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于夏
举脚就想去追他,可想起他方才的交待,又生生定住了脚。
“常吉?”容舒跑的气喘吁吁的,一抬眼便见常吉撑伞立在前头,忙唤了声:“怎地了?可是顾,二爷有甚事?”
眼下她与顾长晋和离之事这府里的人尚不知,她自然不能一口一个“大人”地叫。
常吉堆起笑脸,道:“是呢,少夫人。主子让小的同您说一声,明儿他陪您去鸣鹿院拜见侯夫人。”
容舒挑眉,微微顺了顺气,道:“二爷明儿……有空?”
大胤的习俗是大年初二回娘家,可她与顾长晋昨儿话说得那般清楚,她还以为他不会陪她去鸣鹿院的。
但转念一想,就像她在外人面前仍旧唤他“二爷”一样,顾长晋大抵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二人面上到底还是夫妻,总不能让她孤零零一人回娘家。
“少夫人放心,陪您回娘家这么重要的事儿,主子便是没空也会抽出空来的。”
常吉把话说得极漂亮,容舒听完便笑了笑,爽快道:“成,明儿一早,我在松思院等二爷。对了,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二爷,劳烦你随我跑一趟松思院。”
常吉以为容舒给主子的东西会是糕点果子之类的应节吃食,谁料竟是两个木匣子。
“这原是二爷的东西,一直没寻着机会还他。”
常吉认得这两件物什,这还是回门那日他亲自从六邈堂取出来送过去给盈雀的。
“这不是主子给侯爷与老夫人备的回门礼吗?”
容舒颔首:“春山先生的画作有价无市,大慈恩寺的念珠一珠难求,给我父亲同祖母实在是浪费了。”
常吉想说这怎么会浪费呢?
春山先生的画与大慈恩寺的念珠对寻常人来说的确是珍贵,但对于夫人与主子来说,那就同路边儿的白菜也没差了。
只转念想到承安侯一家那嘴脸,又觉着确实是浪费了。
那劳什子承安侯与容老夫人,最好连个白菜都不给。
遂接下,到了书房,常吉便将容舒的原话一字不落地道给顾长晋听,“少夫人这是舍不得主子费银子呢。”
顾长晋目光落在那些木匣子上。
她不是怕费他的银子,她只是不愿意接受他的东西。
和离书是一早便写好了的,这两个木匣子也从未送进侯府。
她大抵从许久之前便想好了要与他和离。
顾长晋收回眼,淡淡道:“收起来吧,借着这次去鸣鹿院的机会,我要去趟大慈恩寺与玄策见一面。”
“玄策?”常吉瞪了瞪眼,“主子去寻那妖僧作甚?”
顾长晋轻叩桌案,沉吟道:“让他替我去肃州查点事,顺道寻个人。”
丹朱县主说闻溪寻的是面上带疤的人,若是可以,他想在闻溪之前将人找到。
常吉迟疑道:“那主子这趟可是要从别院的密道进大慈恩寺?”
主子与玄策那妖僧的关系十分隐秘,连夫人都不知,若是大摇大摆地从大慈恩寺进去,自是不行的,怕是刚进去,六邈堂立马便会得到消息。
顾长晋“唔”了声:“你跟横平留一人在这里。”
常吉立马会意,这是要留一个人盯着六邈堂的动静。
“我留在这罢,横平那死人脸脑子钝死了。”
回到倒座房,常吉将横平从床上拽下来,道:“明儿你赶车,送少夫人与主子去鸣鹿院,主子会借机进大慈恩寺见玄策那妖僧。”
说着从怀里捞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玉瓶,“把我这药带上,好生护好主子。”
横平平白被人扰了美梦,原是一肚子起床气,可听完常吉的话,那气便消了一大半。接过常吉的药瓶,面无表情道:“放心,会还你。”
常吉啧了声。
这是老太医能救命的药呢,他与横平就只得一颗,谁出任务,另一人便会将药给他。平安归来后,再将药归还。
两颗药,好歹能有两次保命的机会。
他、横平还有椎云,不能再有人死了。
翌日一早,容舒与顾长晋坐上她那辆华盖马车,带着一车年礼浩浩荡荡地往鸣鹿院去。
前两趟与顾长晋乘马车出行,一次是回侯府归宁,一次是去驿馆见许鹂儿,两次的心情都称不上轻松。
今儿这趟可真真是松快到不行,不仅仅是因着马上要见阿娘,更重要的是她与顾长晋的一段孽缘终是有了个好结果。
容舒心情一好便想吃东西。
于是顾长晋这一路亲眼见证了这姑娘吃了一荷包的蜜枣,一荷包的长生果还有一碟子的糕点果子。
她的吃相倒是好看的,不疾不徐,姿态优雅。也不吃独食,问了好几回他要不要一块儿吃。
顾长晋不爱这些个玩意儿,本想要说“不”,可一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话便卡在了喉头。
于是吃了一把蜜枣、一块儿饴糖还有一小碟玫瑰茯苓糕。
这一路吃吃喝喝喝,到鸣鹿院时,已是午时。
沈氏备的那一大桌丰盛的珍馐美馔容舒自是吃不下多少了,沈氏一看便知是怎的一回事,嗔了容舒一眼,对顾长晋道:“这馋嘴猫儿在路上可是又吃了不少小食?”
“阿娘。”容舒撒娇,语气娇娇的,听得人耳朵发痒。
顾长晋半落下眸光,片刻后抬起眼,道:“不多,就两个蜜枣儿并一块玫瑰糕。”
他这人面无波澜说话时,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力量。
只沈氏还能不知晓自家姑娘?他说得再可信,那也是在替昭昭扯谎。
不由得抿嘴一乐。
回门宴那日,沈氏早就注意到了,她这女婿对昭昭态度淡淡的,仿佛隔了一层似的。可今儿瞧着,那层隔阂就如同艳阳下的雪沫子一般,不觉间便已消弭无踪。
都说她这女婿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眼下为了替昭昭遮掩,都晓得扯谎了,可见是将女儿放在了心上的。
甚好。
饭毕,沈氏便让人领容舒与顾长晋去西厢房。
那西厢房是先前容舒住的地方,正对着一片老梅林,此时琼花凝枝、梅香澹澹,正是一年最美的时候。
沈氏让人在屋子里点了香,又摘了一蓬开得正好的梅花,想着小夫妻俩能浓情蜜意地过两夜。
容舒进了屋便道:“和离之事,多谢大人替我瞒着。这屋子先前阿娘已让人拾掇过,里头的被褥枕子还有旁的用具我也让人换了新的,劳顾大人将就两日。”
到底是她住过的屋子,若不是怕沈氏起疑心,容舒才不愿意让顾长晋住在这。
顾长晋大抵也不愿意住。
好在她一到鸣鹿院便差人把这里头的用物俱都换成新的了,勉强把她在这里头的痕迹全清除干净。
她也没打算打搅顾长晋歇息,说完便准备离开,却不料顾长晋忽地喊住了她,道:“容姑娘,顾某有一事相求。”
……
那厢沈氏刚从西厢房离开,便听周嬷嬷道:“张妈妈说姑娘同姑爷的感情好着呢,让咱们不必担心。”
沈氏笑笑着不说话,只听周嬷嬷在那絮絮地说。
只周嬷嬷才说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身后忽然跟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容舒一把搂住沈氏的手臂,笑吟吟道:
“阿娘,我同二爷说好了,明儿一早去鸣鹿山赏雪寻幽。怕明儿起不来,我今个要同阿娘睡。”
她自小便是如此,只要一睡在沈氏身边,便能睡得格外香,天雷轰轰都吵不醒。
沈氏拿她没辙,只好让容舒跟来。
“就你爱折腾允直。”
母女二人的说笑声渐渐远去。
顾长晋注视着窗外的梅林,心绪却有些不宁。
方才屋里只有他与容舒时,他本想同她提明儿要去大慈恩山寺的事。然而话快要出口时,他的心脏骤然一缩。
仿佛有什么未知的风险潜伏在阴暗处。
这样的直觉曾救过顾长晋许多次,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到嘴的话便成了让容舒陪他一同去别院。
以二人一同去鸣鹿山寻幽访雪做幌子。
听见他这请求,那姑娘显是有些惊讶的,却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也不怕被他给卖了。
不知为何,他那时竟很想同她道:莫要轻信旁人。
可这旁人是谁?他么?
第二日清早,沈氏一起来便差人打点出行的一应用物。
即是要寻幽,那自然是不能带太多人。
沈氏以为这是小夫妻俩想出去过半日没人打搅的清净时光,索性便将张妈妈三人留在了鸣鹿院。
沈氏此举倒是正中容舒下怀,昨儿顾长晋说了,此行不能带旁的人去,如此方能便宜行事。
天公作美,这日是个晴雪日,正是个赏雪的好时候。
马车拐入山林小径,一路向北。
容舒挑开帘子,往窗外望了眼。
越往北走,这里头的景致便越觉着眼熟。
横平挑的这条小路鲜有人迹,黛青的树影层层幢幢,空气里尽是潮湿阴冷的混着松香的青藓味儿。
这味儿实在是特别,容舒记忆中曾经也走过这么一截路,只那时她身边有张妈妈与盈月、盈雀在,而驾马车的人是常吉。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马车快到别院时,她终是想起来了——
这是去四时苑的路。
第三十二章
嘉佑二十三年, 顾长晋从青州回来的那日,他亲口下令让横平与常吉将她送来四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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