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一声羌笛
金灿灿的银杏叶, 厚厚铺了一层, 上面是一张厚厚的毡毯子。
毯子上两个人, 谁看都要说是一对璧人。
少女娇俏而依赖,男子温柔而宠溺。
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对有情人。
徐士行不知自己到底看了多久,或许根本没有多久,他只觉得天地都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往回走的路上,脑子里一直都是同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们私下里竟然是这样的吗?
更私隐的地方,他们会是什么样?他们会做什么?
这些徐士行潜意识里一直抗拒的东西突然清晰了起来。他已经坐在了书房桌前,看着书案上那只水滴形的羊脂玉耳坠,面目如同覆了一层霜。
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
他看着当日他曾亲手从她耳垂处取下来的耳坠,低而冷的声音里藏着戾气:“昭昭,你不能这样。”他固然有错,可是够了,她不能这样。
徐士行拈起那个耳坠,轻轻放在唇边,久久未动,但他唇角噙着的却是冷酷:
谢嘉仪,你不能这样。
陆辰安突然接到陛下宣召的时候愣了愣,谢嘉仪也是一愣,问过来宣召的吉祥:“都到这时候了,陛下还在忙着?”
吉祥忙笑道:“郡主是不知道,就是来了这行宫,说是秋狩,也不过是白日松散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陛下那里是看不完的折子,一天大大小小总有几十上百件事情等着陛下,哪里是能忙完的。这不,不止叫了陆大人呢,还有好几位大人,说是有急事要议呢。”
陆辰安对谢嘉仪笑了笑:“如此,你先回去好好用饭,不用等我了。”
谢嘉仪哦了一声,“可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故事最后怎么着了?那个书生找到他要找的人没有?那个小姐知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个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那个小姐要是嫁给旁人可怎么办?”说着又道:“你先告诉我那个书生真是来自冥界?那他有没有法力的?”
郡主问的吉祥都听愣了,先书生小姐的还明白,怎么还有冥界.....状元果然是状元。
郡主焦急的模样看得陆辰安再次笑了:“说了以后慢慢讲,你急也没用。”说着话已经整理好衣冠,又嘱咐了谢嘉仪好好用饭,“不要挑食。”说完对她笑了一下,跟着吉祥去了。
陆辰安到了议事厅,果然好几位大臣都在。
陛下把待议折子上的事情跟众人商议定,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一轮弯月挂在天际。陆辰安同几人刚走出议事厅不远,就见陛下身边的吉祥追了过来,“陆大人,您留步,陛下还要跟您说话呢。”
黑暗中,只有旁边几盏灯笼发出幽幽的光。陆辰安辞了同僚,跟着吉祥的灯笼重新往回走。
此时已算深秋,京外的行宫还要更冷一些,远处的山已经被庞大的黑暗吞没,但空气中空荡冷肃的感觉,让人不会弄错,这是京外少人际的行宫,不是人来人往的京城。
今夜不知为何,行宫两边的宫灯都没有点亮。
黑暗中,耳边只有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偶尔踩中新落下的树叶,没有边际的无声黑暗中才有了一点声响。
陆辰安进来重新行礼请安,静静立在一边。
徐士行说的还是黄河河道的事情,询问陆辰安是否还能有更经济的办法修改定下来的图纸,毕竟民生本艰,轻易不能加税,而北地有强敌窥伺,南边又有余孽未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场大仗,国库里不能不准备着这笔开销。
陆辰安再次认真看着已经改过无数遍的图纸,重新一一和帝王推敲每一处的工程。
建曌帝点头,最后高升卷起图纸收了下去,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居然再没有伺候的人在。公事完了,建曌帝问了句郡主身体恢复如何,陆辰安谨慎答了。
就听建曌帝笑道:“昭昭在两人相吻时,喜欢咬人下唇的毛病,改了没有?”
陆辰安骤然抬头,对上了建曌帝看下来的目光,他的唇角是翘起的,似乎在笑,可是他的眼里没有一点笑意。两人目光相对,建曌帝看着陆辰安缓缓道:“陆大人大约知道了,她脾气大,朕做错了一件事惹恼了她,她说不理人就不理了。”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朕拿她也没办法,朕没想到这样情况下,她还能扑上来为朕挡箭。”这次建曌帝是真的在笑了,笑意到了他的眼底。
最后他缓缓问道:“陆大人,你说,她现在还生朕的气吗?”
陆辰安走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到路口来接自己的人举起灯笼,他抬了抬手,挡了挡眼睛,黑暗中骤然的光亮,让人眼前一晃。
“公子,叫了您好几声了。”说话的是明心,“郡主还吩咐小的带着公子的披风,怕您冷着。”
陆辰安愣了愣,接过披风,慢慢系着带子,他问:“你来的时候,郡主在做什么?”
明心回,“在跟陈姑娘说话呢,最近陈姑娘经常来看郡主。”
陆辰安点了点头,听到明心问:“公子,是事情很难吗?奴才看您似乎倦得很呢。”
此时又有风来,可是他身上多了披风,并不觉得多冷,他慢慢道:“确实有些棘手,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黑暗中明心挑着灯笼,两人往外走着,轿子停在另一重门外。即使只是帝王的一座行宫,也是宫禁森严。
明心挠了挠头:“总觉得.....总觉得今晚的公子有些.....有些难过呢。”
陆辰安回头,一片黑暗中,只有那座最宏大的正殿在黑暗中亮着光。
那是皇权所在,威严不可侵犯。
陆辰安轻声道:“我只是想到故事中的那个书生,他本该是能陪着那位小姐长大的人。”
待到二人回到住处,明心跟着郡主府的侍卫住在前院,陆辰安跟着来接的宫人到了后院,那边已经有人重新端上了饭食,下面放着小炭炉,慢慢煨着。
陆辰安看到谢嘉仪穿着家常素色衣裳,浑身上下都素净得很,只头上一只玉簪把长发挽起。他让旁边正要帮他更衣的人退下,谢嘉仪狐疑看着他。
陆辰安冲她招了招手:“昭昭,来。”
谢嘉仪款步来到他身边,陆辰安张开双臂,把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慢慢低头,吻住她的唇角,然后是柔软的唇。
一个冰凉,是外面的肃冷秋意。
一个温热,是室内的温暖甜香。
许久,他才松开她,用手轻轻摩弄着她的脸颊,看着灯下人晕红的脸。陆辰安叹了口气,轻声道:“昭昭,以后不许咬人了,我不喜欢。”
谢嘉仪愣愣看着他,然后听话地点了点头。
看得陆辰安心软,她其实,这样乖。
她怎么,总是这样好。
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在她的眼睛里。一切好的东西,都有她的影子。春天熏人欲醉的花,夏夜那轮明净的月,秋日河对岸吹来的风,冬日漫天大雪中翠玉手炉的暖,还有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你。
谢嘉仪从陆辰安安静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瞬间的难过。
这可是她无所不能的陆大人啊,几乎立刻谢嘉仪就意识到:“是不是陛下为难你?”说着她低头想了想,自己点了点头,“必然是的!我找他算账去!”
陆辰安看着谢嘉仪一扭身,就往内里走,整个人都快埋进内寝的箱子里,没一会儿就拉出了先帝赐的黄马甲和黄腰带,还抓着御赐令牌,最后想了想连免死金牌都带上了,信誓旦旦回头对自己说:“陆大人,谁也不能欺侮你,你等着,我替你讨回公道!”
陆辰安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就这么一下子全散了,那些沉重的东西还像根本没什么,一下子都移开了,他看着忙着把东西往外翻的谢嘉仪忍不住就笑了,笑出了声。
陆大人的笑声低沉悦耳,听得人耳朵都忍不住发痒。
谢嘉仪拎着长长的黄腰带郑重其事道:“陆大人,我再不咬人了,你也答应我在外面不要这样笑,给别人看到,本郡主也不喜欢。”
陆辰安收了笑,一点点深深看着前面的女孩。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好。
而且这个这么好的人,正是他的小郡主。
陆辰安去沐浴更衣的时候,谢嘉仪一件件把东西收起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黑夜里那轮升到半空的弯月。她玉白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抠着窗棂,她的视线慢慢转向北边方向,远远的可以看到行宫正殿的影子,隐在黑暗里。
第80章
第二日, 当陛下身边的吉祥来宣谢嘉仪往陛下书房去的时候,谢嘉仪一点都不意外。她让人给她更衣,依然选的是素色衣服, 只是穿了更庄重的郡主外服, 让如意把东西拿来。
这是两人自那日行刺后第一次见面。
徐士行细细打量谢嘉仪, 脸色红润了些,看样子这段日子下面人确实照顾得更精心了。他昨晚一夜没睡, 但此刻却异常精神,他已经下了决心。
谁都拦不住他,即使是她,也不行。
自先帝丧礼后至今已经半年有余, 一百九十四个日夜,可他只见过她三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 到死的那日, 他一共能见到她多少次。
这太荒谬。
他是帝王。
伺候的人都已经被高升打发走了, 就连高升也只守在门口。屋内一时间没人说话, 这安静让门口守着的高升心慌。
谢嘉仪捏着袖中的东西, 她依然还是有些迟疑的,她喜欢繁华的京城, 喜欢京城北门的海棠糕, 喜欢有千杆竹和一树树海棠的郡主府。
她, 从来不认为自己已经勇敢到能面对那座不断出现在她噩梦中的城。
当她捏到袖中这卷东西的时候,这些她所喜欢的和畏惧的一一浮现, 最后浮现的是昨夜陆辰安看过来的视线。有一刻, 陆大人眼里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荒凉。
那可是陆大人, 是他们大胤最聪明的人。
徐士行先说话了, 他坐在上首专属于帝王的座位上, 看着谢嘉仪,说:“你和离吧。”好像在说一件很自然的经过深思熟虑的事儿,也许对于徐士行来说,确实如此。
谢嘉仪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要不然就是徐士行的脑子?这两样东西,肯定得有一样出问题了吧。
说出第一句,似乎剩下的话对于徐士行来说更容易了,他从座位上起身来到抬头看他的谢嘉仪旁边,负手道,“川陕总督,给陆辰安,你觉得怎么样?”正二品封疆大吏,手握实权,多少读书人穷极一生追逐的。
徐士行似乎真的觉得可行,他踱了两步:“以他的资历,确实难了些,但都是可操作的。川南多事,先放他去历练,不过两年,”看到谢嘉仪的眼睛,他立即道:“也许一年,就能借着政绩军功,给他这个职位。”陆辰安的能力,徐士行也是深知的,他缺的不过是历练,这些他要熬上十年八载的东西,徐士行抬手就可以给他,只要他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徐士行脸上难得带了些笑意,觉得再好没有。
听到“川南”两个字,谢嘉仪好似被刺到一样,“不行!”
“不行?”徐士行脸上的笑意淡了,看向谢嘉仪,“哪里不行?川陕不行,还有江南道,或者两广、云贵,你觉得哪里行?”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愈发温和,仿佛在劝一个天真执拗的孩子,“昭昭,你不懂读书人,也不懂男人,盘踞一方的封疆大吏,没有人会说不行。”
谢嘉仪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徐士行是如此陌生,这不是——他——不是这样的,她摇头,有哪里不对,不管是当太子的徐士行,还是成为帝王的徐士行都不是这样的。
“敬典法祖”,“宽和御下”,“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不徇私废公”,“治国以道,治民以明”.....这是徐士行的太子和陛下,有无数人夸赞过。
可眼前的人好像从未把这些,把一个贤明宽和的明君该有的自我约束内化,谢嘉仪真的糊涂了,她要说的话都噎住了,她不认识这个人。
但谢嘉仪的摇头却让已经多日未曾真正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徐士行觉得太阳穴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他抬手按着额际,看向谢嘉仪,脸上还是带着笑,口气还是温和:“你觉得哪里不好,咱们可以再商量。”徐士行看着谢嘉仪,但你得和离。
“哪里都不好,也根本没有什么‘咱们’!陛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谢嘉仪不觉往门边退了半步。
谢嘉仪的话连同她不自觉的动作都让徐士行的太阳穴跳动得更厉害,他看着谢嘉仪缓缓摇头,谢嘉仪这才看到他居然穿了有服章的衮服,有垂琉的冕冠。
这个疯子!
这一刻谢嘉仪肯定徐士行就是个疯子!他让她错乱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徐士行还是个疯子呢!衮服冕冠,是昭示帝王无上权力和天命所在的礼服,他私召自己,竟然着衮服冕冠!
垂下的珠串挡住了徐士行晦暗的神情,这就是帝王,他能看清你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但当他高高在上时,你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徐士行看着陡然变色的谢嘉仪,低低笑了一声:“昭昭,你太紧张了。”紧张到看过来的眼神都是空的,紧张到居然此刻才看清他的决心。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就在这里,可她进来这样长时间,居然都没真的看见自己。徐士行,特别不喜欢。
他逼近,她后退。
却见他抬手,迅速从谢嘉仪袖中抽走了那卷东西,又是遗诏!
徐士行握着遗诏,看着谢嘉仪摇头,“这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会使朕——”他低头凑近她耳边,轻轻吐出“震怒”两字。不然,谢嘉仪不可能紧张到这个程度。
他一边展开遗诏一边道:“先帝给你留下了什么?不和离还是——”徐士行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了这卷遗诏的内容,他的手捏到青筋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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