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小狐
他专注地仰望夜色下的蝴蝶歌剧院,眼中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一旁,羽扇遮脸的小姐夫人们从安迪身边走过,欲语还羞地对英俊过人的男人暗送秋波。
俊美、绅士、体贴、风度翩翩……安迪几乎担得起一切正面的赞美词藻,再不信一见钟情的人见到他都会恍惚听鸣爱情来临的声音。
“来,我们进场吧。”安迪微笑着看向他的女伴,温柔多情的眼眸对上一双莫得感情的黑瞳。
祈秋:心如止水.jpg
在安迪对着蝴蝶歌剧院倾诉情肠的时候,祈秋余光瞥见一个熟悉到化成灰她都认识的背影趁着夜色绕到歌剧院背后,从后面接近穿警卫服的几道黑影。
片刻后,黑影像公园摊位上被气.枪射倒的木牌人啪啪倒下,被人干脆利落地捆起来拖进树林里。
许渊换上警卫服,大摇大摆走向歌剧院后台公然逃票进场,还不忘在进门前对祈秋欢快地挥舞手臂。
“要是安迪去死就好了。”祈秋不无遗憾地想,和许渊一起走近道进场多好玩,惊险刺激的雌雄双盗午夜冒险记,比呆在安迪身边听他说些恶心的谜语人发言有趣太多。
安迪不知道身边看似柔弱的女朋友因为另一个男人对他杀心渐起,他拿出两张纸质的门票,递给守在歌剧院门口的侍者。
脸戴蝴蝶面具的侍者验过门票,将手里的托盘递到祈秋和安迪面前。
托盘上十几张一模一样的蝴蝶面具叠在一起,安迪熟练地拿起其中一张戴上,又递给祈秋一张。
祈秋接过安迪递来的蝴蝶面具,轻轻戴在脸上。
银质的面具轻而薄,蝶翼上挖出两只小孔露出人的眼睛,仿佛人的眼珠成为了蝴蝶翅膀的一部分。
一位又一位客人戴上蝴蝶面具,从模样不一的人类变为一模一样的蝴蝶。
“走吧。”安迪说。
进入歌剧院大厅的道路狭窄黑暗,周围戴着蝴蝶面具的客人们一反进场前的说说笑笑,全都诡异地沉默着,拥簇人潮向前涌动。
一阵风忽然刮过走廊。
滋滋的翅膀扇动声从祈秋头顶呼啸而过,数不清的蝴蝶噼里啪啦打在祈秋的面具上、手臂上、身体上。
她抬起的鞋尖踩到满地柔软滑腻的触感,在滑倒与平衡间举步维艰。
没有一丝光源的环境、诡异出现的蝴蝶种群,唯一属于人的气息是牵住祈秋右手的安迪,他戴着手套的掌心温暖有力,仿佛汪洋大海中唯一一块能被抓住的浮木。
绝佳的吊桥效应环境,恐惧与缺氧让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分泌的激素真如爱意般激烈甜蜜。
“这个副本,有个很特别的设定。”祈秋想。
——安迪对玩家几乎是无害的。
副本几乎倾尽细节在描述安迪的无害:他是日记本上的男朋友,他是通关副本最关键的人物,他温文尔雅对你一往情深,就算你离谱到养一个奸夫在家他也绝不对你发半点脾气……
安迪身上固然有许多秘密,可祈秋没有受到来自安迪的任何攻击,哪怕是语言嘲讽都没有。
就连他送来的那捧玫瑰,竟是阻止身体恶化唯一的良药。
简直就像系统在哄着玩家:依赖他吧,爱慕他吧,陪伴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你的人只有他了。
强扭的瓜不甜,强嗑的CP不真,祈秋在无限求生游戏里没有别的心得,只一条:能和副本对着干的,绝不顺着它来。
做最叛逆的玩家,拆最激烈的副本。
短短一条走廊,走了半个世界那么长,环境越来越阴冷,衬得安迪的手越来越温暖。
地面上积累的蝴蝶尸体让路格外难走,对昆虫和尸体有心理障碍的玩家怕是每一步都迈的艰难,依赖地挽住安迪的手臂小心前行。
假如把安迪换成许渊,祈秋早就不需要自己走了,嫌她一步步走得太慢的那家伙肯定当机立断把她扔到背上坐好,三两下跨过走廊。
祈秋呼出一口冰凉的白雾,冻得指尖僵硬,她抽出被安迪握在掌心的手,拎起碍事的裙摆陡然加快脚步。
“亲爱的,你为什么松开我的手?”安迪的声音贴在祈秋耳边响起。
太近了,仿佛他的脸紧紧贴在祈秋颊边,如黏粘的影子,无论她步伐放慢或加快,安迪永远和祈秋保持一模一样的步调,阴魂不散。
“因为人要学会自立自强,谢谢,你挡我路了。”祈秋目不斜视,愣是不往身边瞟一眼。
她推开走廊尽头深红色的帷幕,踏进歌剧院会场。
帷幕向外掀开,露出观众席上乌泱泱的人头。
蝶面人身的观众将表情藏在面具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嗡嗡嗡嗡,仿佛扇动翅膀的蝴蝶藏在每个人张开嘴里,随着嘴唇一张一合的动作展翅飞舞。
安迪径直走向最靠前的第一排坐席,他们的位置距离舞台近得只有一步之遥,几乎能嗅到舞者流动的裙摆边沾染的脂粉香味。
圆型的舞台坐落在会场中央,观众席一层一层将它包围,呈螺旋状向外延申。
祈秋看着舞台,像在看小女孩掌心的八音盒。
抬起手臂的芭蕾舞者一圈一圈旋转,合着单调不变的旋律,直到发条断裂,生命戛然而止。
用尽苍白的一生,跳一支旁人称好的舞蹈。
“终于又来了能饰演卡珊蒂亚的演员,我每天都在期待。”坐在祈秋后排的夫人掩嘴笑道,“真好啊,被蝴蝶眷爱的女孩儿。”
“卡珊蒂亚是谁?”祈秋问道。
“她是这场歌剧的女主角。”坐在祈秋身边的安迪温和地回答,“我们接下来要看的,是卡珊蒂亚与她的恋人一见钟情的故事。”
“那是一个,”他嘴角翘起,“非常甜蜜、非常美好的故事。”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灯一盏盏亮起,照亮圆型的舞台。
该怎样形容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所有的光芒仅仅凝聚在舞台之上,除此之外全是黑暗,像海中孤立的浮岛,像林间悬挂的灯笼,吸引趋光性的飞虫蜂拥而至。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吸引、也只能被舞台吸引。
悠扬的曲调割过小提琴的弓弦,飞舞的蝴蝶拥簇一道人影踏上舞台。
无数道目光隔着怪异的蝴蝶面具看向光影中的人,台上的女人浑然不觉,展开嘹亮的歌喉。
听到第一句唱腔,祈秋搁在膝盖上的指尖颤了颤,一只蝴蝶飞过她眼前,没入光影中。
圆滑优美的唱腔应和高昂的乐曲,安迪眯着眼听得如痴如醉,祈秋看着舞台上女人一个人唱独角戏,她或走或舞,蝴蝶吻过她的喉咙、肩膀、小腹、双腿,栖息在火耀的红裙上。
不会有错的。
祈秋不可能听错。
女人的声音——嘹亮华丽的声音,恐惧哀嚎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叫喊的声音。
她怎么可能听错?
倒在血泊中被人抓住腿拖走的女玩家,皮肤划在坚硬的路面沙沙作响,她最后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久久不散。
“不要!不要相信——”
“蝴蝶在我耳边念诵絮絮爱语,我一看见他,胃里扑扇翅膀的小家伙七上八下。一定是命定的缘分,一定是天赐的姻缘,我想,我对他倾心不已……”舞台上的女人脉脉吟唱。
优美的歌声与凄惨的呐喊在祈秋耳边重叠在一起,血泊中的女人与台上的歌者在祈秋眼前重叠在一起,漂亮的蝴蝶萦绕在红裙周围,一下下亲吻女人的肌肤。
蝴蝶食腐。
八音盒上起舞的那人,光滑白皙的皮肤下又藏着怎样腐烂流水的肉?
“被蝴蝶眷爱的女孩儿、能饰演卡珊蒂亚的演员……”祈秋回念从小镇居民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这出传说中最经典的歌剧不是每天都在歌剧院上演,饰演卡珊蒂亚的演员换了又换,八音盒上的芭蕾舞者千人一面,演绎重复无数遍的唱词。
卡珊蒂亚是谁?
什么人是能饰演卡珊蒂亚的演员?
安迪看这出歌剧看了无数次,他究竟在看什么?
死去的女玩家这辈子没学过声乐,她的唱腔却完美圆润,仿佛登台献艺几十年的成熟歌者,每句唱词咬得清晰明了,又长又绕口的爱语信手拈来。
抛去大段大段爱得死去活来的排比修辞句,歌剧讲了一个不算新奇的故事。
名为卡珊蒂亚的贵族少女对一个穷小子一见钟情,她自言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她胃里的蝴蝶再停止不了飞舞的冲动。
卡珊蒂亚的父母斥责这对不门当不户对的婚事,将卡珊蒂亚关在房间里不准她与恋人相会。
思念成疾的卡珊蒂亚日日对窗外花园里的红玫瑰哀叹:嗅不到玫瑰的芬芳,蝴蝶像死了一样要钻出我的心肺。
她不吃不喝,口中吐出一只又一只蝴蝶。无数只蝴蝶替她腐化锁住窗台的锁链,卡珊蒂亚轻盈地跃下阳台,化作美丽的蝴蝶飞回恋人的身边。
小镇的人们被卡珊蒂亚的深情打动,用她化做的蝴蝶为原型建造了歌剧院,将她的故事视为最经典的一出歌剧。这也是小镇居民最喜欢的一出歌剧,但凡开演,门票供不应求。
小提琴最后一丝音调回荡在剧院内,舞台上的女人收住唱腔,优雅行礼。
她背后的蝴蝶骨精致得吓人,仿佛真有一双蝶翼即将钻破皮肤,在她后背生出翅翼。
全场掌声雷动,戴着蝴蝶面具的人们动作整齐划一的鼓掌,神态与姿势完全一致,仿佛某个程序设定下机械的背景。
台上的灯光忽地熄灭,就像八音盒的盖子被人为盖上,音乐灯光与舞台都被关在狭窄的木盒中定格。
大团大团成群结队的蝴蝶又一次从祈秋的头顶呼啸而过,浩浩荡荡的风吹开帷幕,从最后一排开始,蝶面人身的观众陆陆续续离席。
等场上的人全部走空,安迪对祈秋伸出手:“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祈秋注视着黑暗中一动不动站在舞台上的女人:“在回去之前,我想找卡珊蒂亚小姐签个名。”
“你这样喜欢这出戏剧,我打心底高兴。”安迪笑道,“不用要签名,亲爱的,你未来也会有成为卡珊蒂亚的一天,我相信不会太远。”
若是祈秋不知道舞台上是个死人,她或许能把这句话当作赞美。
安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既是耐心等待祈秋握上,也是宣告短暂外出时间的结束。
祈秋在“趁暗黑吃黑我人设不倒”和“优秀影帝君子慎独,我绝不为小人破戒”中犹豫了两三秒,余光捕捉到舞台边一闪而过的黑影。
黑黢黢丁点儿大小的影子,她盲猜是她失踪已久的队友。
安迪运气真不赖,逃过一命。
“借你吉言。”祈秋收回视线,指尖浅浅搭在安迪的白手套边缘,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是该回家了。”
回程路上,祈秋一步当作三步走,慢慢悠悠迈步子。
眼看着一个拄拐杖的老爷爷越过两位年轻人健步如飞,安迪犹疑地看了看和蜗牛比谁走得慢的祈秋:“亲爱的,你是累了吗?”
就看了一场歌剧,全程都有座位坐,怎么会累得一步路挪半天,是生怕踩死路上的蚂蚁吗?
祈秋觉得安迪不行,这男的看起来温柔体贴,实则连搞事乐子人不如,谈恋爱一点都不用心,敷衍得很。
嫌她走得慢,你可以抱可以背可以借小推车手动搬运,方法那么多怎么就只会指责人家?
“我沉浸在卡珊蒂亚的故事里,走不出来。”祈秋边走边在心里数着时间。
许渊以场外求助卡为媒介加入副本,不仅在身份上是黑户,在行为上也存在一定的限制。
他和祈秋的行动范围一定是重叠的,祈秋出门他就不能在家,祈秋回家他就不能继续在外头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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