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于夏
容舒一直以为四时苑是皇后给她安排的囚禁地,可若他们此时此刻去的是四时苑, 那将她囚在四时苑的便不是皇后, 而是顾长晋。
她捏着车帘的手轻轻一颤。
顾长晋望了过来, 容舒眸光微动,轻声问:“顾大人要去的地方是慈恩山的何处?”
男人看进她眸底,坦诚道:“是慈恩山脚下的一处别院。”
“那别院叫甚名字?”容舒追问。
“秋山别院。”
秋山别院。
不是四时苑。
容舒微一怔, 指尖的帘布缓缓飘落。
顾长晋目光在她面上梭巡,问道:“你来过这里?”
容舒垂下眼睫,道:“不曾。”
车轮碾过松软的积雪,压出两道长长的轮印。
一个时辰后, 马车终于抵达秋山别院。
“你留在车里, 我离开后,横平会驱车驶离带你离开,至多一个时辰,我便会来寻你们。”
大抵是时间紧迫, 顾长晋言讫, 便推开车门,下车疾步往那别院去。
车门开的瞬间, 风携着雪仓皇灌入,容舒目光扫过掩埋在细雪里的别院,微微一顿。
顾长晋的身影消失在别院的大门后, 横平轻拉缰绳正要离开, 忽听“嘭”地一声, 回头一望, 竟是容舒从车上跳下。
横平微惊, 松开缰绳,跳下马车,道:“少夫人?”
容舒不应,径直往那大门走去,抬头望向那道匾额。
果然写着“秋山”二字。
可这里分明就是囚禁了她两个月的四时苑,那日她进来时仓促一望,这匾额写的分明是“四时”二字。
容舒扭头看向追来的横平,道:“这别院可有旁的名字?”
横平心知今日主子将容舒带来此地,足以说明她是主子信任之人。
是以,容舒一问,他便应道:“没有,这院子从不曾改过名字。”
容舒拢紧兜帽,又问:“这院子可是顾长晋的?”
横平颔首:“虽不在主子名下,但这别院的确属于主子。”
容舒环视四周,道:“这别院外头蓬草丛生,门漆斑驳,显然是无人居住。顾长晋要这别院作甚?”
横平狭长的眸子静静望着容舒,少倾,他道:“这处别院是主子的一条退路。”
他二人说话间,顾长晋已穿过院子,疾步往正屋去。
别院不大,行了一盏茶的光景便已隐约见到正屋那道厚重的木门。
顾长晋要去的地方是正屋旁边放杂物的小偏屋,那里有个秘密通往大慈恩寺的通道。
他需要穿过这条通道去见玄策。
皂靴踩上雪里的断枝,“嘎吱”作响。
顾长晋面色冷峻,正要绕过正屋,可目光瞥到正屋那道木门,一阵巨大的心慌骤然摄住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
耳边的声音不再是窸窣的风雪声,而是伴着电闪雷鸣的萧萧雨声。
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厚厚的雪,而是湿漉漉的水洼。
顾长晋杀住脚,按住胸膛,皱眉望向那道门。
那门带给他的惊慌之感犹甚洪水猛兽。
这处是他给椎云三人留的一条退路,若有一日,他的身份被识破,必定会陷入十死无生的境地。
这院子是他让椎云假死后秘密置办的,该是个安全之处。
然此时此刻,这别院或者说这道门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恐慌,那股不可自抑制的恐惧甚至令他的双手微微战栗。
顾长晋紧紧盯着那道木门。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大步走向那扇大门,用力一推。
“吱呀”——
沉哑的开门声落下,屋子内的场景映入眼帘。
里头空空荡荡,除了一些简单老旧的摆设,旁的什么都没有。
一股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久无人住才会有的气息。
的确,这是一个死人名下的别院,等闲不会有人来。
然乍入眼帘之际,这样一个空空荡荡的屋子,竟令他心头蓦地一阵剧痛。
顾长晋面色一白,寒风大雪里,额间竟渗出了一层细汗。
时间紧迫,这诡异的一幕他根本不及细想,环视一圈后便匆匆阖起门,从一边的小偏屋进了密道。
密道通往大慈恩寺的后山禁地,那里有一处竹舍,住在里头的便是大慈恩寺住持梵青大师曾经的首席大弟子玄策。
玄策早已被大慈恩寺除了名,只他住在这竹舍却无人敢赶他走,便是连住持梵青大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玄策生了张瘦骨嶙峋、线条锋利的脸。
这般折胶堕指的大冷日,他却只着一件薄薄的禅衣,一头及肩的乌发随意披散,在雪松下慢慢扫雪。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来,见是顾长晋,便停下手中的动作。
“稀客。顾大人可是要寻贫僧践诺?”
他早已被大慈恩寺出名,也蓄了发还俗,却依旧爱唤自己“贫僧”。
顾长晋道:“不寻大师践诺,只是来跟大师做笔买卖。”
“买卖?顾大人也要贫僧替你杀人?”玄策深邃的眉眼里带了点讽意。
“不杀人,在下想请大师替我去肃州查些事,顺道寻个人。”
“寻人?查事?”玄策唇角勾起一丝妖异的笑,“贫僧只做杀人的买卖。想要贫僧做杀人以外的事,顾大人可知道规矩?”
五年前,曾经慈悲为怀的大慈恩寺首席弟子脱下僧衣后,便在佛门清净之地干起了杀人的买卖。
想让他接杀人以外的买卖,须得接他十招。
且十招过后,他做不做这买卖还得看他心情。
玄策欠顾长晋一命,曾许诺会还他一命或替他践行一诺。
闻溪的事固然重要,但到底不值得顾长晋浪费这一诺。
顾长晋选择接他十招。
脱下大氅,他颔首道:“大师请吧。”
玄策定定看着他,倏地掷下手里的笤帚,五指屈起,身形如电,直奔顾长晋面门而去。
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招招皆是凛然杀意。
雪越下越大,雪地里那件玄色大氅渐渐覆上了一层雪绒。
少倾,顾长晋压下喉头的一缕腥甜,道:“十招已过,这桩买卖大师接是不接?”
“贫僧若是接下,顾大人能给贫僧什么?”
顾长晋拾起大氅,淡声道:“在下可助大师一臂之力,毁了大慈恩寺。”
雪花缓缓落在玄策漆黑纤长的乌睫,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勾唇道:“顾大人这桩买卖,贫僧接了。”
从密道回去别院已是半个时辰后,那雕金嵌玉的华盖马车早就没了踪影,顾长晋沿着横平留下的隐秘记号往雪林疾步而去。
密林深处,容舒坐在车内,脑中仍在回忆着横平说的话。
“此处别院乃主子的一桩秘密,还望少夫人保密。”
即是秘密之处,为何顾长晋前世会那般光明正大地将她还有张妈妈三人关在这里?
若这别院不是戚皇后的别院,那戚皇后又为何会知晓这处地方,还派人来赐她毒酒?
莫不是顾长晋同她说的?
前世,饶是容舒猜到顾长晋会恨她怨她,她也从没想过他会杀她。
只因他从来都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人。
容舒自认自己并未犯下甚不可宽恕的罪,顾长晋再不喜她,不该也不会要她的命。
是以,前世那杯毒酒应当是出自戚皇后之手。
那顾长晋究竟知不知戚皇后想要杀她?
还有,这秋山别院为何后来又改成了四时苑?顾长晋那样的人,不似那等会费心给一座别院改名儿的人。
四时,四时。
容舒嘴里无声念着,脑中似乎有什么快速划过,可她却抓不住。
思忖间,一道轻微的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车门开了。
容舒偏眸望去。
“是我。”顾长晋弯腰进来,低声吩咐:“横平,回去鸣鹿院。”
他的面色比先前差了许多,唇角似乎还有一丝暗沉的血迹,瞧那颜色,似是肺腑受了伤。
容舒目光在他唇角逗留着,道:“顾大人,你……受伤了?”
顾长晋摇头道:“小伤,方才与人切磋了几个招式。”
和什么人切磋需要这般隐秘?
又是什么样的事需要借着她的名头出行而不可让旁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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