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见誉王端着茶盏的手一滞,碧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怕是戳到了誉王的痛处。
宫中都知道,永安帝偏爱太子,而那么多儿子中,最不关心的便是誉王。
她朱唇微启,正想弥补什么,却听誉王风清云淡道:“太子终归是太子,在父皇心中的份量到底不同,父皇早知他要谋反,却还是一次次给了他机会,不然王妃以为父皇当初为何会突然患疾。”
闻得此言,碧芜不由得双眸微张,难不成几个月前,永安帝疲惫吐血是假,试探太子为真。
他故意缠绵病榻,让太子贴身照顾,就是给他机会,看看他会不会真的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而让永安帝失望的是,他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不仅要夺他的皇位,还要害他的性命。
她震惊地看向誉王,便见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不知是在嘲讽太子的愚蠢,还是对永安帝的心寒。
虽这一世,安亭长公主并未死在太子谋反前,但不管她有没有死,都处处流露出永安帝对太子的偏袒。
可永安帝不知,无论他如何做,得到的都只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滔天的恨意罢了。
与誉王聊了一会儿,碧芜便觉困倦得厉害,她本只想闭上眼眯一会儿,却不想就这般睡了过去,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雁林居主屋的床榻上,而誉王已然离开了。
纵然不去打听,翌日清早,太子造反的事亦传得沸沸扬扬,很快碧芜便了解了未得知的各中细节。
听闻昨日中秋宴上,永安帝忽感不适,便由太子扶着去了侧殿歇息,谁知没过多久,就听侧殿传来巨大的响动,众人赶过去,才发现太子正用剑挟持着永安帝。
没一会儿,宫门大开,几千精兵涌入皇宫,将朝云殿围得水泄不通,正当太子逼迫永安帝退位,命殿中众人对他俯首称臣时,却不料永安帝冷笑一声,紧接着藏在皇宫各处的御林军一拥而上,将那五千精兵反杀,重新掌控局势。
太子见势不妙,挟持永安帝至宫门前,而后在身边亲信的掩护下,逃出了京城。
而后一月,事态便如前世一般发展,太子一路南逃,被追至蚩疑江畔,只这回他没有自经,而是被萧鸿泽抓住带回了京城。
永安帝并未将他下狱,只囚禁在东宫之中,被囚禁的太子没有旁的要求,只愿再见安亭长公主一面,宫人向御书房递了话,永安帝允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安亭长公主进去后半个时辰,却听里头传来一声惨叫,宫人急急打开殿门,却发现太子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之中,而安亭长公主拿着匕首,一身罗衫尽数染红,她看着太子的尸首,流着眼泪,放肆地大笑着。
宫中侍卫涌入,将安亭长公主擒住压到了永安帝面前,永安帝听闻太子死讯正沉浸于悲痛中,自是对安亭长公主恨之入骨,安亭长公主却只是看着永安帝笑,一声声唤他皇兄,旋即蓦然变了脸,直向永安帝冲去。
两侧侍卫快她一步,一刀捅入她的腹中,安亭长公主口中直吐鲜血,可还是死死盯着永安帝的脸,不停地说着两个字——报应。
这些,碧芜自不晓得。
只从宫中来通传的人口中得知,太子薨了,紧接着,过了一两日,便是安亭长公主的死讯。
和上一世一样,安亭长公主的死因亦是病故,可纵然她死得蹊跷,也无人去关心这些。
因太子死后,永安帝还是以亲王之礼,将太子葬于皇陵,似乎全然不记得当初太子叛乱一事。
而后,永安帝更是因哀恸过度而病倒,久不能临朝。
碧芜听得这些,心下难免百感交集,可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抱紧了怀中的旭儿,低叹了口气。
太子死后,整个京城似乎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直到一个多月后,才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机。
入了十一月,天儿复又寒起来,去年的炭盆被端进了屋,竹帘笼也换成了厚厚的棉门帘。
是日,碧芜正坐在小榻上给旭儿纳新鞋,为给他将来练步用,便见小涟疾步进来,将一封信笺递给她。
“王妃,这是门房那厢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碧芜接过那信笺,却发现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将信拆开,展开信纸,上头只有寥寥一句话。
“明日午时,观止茶楼见,有要事相告。”
碧芜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微小的落款——赵如绣
第53章
命格
这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碧芜认得,的确是赵如绣的字不错。
打旭儿两个月时,她去长公主府探望过赵如绣一次,她们便再不曾见过面。安亭长公主死后,碧芜也曾担忧赵如绣因此受到牵连,但直到从银□□中得知,在送安亭长公主出殡的人中看到了赵如绣,碧芜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如今接到这封信,她不免有些唏嘘,虽不知赵如绣约自己究竟所为何事,但这个约她定是要赴的。
翌日午后,碧芜借抱着旭儿去外头游玩的名义,乘马车去了观止酒楼。
赵如绣约她的事,碧芜并未隐瞒银铃银钩和小涟,自也是带着她们一道去的,虽说是赵如绣约的她,但她到底也存了几分戒心。
直到在观止茶楼门前瞧见赵如绣的贴身婢子环儿,她方才踏实了几分。
“誉王妃,我家姑娘正在上头等着您呢。”环儿恭敬地一施礼,旋即引着她往二楼东面的一个雅间而去。
推开房门的一瞬,瞧见那张久违的容颜,碧芜双眸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绣儿......”
“姐姐!”
赵如绣亦是激动难抑,看到碧芜的一刻,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很快便以手捂面,哭得不能自已。
碧芜快走一步,一把将她拢进怀里,光是这般抱着,心下的酸涩之感就如潮水般不住地上涌,她看得出赵如绣又瘦了,而亲自抱过后才发现,她哪还有二两肉,轻飘飘的,仿若风一吹便能倒下一般。
“怎的瘦成这样......”碧芜心疼不已,看着她瘦削的小脸,黯淡的面色,哪还有初见时笑靥如花的明媚模样。
赵如绣只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未说,然余光瞥见小涟怀中的孩子,双眸却是亮了几分。
“这便是旭儿吧?都快一岁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呢。”
碧芜见势忙将旭儿抱过来,笑道:“旭儿一出生便穿上了你做的衣裳,只可惜如今大了,那衣裳穿不着了,来,旭儿,叫姨姨。”
旭儿半懂不懂,尚且不会说话,只能眨着那双大眼睛,对着赵如绣“咿咿呀呀”地嚷着什么。
“真是可爱,倒是教姐姐养得极好。”赵如绣拉着旭儿的手摇了摇,眸中露着些许艳羡。
看着她这模样,碧芜心下不免有些发涩,但还是强笑道:“昨日你来信说,有要事相告,到底是什么话想同我说?”
赵如绣闻言稍愣了一下,旋即迟疑着抬眸看向碧芜身后的几人,碧芜登时会意,让银铃银钩和小涟,带着旭儿去楼下玩一会儿。
赵如绣亦屏退了环儿,一时雅间内便只剩她们二人。
两人相对而坐,赵如绣为碧芜倒了茶水,才启唇缓缓道:“再过几日,我便要随父亲一道去琓州了。”
碧芜饮茶的动作微滞,少顷只抿唇道:“倒也好,听闻琓州也是个山清水秀之地,很适宜修身养性。”
她这说的倒也不全算是安慰的话,前世,安亭长公主去世后,她那位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夫君也被永安帝寻了个由头,外派去了琓州,只这一世,赵如绣并未死,且随那位赵掌院一道走了。
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吧。
赵如绣却是苦笑了一下,“母亲的事想来姐姐也已经得知了,母亲死后,我才知晓,原来母亲与太子的事父亲其实很早便知道,他说他恨自己无用,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维持表面的假象,这些年尽可能让我觉得幸福,我很想怪他,却实在怪不了他。就像我很想恨母亲,却根本狠不下心......”
她说着,眼泪自面颊上滑落,一滴滴落入面前的茶盏中,融入苦涩的茶汤里。
但很快,赵如绣抬袖擦了眼泪,又道:“姐姐,你知道吗?那日,我在客栈撞破母亲和太子哥哥的私情后,真的很绝望。打我要嫁给太子哥哥那日起,母亲便告诉我,太子哥哥会是我将来的夫君,我应当敬他爱他,我也照做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我,都是为了她自己。”
碧芜闻言不由得秀眉微蹙,从中听出几分蹊跷。
利用......
安亭长公主想利用赵如绣做什么?她让赵如绣进宫,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方便她与太子私会,只是这么简单吗?
她朱唇微张,本欲问询,可见赵如绣低垂着眼眸,面露感伤,到底没再问,生怕戳了她的痛处。
赵如绣深吸了一口气,止住眸中的泪意,仿若想将近一年来,不能向旁人倾诉的苦闷,一一道出。
碧芜亦不言语,只放下茶盏,静静地聆听着。
“我初初自缢不成,闭门不出时,太子哥哥曾偷偷来看过我,还与我说了他和母亲的事,他说他幼年丧母,过得孤独,待他最好的便是母亲,虽名义上是姑姑,可太子哥哥一直将母亲当做姊姊来看,谁知随着年岁渐长,这份感情便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赵如绣说到一半,忽而低笑了一下,“他确实对我母亲爱之入骨,也始终将自己的这份感情伪装得很好,甚至可以为了保护母亲,亲手杀了无意间得知了这个秘密的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碧芜不由得怔了一瞬,还真如她所想,“太子妃是……”
“是太子害死的,太子妃无意得知了他和我母亲的秘密,为了保护我母亲,太子哥哥便在太子妃喝的汤碗中动了手脚,致使太子妃崩漏,一尸两命。”赵如绣面上露出几丝嘲讽,“更可笑的是,太子哥哥为我母亲做到这般,却不知是入了我母亲的套罢了,我母亲为了让我成为太子妃而不择手段,害了太多的人……”
她顿了顿,旋即抬眸看向碧芜,眸色复杂,“包括姐姐,我母亲欠姐姐的,绣儿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了……”
欠她的?
蓦然被提及,碧芜着实有些不明所以,只蹙眉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如绣垂下眼眸,露出些许愧疚,许久,才启唇低声道:“住在隆恩寺的那段时日,母亲或也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告诉了我许多,还向我透露了一桩往事……姐姐当年在灯会上走丢,并非什么意外,而是……而是被我母亲故意带走的……”
听得此言,碧芜只觉轰的一下,仿若有一道惊雷在脑中响起,令她久久都缓不过神来。
因年岁太小,当年走丢的事,她早已记不得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或是走丢后被拐子拐走的,不曾想带走她的竟是安亭长公主。
可是为何?她怎都想不出来,安亭长公主要带走她的缘由。
赵如绣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姐姐幼时,母亲曾无意让一个方士给你算过一卦,那方士说……他说姐姐乃是大富大贵的皇后命,母亲听得此言,担忧不已,怕姐姐对她的计划有碍,便在那晚灯会将姐姐带走,交给了一人,嘱咐那人将姐姐丢得越远越好……”
皇后命?
便是为了这个?
就只是为了这个!
碧芜只觉匪夷所思,果真很荒谬,荒谬得厉害。
怪不得当年,她并未被转卖,而是教人丢在一处河岸边上,才会被路过的芸娘捡到收养。
她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到最后,就只张开嘴,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笑。
“姐姐……”看到碧芜这副模样,赵如绣面上的愧色愈浓,少顷,哑声道,“都是我的错……”
碧芜虽心下乱得厉害,可脑中还算清醒,她长吸了一口气,闻言道:“不,不是你的错……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纵然你母亲犯了十恶不赦的事,也与你没有关系,莫将这些事都揽在自己肩上。”
“可我……”
赵如绣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外头蓦然响起孩子的哭声。
紧接着,便听银铃扣了扣门,道:“王妃,小公子哭了。”
旭儿哭得格外厉害,碧芜不得不站起身,“出来了好一会儿,想是旭儿该换尿布了,今日我便先走了。绣儿,你离京那日,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我定来送你。”
赵如绣眸中含泪,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碧芜转身方才走出几步,又被唤住了,回首,便见赵如绣看着她道:“姐姐,那方士还曾给我母亲出了个主意,说什么只要将你的气运尽数封存在贴身之物上,便能改了你的皇后命,我母亲带走你前,按那方士所说,用你身上的玉佩封存了你的气运,就藏在隆恩寺中。”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碧芜,“所谓气运一说,全是那方士胡言乱语,但这枚玉佩,我替姐姐寻了回来,今日还给姐姐。”
碧芜看了眼那枚莹白圆润的平安扣,上头红绳已然泛了旧。她伸手接过,冲赵如绣微微一颔首,这才离开。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碧芜抱着一直不安分扭着身子乱动的旭儿,心下百感交集。
少顷,摸着那枚平安扣,不知怎的,后知后觉,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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