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65章

作者:非10 标签: 穿越重生

  这是阿衡多年来的苦心谋划,身为家人,理当谨守。

  宣政殿内,早朝未散。

  以中书令姜正辅为首,弹劾定北侯萧牧之声不绝。

  “此前陛下旨意,欲押契丹部族首领璇浦入京受审,定北侯只一句‘璇浦已被契丹刺客灭口’便敷衍了事,而无半句请罪之言,可见目无君主知嚣张气焰愈盛!”

  “没错,璇浦乃契丹名将,与我大盛交战足有二十年余,当年又曾参与反贼时敏晖谋反通敌案,此等分量之人被擒获,萧牧非但未能审问出紧要军机,还使人在眼皮子底下被劫杀,本就有看管不利之罪!”

  原本嘈杂的大殿中,在“反贼时敏晖谋反通敌案”此一句话响起时,四下有着瞬间的静谧。

  有官员暗暗交换眼神,更多的则是垂下眼睑掩去情绪。

  高坐御阶之上龙椅内,满面病容的皇帝,满是疲态的眼底也有一瞬的晦暗不明的凝滞。

  童乐帝今岁尚未满五旬,却因久病而早显老态龙钟之感,双鬓花白,腰背也不再挺直。

  “再有近年来北地战事频发,定北侯未奉圣命,频繁随意挑起战事,以致与北地异族诸部关系越发严峻紧绷……依臣之见,此人先后收复五城,兵事皆归于其治下,未必没有借机揽权之野心在!”

  “臣所见与马尚书相同……”

  姜正辅最后肃容道:“自我大盛建朝以来,北地便有难以为朝廷所掌控的弊端在……此前晋王叛乱之事后,北地形势混乱艰难,不得已之下才命萧牧暂时接手稳固局面,陛下又予其爵位示朝廷信任,可未曾料到此人贪功之心甚大,日渐骄纵嚣张,若再不及时遏制,只怕日后要酿成大祸!”

  此言出,附议声更是无数。

  如此之下,一道反对之音便十分醒耳了——

  “诸位大人此言,吾实难认同。”立于御阶之下的太子开口,字字掷地有声:“其一,璇浦本为定北侯兵不血刃、智擒而来,此后更是将人由军营暗中押至侯府秘密看管,如此百密一疏之下,璇浦仍为刺客劫杀,必然也非定北侯所愿。收复千秋城之战,定北侯适才立下堪留名青史之大功,若朝廷便要以其未曾看管好区区俘虏为由问罪,未免太过牵强苛刻——”

  “其二,所谓定北侯有揽权之心——试问诸位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北地局面如何?”

  太子环视众人:“吾记得,且仍记忆犹新,清晰深刻,为之后怕。”

第076章 太子的八卦之心(求月票)

  “彼时城池前后失守,各族大小部落恨不能趁机一举瓜分我大盛疆土,急报频频入京,诸位为此日夜入宫商议应对之策,朝堂上下为此惶惶……敢问若无定北侯平定晋王之乱,接管营洲,三年收回五城,大大威慑了北地异族,振奋我大盛军士人心士气,又何来今日之稳固!如此赫赫功绩皆是靠得血肉拼搏而来,所谓‘贪’功之说究竟从何说起?”

  此言让站出来弹劾萧牧的众官员皆面色微变。

  “其三——”太子言及此处,看向了立于文臣之首的姜正辅:“姜大人也道当年北地形势混乱艰难,为稳固局面才让定北侯接管,如此也等同是肯定了定北侯的功劳——若只因些不知真假的揣测,便妄加遏制治罪于功臣,岂非是要寒了众武将之心?北地五城初收复,若便急于施如此与过河拆桥无异之行径,朝廷威信究竟何在?日后谁人还敢有报效之心?”

  他语气不重,然其中字字锋利。

  殿内一时寂静可闻针落。

  一位是当朝太子,一位是中书令姜大人……

  而众所皆知,姜大人曾任太子少傅之职,教习过太子功课——

  而今师生对峙殿内……

  面对当今储君,姜正辅面色依旧威严:“殿下,此事不可只观表面,当为长远计!”

  “吾知姜大人是为大局虑,然而若只凭揣测来否定定北侯之忠心,戕害良将能臣,又与因噎废食何异?”

  “殿下所求乃仁义之策,本无错,只是也要讲求因时制宜——对待此等摆在眼前的隐患若不尽早扼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其一味坐大,以致来日无可挽回吗?”姜正辅定声反问。

  “可若弄巧成拙,反倒逼反良臣,使得北地局面失控,届时又当如何应对?”

  “若当真会因己过被罚,而行造反之举——那恰可说明定北侯暗藏不忠之心已久,藏此祸心者,迟早有一日会因种种诱因而入歧途,难道要让下至朝臣上至陛下百般迁就忍耐于他,以防此况发生吗?须知一味退让不可取!”

  “姜大人此言实在有失客观!”一名御史趁机站了出来,目不斜视地道:“当年晋王之乱中,姜大人膝下独子因自荐前往劝降晋王,而不慎丧命。彼时多有传言,道是令公子沦为晋王人质,用以胁迫定北侯退兵,定北侯未允,才致使令公子丧命于晋王刀下——”

  这段旧事被提及,太子无声握紧了袖下十指。

  方御史无视着姜正辅渐渐寒下的脸色,声音依旧抑扬顿挫:“单不论传言真假,纵是为真,有人伤亡亦是两军交战之常态,姜大人痛失爱子,令公子为朝捐躯,自是可叹可敬可怜之事——可姜大人若为此迁怒定北侯,频频加以针对诋毁,如此公报私仇,未免过于罔顾朝纲,叫人不齿!”

  这番话让殿内气氛愈发紧张冰寒。

  “本官从未诋毁过萧牧!所言字字句句皆实情!”姜正辅一字一顿道:“反倒是阁下,单以区区揣测便来污名本官,倒更像是有失客观的那一个!御史台进言,如今竟全靠臆测了吗?”

  方御史还要再言,却被龙椅上的一阵咳声打断。

  “……好了,诸位爱卿勿要再因此事争执……”皇帝呼吸有些不匀地道:“此事,朕会细细权衡思虑,朕不会姑息养奸,却也更加不会戕害忠臣……”

  听着这一如既往地模棱两可之言,众臣唯有应合着:“陛下圣明。”

  姜正辅等人也只有缄默下来。

  皇帝身侧的掌事太监见状适时开口:“诸位大人可还有其他事要奏?”

  姜正辅抬手,面容紧绷:“臣等无本要奏。”

  旋即,便有内监高唱“退朝——”之音于殿内回荡。

  百官跪拜叩首,恭送皇帝。

  待帝王为内监所搀的身影消失,众臣方才先后起身。

  四下隐起嘈杂之音,姜正辅退出大殿,转身步下汉白玉阶。

  “老师留步。”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姜正辅驻足,回头看去。

  面容温润、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正朝他抬手施礼:“方才于殿内于老师多有顶撞之言,还望老师见谅。”

  姜正辅抬手还礼,面色稍缓:“殿下言重且折煞老臣了,朝堂之上各抒己见而已,无可厚非。”

  太子再施一礼:“老师大量。”

  二人一同往前走去,姜正辅到底还是道:“有些话,方才在殿上老臣不便言明,营洲当下如同一处漩涡,各方势力闻藏宝图三字而动……而营洲地处关键,丝毫马虎不得……”

  说着,脚下微顿,似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宣政殿的方向,声音压得愈低,却越发肃然:“陛下龙体欠安,正是关键之时……如此关头实在不宜出任何差池,北地之事,殿下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吾明白老师的苦心,宁可自己背负诸多非议,也要为吾、为大盛谋长久计——”太子神态恭儒,言语间却透着坚持:“但吾认为,定北侯并非心怀不轨之人,愈是关键之时,吾愈不愿见有错冤忠臣之事发生。”

  隐约听出他后半句话中所隐含之意,姜正辅收敛神情,道:“看来臣已无甚是可以教给殿下的了。”

  “老师所授,已足够吾受用终身。”

  姜正辅垂眸抬手:“不敢当此言——臣尚需前往政事堂料理公务,便先告辞了。”

  “老师慢走。”

  太子目送姜正辅离去,于原处注视那道背影良久。

  直到贴身内监寻上前来:“殿下……”

  “回吧。”太子负手,转身而去。

  其回至东宫时,正遇吉南弦于廊下安排今夜值宿之事。

  “殿下。”吉南弦上前行礼。

  “可得空陪吾手谈一局吗?”太子含笑问。

  “此乃微臣之幸也。”

  吉南弦直起身,跟在太子身后进了内书房。

  内监很快摆上棋盘,奉上茶水。

  房门被合上,二人对弈间,太子说起了早朝之事。

  吉南弦认真听着,却并不多言。

  “定北侯如今身陷藏宝图传言之中,不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朝堂上下对其不满之声也日渐鼎沸,身处如此境地,吾很担心他是否能顶得住这诸般压力……”

  “所以殿下才于早朝之上直言回护,为的便是平衡那些不满之声,以缓定北侯当下处境之艰——”

  说白了,也是怕将人给逼急了。

  当今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只会心慈手软之人。

  “是也不全是。”太子不动声色,落下一子:“南弦,你如何看待定北侯萧牧此人?”

  他与吉南弦年纪相仿,幼时也曾有些交集在,私下于称呼上便亲近些。

  “臣与这位萧侯素未谋面,倒是无从评价。”

  太子摇了摇头,笑叹口气:“你总是这般谨慎的……”

  吉南弦闻言也笑了笑,旋即道:“于大局而言,臣的确不宜妄下结论,但臣之幺妹在信中倒是稍稍提过萧侯几句……”

  “吉小娘子?她如何说?”

  “道是萧侯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舍妹这般心性与之亦能相处甚欢,可谓颇为投缘了。”

  “哦?相处甚欢?不知是哪一种相处甚欢?”

  太子目含好奇,忽然满脸的八卦之色——须知萧侯不近女色的传言已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吉南弦轻咳一声:“应只是字面意思罢……”

  没听到想听的,太子有些失望,很快却也笑起来:“吉小娘子的性子吾是知道的,能与其投缘之人,必然也是个妙人了!”

  再落子之时,忽而道:“就私心而言,吾并不怀疑萧牧的忠心。”

  这干脆到稍显“天真良纯”的话,让吉南弦颇感意外:“殿下与定北侯有过交集?”

  “不,只三年前其入京领赏之际,吾曾见过一面……”太子笑了一声,道:“说来的确古怪,正因这一眼,便叫吾觉得十分合眼缘。”

  吉南弦愈发惊讶了,旋即不知想到什么,也目露笑意:“据舍妹所说,这位萧侯样貌俊美,堪比神仙……”

  “倒也对!”太子笑着道:“如此样貌者,任谁见了,怕都会觉得合眼缘了……看来吾也只不过是尘世间一肤浅之人罢了。”

  话音落时,唇角笑意也变得浅淡凝滞了。

  再望着眼前的棋局,只觉恍惚周身事物变动,时光瞬移,面前与之对弈者,也变幻了模样——

  一声仿佛从昔年传来的唤声在耳边响起——

  ‘殿下,该你了——老规矩,拖延至十息未落子,可就算认输了!’

  太子望着‘他’,笑了笑。

  若论生得好看,少不得就要提一提他‘面前坐着’的这位少年郎了。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已有冠绝京师之名,本就生得一幅顶好样貌,又因出身鼎盛武将之家,灌溉出一身蓬勃英气,眉宇间意气风发,如初升朝阳般夺目。

  那个自幼习武,打马穿过繁华的东长安街,锦衣佩剑,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句“时小将军”的少年……这世间,再也寻不见了。

  或者说,当年那四位形影不离的少年,皆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