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一声羌笛
“那最早可是你说的?”
就见她夫人一扭身进里屋了,“那谁知道,反正我当时是看见了。”
陈栎川:.....真的没想到啊,他这个夫人,居然还是铁杆郡主党。他坐在圆桌旁啧了一声,纳闷道:“京中都这么说就算了,怎么丰台大营里也传得沸沸扬扬?”
林颦儿没想到自己这个被人称为“多智近妖”的夫君怎么这样笨了,“赵夫人的夫君不是常去丰台大营那边嘛。”
陈栎川豁然开朗,赵夫人就是宋子明的前妻,江南四富之一的钱家的女儿,后来嫁的是兵部左侍郎兼丰台大营都指挥使。他不得不提醒自家夫人,不能太过,寿康宫和英国公府耳目可不少。林颦儿握着书册摆了摆手,“放心吧,我不过这样说了一嘴,后来的事儿都是泰宁侯夫人来的。”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道:“我原还当泰宁侯夫人最是个心眼多心里藏奸的大俗人,没想到——看她做事真是地道。”
陈栎川只敢在心里反驳自家夫人:哪里地道了.....不过就是帮郡主做事,你就觉得她地道.....他突然又想起之前的事儿:“之前那些祥瑞福兆,不是你们弄出来的吧?”
就见他夫人遗憾道:“那真不是,最早是护国寺传出来的呀。”她就是跟着传了传。
陈栎川懂了,护国寺——那就不是自家夫人搞出来的了,那是长公主弄出来的,怪不得阵仗那么大。
在众人都关注大胤福星入主中宫这一盛事时,新后谢嘉仪带着众人来到了昭阳宫前。
立后这日的朗朗青天下,重修一新的昭阳宫正是雕栏画栋、玉宇琼楼,于蓝天日光下恍若不似人间宫殿。众人簇拥下的新后,领着儿子,站在昭阳宫前,她身后跟着采星,立着如意步步,旁边身着诰命夫人服装的采月扶着陈嬷嬷也静静注视着这样华贵的昭阳宫。
一时间众人都有震撼之感。
谢嘉仪身着金凤后服,头戴九凤冠,上镶着那颗寿康宫曾经来讨过的鸽子蛋大的东珠。她慢慢向这昭阳宫看去,这一世,她再次走到了这个地方。
可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着世子服肃着小脸跟着自己的儿子,这次,一切都将不同了。
于万里晴空下,谢嘉仪领着儿子抬步进入昭阳宫。
如意升任昭阳宫大总管,采星成为昭阳宫宫女总领。两人在其他宫人羡慕的目光下,侧身让陈嬷嬷采月先进,后跟在其后,同他们的主子一起进入了昭阳宫。
而此时的寿康宫中气氛凝重得让宫人战战兢兢,张瑾瑜扶着太后站在殿门前。
太后冷声道:“到底是让她进了昭阳宫了。”
又拍了拍张瑾瑜的手:“瑾瑜,耐心些,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张瑾瑜垂首点头,但脸上神情却是控制不住地狰狞。耐心?她还不够耐心吗?可如今怎么样呢?连一个二嫁女都能登后位,但她苦苦忍耐这样多年,如今居然还两手空空。她不觉摸了摸自己腹部,这么多年,看遍大胤神医,吃遍苦药,也不知她的身体如今到底如何了,那些太医支支吾吾总没个准话。可谢嘉仪都能有孩子,她怎么就不能呢?
她的耐心,快耗尽了。
立后已经半个月,时序进入腊月,离过年越来越近了。就是一直称病的寿康宫,也不能再病下去了。过年生病,太晦气。至此,建曌帝再请安的时候,得以进入,见到太后,只是太后始终绷着脸不说话,宫人们都知道,这是对陛下不满呢。
也不知陛下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别的,陛下如常请安问候,即使太后这样不悦,似乎也无法影响陛下这些日子越来越好的心情。
一出长春宫,陛下犹豫了。
吉祥赶紧道,“陛下,折子都送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陛下正好过去看看娘娘再批折子。”宫人们就见陛下轻踹了吉祥一下,“谁让你自作主张。”却没再说别的,这搁以前,真有人敢“自作主张”,扒皮蒸煮都是有的,至少也是板子鞭子伺候。小唐子等人不能不服气,论揣摩上意,再没人能越过吉祥公公了,怪不得人家就是养心殿第一大公公呢。
宫人们跟着陛下往昭阳宫去了。
昭阳宫中炭火烧得足足的,偶尔发出噼啪一声,听得人觉得又暖和又安稳。这样冷的时候,暖房里每日还是会往昭阳宫送新鲜的花果,除了应景的红梅,还有暖房专门送过来的海棠,让昭阳宫愈发鲜亮明媚。
谢嘉仪正带着徐承霁考芋头吃,徐士行还没进入就闻到了烘烤的食物香气。
他满身的疲倦从踏入昭阳宫的瞬间就都散了,此时闻着这股焦香味,有片刻的怔愣,感觉在外面冷下来的四肢身体瞬间就暖意充盈,紧绷的心神都松弛了下来,只是站在那里,还没见到人,就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徐士行只能稍站片刻,再入,给她看到自己这样兴冲冲的样子,到底不好,显得自己好像——。这时就听室内男童的声音:
“娘亲,你不能这样一直拨。”
“你不懂,我得看着它们,不然烤煳了咱们都不知道。”
男童默了默,指控道:“可是你一直拨。”
女人的声音理直气壮:“不拨怎么看着它们。”
听得徐士行发笑,他掩饰性清了清嗓子,这才进去,就见母子俩守着一个炭盆大眼瞪小眼,双双起来行过礼后,谢嘉仪又忍不住要从炭盆里把芋头拨出来看看烤成什么样子。徐承霁显然想制止她,但建曌帝在的时候,他拘谨了一些,端端正正坐着,只是嘴角抿着,看着那几个不停被娘亲扒拉出来的芋头。
谢嘉仪一边拨着炭火找她的芋头,一边扫了两眼此时尴尬相对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徐承霁已经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要称呼眼前这个人“父皇”。
当时徐承霁沉默很久,然后问她:“那父亲呢?”
谢嘉仪摸了摸他的头:“父亲是父亲,父皇是父皇。”这样不规矩的事儿,徐士行也还是答应了。
徐士行知道谢嘉仪希望自己对这个孩子更好一些,他觉得就这样任由一个小孩子坐在自己旁边圆凳上似乎看起来不太好。他停了停,僵硬地伸手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谢嘉仪抬头看到这一幕,手中拨火棍都差点掉了。
不是别的,而是这两个人未免太僵硬了些,跟两个石头雕出来的人一样。偏偏两人还都僵硬地冲她笑了笑,大概都想实现各自想象中的和睦相处。
这笑.....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呢.....
很像话本子被强抢的民女,面对恶霸只能强颜欢笑。又像话本上所说的楼里身不由己的姑娘们,挤出微笑求打赏。
谢嘉仪沉默了,在配合他们还是说实话之间她选择了后者,“你们能不能行?不能行以后离远一些就是了,这样抱着.....让人看着怪.....怪怪的。”
“怪,哪里怪,朕觉得很好。”徐士行辩解,他觉得真累,明明又小又轻的孩子,怎么不过抱着坐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全身都怪酸的。
“霁儿,你觉得呢?”他问腿上的孩子。
这一声“霁儿”让谢嘉仪愣住了,她慢慢拨着芋头,甚至没看清它们到底糊掉没有就又重新一个个埋到了炭火里,她听到儿子不自然的回答:
“很好。”
谢嘉仪看着炭火愣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他们两人笑说:“你们别坐着了,来帮我烤芋头吧,我一个人看不住这么多。”
一句话落,徐士行迅速把徐承霁放在地上,徐承霁也迅速动了动发麻的小身子。
两人迅速拉开了距离,一左一右蹲在谢嘉仪旁边。
三个人围着火盆一起烤芋头,徐士行往谢嘉仪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怎么了?”谢嘉仪虽然是含笑的,可他总觉得她有些难过。谢嘉仪又拨弄了一下炭火,才抬头对身边人道:“叫他承霁,我喜欢叫他承霁。”“霁儿”已经没了,承霁是承霁。
徐士行嗯了一声,只要她高兴,叫什么都好。
有谢嘉仪在,徐士行和徐承霁两个人很快就不得不随心自然起来,因为但凡有一个明明还没到那份上,非想不自然的互动,谢嘉仪就会翻白眼,“能不能别那样笑,假死了”,“你们俩那是什么样子?这会儿明明跟对方不熟,能不能不要硬装熟”“日子长着呢,急什么”.....
守在殿门口的吉祥发现陛下的话也多了起来,“朕是真的看孩子可爱,才夸他,不是硬说”,“你一直翻它们,什么时候才能烤熟”“不是我多事,承霁也说了不能一直拨”.....“说过烫了,你到底急什么”,“你别剥了,我来”.....
徐士行是真的不知道剥芋头这样简单的事儿,谢嘉仪是怎么做到把一个好好的芋头剥得伤痕累累,缺东少西的,要说以前没做过,他也没做过呀,看他剥得多好。人呢,笨了就是不行。
这时候他偏头看到五岁的徐承霁剥出来的芋头,是不是比自己这个还好.....他迅速把自己的芋头塞到谢嘉仪手里,看着也正要把芋头给母亲的孩子,作为个大人还是皇帝,徐士行脸不红气不喘当做没注意到,心安理得接过谢嘉仪那个坑坑洼洼的芋头吃了,还不忘对孩子笑了笑,勉励道:“剥得不错,自己多吃点,长身体。”
徐承霁眨了眨眼,看着陛下手中那个芋头,把自己手中的送到母亲嘴边,看着谢嘉仪咬了一口,他奶声问道:“娘亲,香不香?”
“香。”
“多香?”
“天下第一香。”
徐承霁觉得今日份的“娘亲疼我疼到天天表白我”也够了,欢喜地开始规规矩矩小口吃着自己香喷喷的芋头。徐士行看了一眼这孩子,不仅剥芋头行啊这是.....他毕竟是个要脸的大人,也只能对谢嘉仪多说一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就不香了。
一室都是芋头清香,吉祥抱着拂尘也露出了笑意。
昭阳宫中一切顺利,寿康宫里的张瑾瑜愈发阴郁起来,她越来越觉得这宫中快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呐。
她抬头望向坐在上首的姨母,“姨母,我要封贵妃。”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看她:“你想好了?”
“想好了。”
碍于先帝有言在先,太后为张瑾瑜争取妃位始终没有进展。但是,张瑾瑜一旦开口讨要,这件事该成,这是她们心知肚明的。
太后眯着眼道:“去吧,既然皇后都有了,陛下的后宫也不能再空着了。”
天阴沉着,闷着一场雪。
第101章
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停了, 只是天还阴阴的,不知什么时候这雪又会下来。
昭阳宫正殿一侧雕海棠花的落地花罩间里,皇后谢嘉仪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与坐在绣墩上正检查着小世子衣物的陈嬷嬷视线相对。
旁边采星继续道:“是寿康宫传出来的消息。”
“她说她要封贵妃?”谢嘉仪慢腾腾重复道, 都这样了, 张瑾瑜还有信心能扑腾起来呢?她真怀疑,陛下要么是有要命的把柄在张瑾瑜手里, 要么是欠了张瑾瑜的命,这还得不止一条命。
“还不止呢,这两日英国公府的两位表小姐还有另外三位年轻姑娘陪着,都被太后宣进来了。”
“表妹扎堆了呀。”谢嘉仪半讥半嘲道, 连自己都嘲在内了。她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我带着承霁做皇后,拦着陛下封妃封嫔的确实不像话。”影响她儿子的名声, 就是以后能心想事成, 只怕这比前世还难听的名声就得跟着她儿子了。
“娘娘?”采星叫了一声, 这不拦着, 以后岂不是更难处。
陈嬷嬷把小世子衣物整整齐齐放在榻边托盘上, 抬眼道:“不能拦着,”主子到底长大了, 心里有了更要紧的人和事儿了, “不能都拦着。”
谢嘉仪轻笑了一声, “太后既然这么想,就都封, 但独独张瑾瑜不能封。”封贵妃, 张贵妃, 做梦去吧。
“只是陛下那里——”
“陛下自然有了不得的苦衷。”谢嘉仪冷声道, 但帝王的苦衷谁知道有多少, 今天能封张瑾瑜,明天说不得她就上了龙床了,哪天再折腾出个孩子她也不意外。要是这样,她带着儿子在皇宫里还博什么博,不如回北地博一搏呢。
陈嬷嬷看向皇后:“也不知她那个身体——”
谢嘉仪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谁知道呢。”但这人诡计多端的,必须得按死了。真生出个孩子来,她还能给张瑾瑜塞回去不成。有了亲儿子,这嗣子就更难指望了,她谢嘉仪的儿子就难立足了。
“小世子的事儿太难了。”陈嬷嬷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叹了口气。
“再难,我也要做。”这条道真走不成,她就走别的道。这个宫里只有一位皇子可以永远住着,就是储君。要不能入东宫,就是看在她这个皇后的面子上,她的承霁又能在皇宫住几年呢。谢嘉仪同样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捏紧了手中书册,查了这些年,那个“枭”却始终好像浮在水面上的冰,能零星看到一角,但没人知道水下那冰山到底多庞大。
他们不死不休诛杀闵怀太子的血脉,但是他们不会诛杀大胤储君,不会诛杀大胤未来的新君。
“主子啊,老奴只是怕这逆着来的事儿——”这毕竟逆人性,逆天命,陈嬷嬷替主子为难。
谢嘉仪笑了:“逆?待咱们做到,就是正。”什么是逆,什么是正,什么是天命,都要人来定义。
陈嬷嬷怜爱地看着小主子,垂头时再次轻吁了口气,这些年没见陛下,陛下变得太多了。她已经完全看不清陛下了,谁知道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她的主子走得这条路终归难走,陛下这些年求之不得,应了主子,可再过几年还是现在这种想头吗?不要说是帝王,哪个男人不想要自己的血脉呢.....
陛下如今正当壮年,他就是晚个五年,哪怕晚个十年都一样能要孩子。男人一旦变了主意,心,可是很硬的。
而嬷嬷知道,主子最不想走的路,就是最后刀兵相见的路。
嬷嬷考虑的事情,谢嘉仪早已经考虑过千百遍。但想活,有时候就是这样难。
她让采星带着丫头给她换衣服,谢嘉仪要去见陛下。
养心殿里,建曌帝神色不明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瑾瑜,“你想了这么多年,还是想要封妃?”
张瑾瑜叩首道:“臣女本不计较名分,只希望能陪在陛下身边。但臣女曾为奴为婢,受尽□□——”
吉祥听到鸣佩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上首的建曌帝打断:“为奴为婢,受尽□□,这是——受尽谁的□□,朕怎不知?”陛下的声音淡而温和,但吉祥知道陛下怒了。
这个鸣佩一直是吉祥看不明白的存在,依着他看,陛下对鸣佩姑娘分明无意。可不管是往养心殿送汤,还是当年高升帮着鸣佩做下的那件事,要是换了别人早死了一百遍了,可她偏偏还能好好活着,还能走进养心殿。真是奇了!
“陛下,陛下就是不在乎从小相伴的情分,不在乎张家满门的牺牲,陛下不该忘了答应臣女的事情。”
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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