”
话音未落,就被薛恒打断。
他露出很是不可思议的目光,瞧这位太学监生仿佛是在瞧什么妖魔:“来食堂居然不自己送还碗盘?我们都这么做了,难道国子学、太学还比不过我们其他四学的吗?”
此言一出,太学监生被激,动作略生硬地端起木托盘,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门口去了:“这有何难?既来了食堂,自当守此地规矩,我等君子必不会退缩。”
在其身后,薛恒无声笑了,眼底尽是得意。
类似的事儿还发生在食堂各处,许平等监生花招百出,激将法、以退为进、吹捧对方……竟然真就让国子学、太学那些监生学着周遭人的样子,将碗碟送至了大门口。
孟桑将此情此景纳入眼帘,眉眼弯弯地领着叶柏去后厨,灶上特意温着三人份的暮食,就等着他们回来用呢。
夕阳西下,孟桑等人聚在小院之中,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笑着说话。
这一日,便在孟桑笑眯眯打趣叶柏,小郎君既郁闷又欣喜地反驳,柱子向阿兰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摆摊情景中,慢慢过去。
明日朝食,这些新揽来的监生当真会来食堂吗?
孟桑莞尔一笑,将偶然冒出的疑惑抛得远远的,继续吃饭。
管他呢!还是先美滋滋享用完这顿暮食,更为要紧。
明日事,明日再说罢!
随着步入八月下旬,白日尚还温热,早晚却已经转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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