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一声羌笛
帝王身体,就是有一点毁伤,那也是杀头的大罪.....
高升吉祥已经腿软,但是里面两人无一人发话,这守在门边的四人谁也不敢上前查看,一个个只能白着脸在心里求菩萨告祖宗,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挨板子都是轻的。如今寿康宫正是要立威做法的时候,没事儿还得闹出事儿来,他们这里可千万不要出事!
室内谢嘉仪眼中是灼灼怒火,耳垂上那热热的柔软的触感,让她只觉得恶心。他还敢碰自己,他还敢!谢嘉仪这一刻最先升起的是被冒犯的屈辱!
她昂着下巴,用鞭子指着徐士行:“我已为人妻,你再敢,我必以身殉我的清白!”
徐士行听到她的话,不可思议看着眼前女孩:“你威胁我.....你为了别人威胁我?”那一瞬间,徐士行的眼里有让谢嘉仪非常陌生的晦暗不明,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谢嘉仪看着这个此时让她有几分陌生的陛下,冷声道:“三哥哥,我不尊贵了吗?”如果她依然尊贵,为什么可以有人以如此轻慢亲昵的姿态对她,一个已经为人正妻的郡主。
谢嘉仪的问话让徐士行陡然而起的狠厉一下子消散了,她的委屈瞬间击溃了他。谁敢说她不贵重!他,他也不能.....她是那个北地来的,大胤最尊贵的小郡主.....他,尤其是他,不能让她觉得委屈.....
她这样笨,他是要护着她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徐士行颓然地松弛了紧绷的身体,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看向谢嘉仪:“昭昭,放下鞭子,是三哥错了。”
谢嘉仪放下了皮鞭,“陛下,以后叫我坤仪。”
坤仪。
徐士行撑着额头冷笑,他撩起眼皮看她:“朕叫不得,谁能叫?”陆辰安陆大人?真是好笑,他嘴边噙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笑,问谢嘉仪:“你信不信——”。
谢嘉仪几乎是立刻就回他:“我不信!我只信三哥一直说的,你要做明君,让大胤长治久安,破大胤五世而斩的荒谬预言!”
徐士行久久看着她。
谢嘉仪,你只知道这是我对世祖皇帝立下的誓言,却不知道这里只有一半是对世祖皇帝的承诺。而另一半,分明是对你的承诺。
谢嘉仪,这个北地来的小郡主,使得一手好鞭子,自豪自己身手好,做梦都是想闯荡江湖,可她偏偏喜欢儒雅君子。连说起她那个世代武将出身的父亲,她都要瞪眼了眼睛仔细强调:“我爹,是儒将。”那时候徐士行问她,“你爹是儒将,我是什么?”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谢嘉仪信心十足回答:“你现在当然是儒生君子,将来会是一代明君。”她眼中的笃定和骄傲,那样迷人,别说徐士行,他相信任何一个人,就是跌到泥潭里,都会为了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为她眼中这样笃定的骄傲,爬出来,活成一个儒雅君子,然后活成一代明君。谁舍得让这样的光,不见呢。
徐士行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低声笑了。
到最后他几乎是愤怒的,“谢嘉仪,你别太——”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听到外面高升和采月的通报,寿康宫让柳嬷嬷、鸣佩过来了。
几乎是立即,两人都收了对峙的姿态。
徐士行扯过榻上外袍套上,“有人来了,你可别找事了。”
“我找事?”谢嘉仪也端庄坐在右侧圈椅上,拿起茶杯,摆好架势,却忍不住反驳对面模糊黑白的荒谬。
所以柳嬷嬷和鸣佩过来的时候,就见正厅门大开着,不过奴才都在门口列着,不见在里面伺候。两人进来,里面两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陛下拿着笔在批折子。
郡主端着杯在喝茶。
第76章
陛下拿着笔在批折子。
郡主端着茶杯在喝茶。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张瑾瑜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柳嬷嬷打量着屋内情形,笑呵呵道:“太后不放心郡主,让老奴和鸣佩姑娘来看看。郡主这是好些了?郡主打小就没大喝过酒, 禁不住.....”说着转向高升和采月:“怎么主子在里面, 你们当奴才的都不在跟前伺候着?”
“如此热天, 这些人都挤在朕跟前做什么?”徐士行的声音,一如既往, 泛着微微的冷,即使此时面对太后宫里的老嬷嬷,但他的脸色是控制后的温和。
柳嬷嬷忙道:“陛下说的是,娘娘总是担心下面人伺候不好, 陛下又只一心政务,委屈了陛下。”
谢嘉仪刮着茶叶心说, 这宫里除了你们娘娘, 还有谁能委屈了这么大个皇帝。
高升已经看到陛下穿上了因为天热换下的外袍, 他眼尖, 寻摸一圈目光落在了陛下的右臂上, 那里有濡湿慢慢显了出来。他提着心悄悄看了一眼郡主,显然谢嘉仪也看到了那处有血渗了出来。只好在外袍是玄色的, 不显。她咽了口唾沫, 端着茶杯, 忘了动。
徐士行看了谢嘉仪一眼,才继续批阅完手下这份折子。觉得差不多了, 把折子一合, 带着人, 离开了海棠宫。走之前, 他受伤的右臂正对着谢嘉仪, 血已经渗出好大一块。谢嘉仪怀疑,再晚一点只怕衣服和皮肉都会粘在一起。她有些局促地送陛下起驾,一直脸色不太好看的徐士行,这才微微柔和了脸色。
到了养心殿,一脱外袍,高升就差点叫出声。看不出来,郡主的鞭子这样厉害.....
伤口本就不轻,又因天热捂着,此时看起来格外吓人。
高升颤颤,要去叫太医。
徐士行把洗净的帕子往伤口上一抹,皱了皱眉头,“叫什么太医,拿盒子里的金疮药撒上就是了。”高升顿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大胤的八月就这样过去了,先帝身体不好,很多政务本就都在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手中,所以新帝狠狠忙过一阵子,也就顺当地理顺了朝政。后宫太后独大,帝王孝顺,太后更是把整个后宫都攥在了自己手中。内务府几乎变成专心服务寿康宫的内务府,热心地应付着寿康宫不断提出的各种要求。曾经以节俭著称的长春宫娘娘,如今还是宣称节俭的,可已经变成了对其他人的要求。下面的人吃了几次亏才慢慢发现,原来太后并不喜欢素雅,太后喜欢富丽名贵的一切。
王朝最富贵的是谁?那恐怕还是坤仪郡主,无论吃穿用度,都是最奢华讲究的。寿康宫一方面不齿,一方面又走在这条路上,因此看郡主府只有更不顺眼的。奈何,再不顺眼,郡主府却已经是不能轻动的存在。
九月天高气爽,是前往京郊行宫秋狩的日子。
新帝第一年的秋狩,照例随行人员众多。
陆辰安几乎是立刻,就通过谢嘉仪的神情反应,明白秋狩上必然有大事发生。这处行宫内也有一处小海棠宫,陆辰安负手看着院子中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笑道:“满京人都知道坤仪郡主喜欢海棠。”
谢嘉仪也笑:“其实最早是我娘亲喜欢海棠。你看宫里那些海棠树,都是世祖爷和皇帝舅舅给我娘亲种下的。”后来,她也就跟着喜欢了,越来越喜欢。
“原来是平阳长公主。”
谢嘉仪挑眉:“平阳长公主?”她抬头对上陆辰安低头看过来的漂亮眼睛,继续道:“陆大人,那是你丈母!”陆辰安一愣,抬手摸了摸耳朵,心里却道那可不止是他丈母。
正说话间采星来报,太傅府的陈小姐来了。
谢嘉仪立即更精神了,跟陆辰安摆手就要走,说她要跟陈音笙谈心,遂带人离开了。陆辰安看着她着急的背影,默默想到,看来秋狩会发生的事儿还跟太傅府的小姐扯上关系了。
秋狩的确有大事发生。
谢嘉仪走出垂花门的时候,看着朱墙绿瓦上,是一碧如洗的苍远的天空。前世秋狩宴上,有刺客行刺,郡主婢女挺身护驾,为陛下挡了一剑。太后动容,抬其身份,最后是让国公府认了义女。而婢女忠义,不舍旧主,虽为国公府义女身份,依然执意留在坤仪郡主身边。但经此救驾,本就与其他婢女不同的张瑾瑜,更是彻底不同了。
谢嘉仪看着斑驳的宫墙和平静的蓝天,这次,她要把这个机会送到太傅女儿陈音笙手中。
山前空地上,有宫人牵着马匹走过,有侍卫巡逻。固然是人来人往,但巡守也很是森严,当知道会发生的事再看现场,谢嘉仪怎么都弄不明白到底是谁的人如此神通广大,能突如其来的发动一场行刺,还是直指当朝天子。前世查到最后,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可这个结果让人怀疑,二皇子已经蠢到这个地步了吗,秋狩宴会公然行刺?.....
这会儿陈音笙才知道堂堂坤仪郡主竟然有给人保媒的兴趣,一会儿是张家公子,一会儿是孙家少爷,还有什么书院儒生,连山中隐士都有。她只能拼命重申自己对陛下早已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陈音笙神情庄重,说到如果嫁别人,她宁愿青灯一盏,入了道院以完此生。
谢嘉仪信,前世她就是这样做的。
“你如此钟情陛下?即使为陛下死,也愿意?”
陈音笙立即点头:“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走到陛下身边。”说到这里陈音笙抬起袖子挡住了面容,声音里有了哽咽:“可惜,陛下眼中根本没有臣女这个人。也许,臣女真的只能入道观了。”
谢嘉仪看到她肩膀颤动,她以为陈音笙说到这个结局,在哭。谢嘉仪转开了脸往山中看去,不愿见别人狼狈。
谢嘉仪想的很周到,可她偏偏从来没有想过:一般情况下,都会说青灯古佛,为什么陈音笙每次说都是道观。此时,谢嘉仪只是看着高山点了点头,心说你想要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明日秋狩宴,她会把陈音笙带在身边。
陈音笙这人,初看以为是张瑾瑜那样的端雅文秀,再看就有洛神那般风流缥缈之仙姿。熟悉了以后,谢嘉仪看着追一只兔子追到山里来的陈音笙,挽起袖子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狞笑:“小兔子,不要怕,明天这时候你就是美味的红烧兔腿和兔头了.....不疼的,小心肝.....”
谢嘉仪:.....
谢嘉仪这样无情的一个郡主,都有些心疼那只惶恐的兔子了。
她想陆大人这样的文人们就该多看看陈音笙现在的样子,也许以后就不会对着洛神赋发呆了,指不定洛神也爱吃红烧兔头呢,如果她藏起来吃,谁又知道呢。
另外,陈音笙轻盈这一点谢嘉仪算是见证了,跑得贼快啊!
谢嘉仪这里就不服气了!京城贵女可以比她美,但身手方面决不能比她好,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倔强的郡主绝不认输!
于是陈音笙追兔子,谢嘉仪追陈音笙,后面被甩下的侍女们后悔今天是自己跟着两位主子出门,她们谁也追不上。
陈音笙贴身婢女气喘吁吁扶着一棵腰粗的树:“你们郡主跑得.....挺快!”
采月同样气喘吁吁:“彼此彼此,你们小姐一点也不差!”
两人立即又朝着有动静的地方追过去了,好在这个山早被圈出来,周边都有侍卫重重守着,两位主子怎么跑也不会遇到危险。
这山林大得很,她们确实跑不出去,但足够谢嘉仪跑得快断气了,眼看着就跟不上前面的陈音笙了。谢嘉仪越吃力越加速,她就不信京城还有她追不上的贵女!谢嘉仪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声,也可能是她呼呼的喘气声,除了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她要赢!她跑过的不是草木不是路,是她谢嘉仪那颗势必要独领风骚的心。
于是她砰一下撞到了树,谢嘉仪一下子停了下来,后退几步,捂着自己的鼻子掉眼泪。
真的好疼啊!
这棵被她撞到的树默了好一会儿,居然说话了:“你跑什么?”
谢嘉仪这才抬头,对上了徐士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旁边还有跟着陛下的侍卫,其中一个她还认识,何胜嘛,此时低着头,肩膀在抖.....不要以为低着头,她就不知道他在憋笑,坤仪郡主她什么都知道。
徐士行看着她含着满眼泪,欲掉不掉,蹲在那里抬头看向他。
直到陈音笙抱着兔子欢喜地跑回来,来人嘴里还喊着,“郡主!抓到了郡主!郡——陛下!”抱着兔子一愣,还没忘了请安。
陛下看了她一眼,又看回谢嘉仪:“就为了抓兔子?”
谢嘉仪没说话,看向陈音笙。
陈音笙忙领会意思,回道:“陛下,臣女看小兔子可爱,想带回去。”
谢嘉仪附和地点了点头,心里补充道她想装在肚子里带回去。
徐士行没再说什么,又看了明明鼻子酸痛成那样,还是很快同陈音笙站在一起的谢嘉仪。她要保持足够距离的意思很明白,徐士行低头自嘲地翘了翘嘴角,点了四个人护送她们出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前面红翠缤纷的山林。
耳边是郡主一行人走过,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音。也许是无聊,他居然努力从中分辨其中哪一个脚步是她的。
其他人看陛下不动,也都不敢动。
终于陛下动了,却再也没有打猎的兴趣,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行宫回了。
行宫浴房热水是一直备着的,所以即使高升没想到陛下这会儿就要洗澡,也并不忙乱,把陛下送进浴房,却听到陛下的声音:“都下去。”
徐士行闭上了眼睛,任由热水拥着他,他把头抵住池壁上。眼前都是谢嘉仪含着泪的眼睛,里面的泪水欲落不落。
他见过。
他曾怀疑那是个梦。四周都是大红的帐幔,身下是大红的绣有龙凤的被褥,谢嘉仪就用那样的眼睛看着他。这该是梦的,可今日看到她那双眼睛,他才发现那个场景如此真实。
那分明就是她会有的样子。
在那场幻境中,他甚至能听到谢嘉仪轻微的啜泣声,那滴泪终于掉了下来,滚落在旁边大红的枕头上。于沉沦中,他看到了轻纱红帐外,是燃着的龙凤红烛.....
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拥着她的心满意足,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
高升从未见陛下沐浴这样长时间。
当陛下终于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甚至比进去时更冷。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的秋狩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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