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刀寒
繁华的上京在一瞬间消失,四周红雾弥漫,诡异安静。百里貅缓缓打量这个异空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凭这也想困住本尊?”
鲜血翻涌的阵法很快汇集在他脚下,阵中道道纹路犹如一条条淌满鲜血的沟壑,血水中伸出无数只滴血的手,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攀抓,枯瘦干瘪的鬼爪像铁链将他整个人都颤缚住。
百里貅大笑不止:“堂堂仙门,竟炼制如此恶毒的阵法,真是卑劣不减当年啊!”
朦胧红雾中传出一道怒声:“对付你这个魔头还分什么恶不恶毒!”
明明没有显出身形,百里貅却凭借这一句话认出了对方,幽幽道:“穆逍,本尊不来找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他一顿,幽幽笑起来:“你想知道穆音是怎么交待我的吗?”
穆逍浑身一颤,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穆逍这个名字一出,盘旋在百里貅识海的仇恨轰然大涨,几乎将他淹没,那声音像惨死的厉鬼一样充满了怨毒,透过红雾传进穆逍的耳朵:“穆音让我将你抽筋扒皮,挖出你的眼珠,剖出你的心脏,一刀刀剜出你的骨头,一滴滴放干你的血,叫你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穆逍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他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他比这仙门任何一个人都害怕百里貅,更迫切地想要杀死他。
他忍住战栗,咬牙喊道:“血鬼阵已成,三千孽气无法再生,我们上!”
话音落,磅礴法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异空间的交战并没有影响到人间的上京,前来看热闹的凡人将斩妖台围得水泄不通。傅杳杳赶到的时候看见几十个被捆住的妖人都跪在台上,几名修士提着刀剑,正准备斩妖。
她祭出青骨伞正待上前,几道剑光先她一步劈向台上,击落了修士手中的武器。
几人看见来人提剑上台,纷纷大怒:“晏长舟!你什么意思?”
晏长舟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如今稍有修为的人都进入异空间对付百里貅去了,留下的这几人虽也有元婴修为,但剑修的修为素来和他们的能力不对等,一个元婴修为的剑修越阶挑战化神期修士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是晏长舟这种年纪轻轻就习得全部七星剑法的天才。
台上瞬间交上手,台下的围观群众也乱作一团,不知道为什么妖还没斩,仙长们自己先打起来了。
正打得难分难舍,几朵青莲飞落,修士一碰便皮开肉绽,惨叫着连连后退。晏长舟一回头,看见半空中浮着一位撑伞的少女,妖妖青莲在她身周绽放,艳到极致。她淡淡一挥手指,便有一朵莲花飞刺而来。
几名修士很快遍体鳞伤倒地不起。
傅杳杳收伞轻飘飘落在斩妖台上,看了晏长舟一眼,似乎没打算和他交手,转身开始解救妖人。
晏长舟皱眉,片刻喊出她的名字:“傅姑娘。”
傅杳杳将几十名妖人都收进自己的乾坤罐,终于转过身看向他。那眼神淡淡的,却又透着清澈的光亮,晏长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羞愧,低声道:“此事,是仙门做得不对。”
傅杳杳不知道说什么,也没什么想说的。她知道百里貅陷入险境了,可以她的修为,并不能打破异空间。
晏长舟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又强大的气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他立刻握紧执苍剑挡到傅杳杳前面,“傅姑娘小心!”
身后的傅杳杳却突然惊喜地喊出声:“磐伏!是你!”
空中显出一道人影,妖王不同她第一次见他时人身兽尾的模样,一身红袍飘在空中,面色凝重对傅杳杳道:“到我身后来。”
傅杳杳立刻就要去。
晏长舟突然抓住她手腕,见傅杳杳回望过来,神情经过几分挣扎,最终还是咬牙道:“傅姑娘,回头是岸!”
傅杳杳朝他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友善的笑,晏长舟听到她问:“你怎么知道你所站的地方就是岸呢?”
晏长舟手一颤,傅杳杳抽回手,坚定地走到磐伏身后。
妖王的神识犹如万兽冲撞,咆哮着冲开了异空间的结界,空无一物的半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先是摔落下来十多具仙门中人的尸体,紧接着血水倾覆,像大雨一般浇落,那翻滚的鲜血落在谁身上,谁便顷刻被腐蚀成一滩血水。
底下的凡人尖叫着逃窜,晏长舟立刻布置结界阻挡血水,疏散人群。异空间像镜子一样一片片碎裂,以越千山为首的仙门领袖纷纷重伤落地,吐血的吐血,昏迷的昏迷。
相比他们的狼狈,浑身是血面色似鬼轻飘飘落在地上的百里貅就显得从容多了。
磐伏口中发出一声野兽的嚎叫,转瞬化作妖兽形态,两步奔至百里貅身前,驮着他和傅杳杳很快消失在空中。
有人还想追,越千山厉声道:“先收血鬼阵!不可再伤凡人!百里貅孽气已除,下次再见必是他的死期!”
第40章
百里貅衣袍湿透, 湿哒哒地往下滴血,把磐伏浑身皮毛染得透红。
傅杳杳想给他输送灵力,被他按住动作圈在怀里。他声音带些疲惫的倦意, 下巴搁在她头顶, 低笑了一声:“你这点灵力够什么用。”
傅杳杳着急:“那我们去暗渊,去拿你的水晶球。”
百里貅轻轻摩擦她手指:“不用,还死不了。”
说话间, 磐伏已经带着他们进入北域。他能感受到百里貅伤势过重,连平时总逼得人不敢靠近的强大神识都维持不住。百里貅树敌太多,若魔殿的魔将看到他这副模样说不定瞬间就会反了他。磐伏自认为北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径直将他带来了北域。
傅杳杳很快看到很多朵发光的蘑菇。在这暗无天日的林间, 这些蘑菇散发着柔和又漂亮的光芒,像一把撑开的伞高高大大地长在林间, 将这片天地照得梦幻又美丽。
磐伏住在最大那颗古树的树屋上。树藤编织的房间并不大,墙面挂着许多兽皮铁器, 还有一些瓜果酒水堆在树木制成的案几上。相比于百里貅的魔殿,妖王的住处明显要寒酸接地气的多,像某个原始部落首领的屋子。
他等两人落地后便恢复了人形,见百里貅从善如流地躺到他的床榻上, 眉毛抖了一下, 硬着声音说:“你们可以在此休整养伤,不会有人打扰。”
傅杳杳很真挚地说:“磐伏, 谢谢你。”
因着上次不愉快的告别, 磐伏神情有些不自在, 声音也硬邦邦的:“你们是为了救我的族人才陷入仙门的陷阱, 我岂可坐视不理。”
傅杳杳:“还是谢谢你!”
磐伏神情缓和了一些, 平静道:“需要什么跟我说, 北域什么都有。”
百里貅在后面哧的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磐伏不理他,对傅杳杳说:“把他们交给我吧。”
他说的是被仙门诬陷的那群妖人。
傅杳杳随他走出去,将乾坤罐里的妖人放了出来。他们恐慌不安抱在一起,许多都是人为繁殖的妖人,并没有来过北域,不知道如今身处何处,惊吓不已。
妖王看他族人的神情很是温和:“我是磐伏,这里是妖人的领地北域,今后就是你们的家,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
有几个妖人顿时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痛哭声。
傅杳杳看了两眼,转身回到树屋。
百里貅还半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磐伏一走,他连最后支撑的气势都卸下了,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虚弱来。傅杳杳把准备的高品丹药全部喂给他:“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杀了他们很多人。”
傅杳杳摸着他被鲜血沁透黏糊糊的衣摆,肩膀耸了一下,眼眶渐渐红了。百里貅牛逼轰轰的神情一僵,听到她抽泣着问:“他们不值得你赔上性命,你不要每次都想着和他们同归于尽好吗?”
满身伤痕都没觉得疼的百里貅此刻又感觉到钻心的痛。
他握住她手指放到嘴边亲了亲,很认真地保证:“好,以后不会了。”
傅杳杳看着眼前这个令仙门惧怕的少年,不管他在世人眼中是如何凶残嗜杀,她依旧认为他简单纯粹。三百多年的囚禁让他思考事情仍遵循本能,他只知以杀止杀,却不知杀人诛心。
这未必不是仙门所期望的。
只要他只知杀戮,他们所做的那些事便永远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傅杳杳重重揉了下眼睛,看着他满身鲜血对仙门的怨念直线高涨,一边帮他把衣袍脱下来一边咬牙道:“他们对你和穆音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死反而是简单的报复!真正的报复,是从他们最在乎的地方击溃他们。打碎他们伪善的面具,揭露他们无耻的行径,让他们名声扫地,形象崩塌,被世人咒骂,被仙门排挤,从此从人人仰慕的云端跌落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泥坑,这才叫报复!”
百里貅任由她剥去衣衫,看着她满脸愤懑的模样,半晌,忍不住笑起来。
傅杳杳:“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百里貅把她拉到怀里埋进她颈窝,低笑着说:“没什么,第一次发现你也会伸爪子。”他明明没有嗅觉,可每次这样亲密地接触却好像都能闻到温热的淡香,“我很高兴你站在我这边。”
很高兴她每次都坚定地选择他。
傅杳杳不知为何又有点想哭,她眨眨眼,半晌,轻声又坚定地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这世上没有爱你的人,我来做第一个。”
脱下染血的衣袍,百里貅赤.裸着上半身,墨发交缠着伤口,美人战损格外诱人。傅杳杳怪不好意思地看了两眼,视线突然顿住,“你的纹身呢?”
他身上之前长着和百川归相似的阵法图,道道魔纹就顺着这些阵图生长,可如今他身上除了伤痕,什么也没有了。
她脸色有点白:“这就是他们此次的意图对吗?消除你身上的阵图,以后就没有三千孽气了?”
百里貅笑得有些讽刺:“他们的确是这般打算,不过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一抬手,傅杳杳便感受到周围魔气涌动,全部朝他涌来,而消失的阵图犹如树根再一次从他身体里长了出来。
傅杳杳惊讶得说不出话,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还、还挺好摸的呢,有腹肌!
百里貅解释道:“当初他们为了让灵气转化得更快,将这道阵法刻入了我的神魂。如今它已与我神魂一体。区区血鬼阵便想抹去,真是天真。”
他承受了更大的痛苦,也得到了他们触不可及的力量。这是仙门的福报啊。
傅杳杳似懂非懂,只是问他:“刻进神魂,是不是很痛?”
百里貅一挥手指,换上新的衣袍,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已看不出什么伤势,低头亲了亲她担忧的眼睛:“不痛。”
屋外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磐伏神色凝重地冲进来:“怎么了?!”
他感受到魔气的涌动,还以为百里貅出了什么事,结果一进来就看见百里貅一脸烦躁地看着他:“无事,退下。没本尊命令不准再来。”
磐伏胸口起伏,一向与世无争的妖王气得咬牙了:“百里貅,这是我的住所。”
百里貅:“现在是本尊的了。”
妖王生活环境简单,大约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脸都气红了:“你最好客气一点,若不是我救你……”
百里貅冷笑一声打断他:“要不是你多此一举,本尊已将仙门中人杀光了。你扰乱了本尊大计,还有脸邀功?趁本尊现在心情好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不然,本尊正好缺一副妖骨……”
傅杳杳感觉磐伏要扑过来咬死他了。
她一伸手按在百里貅脸上:“闭嘴!”朝胸口剧烈起伏的磐伏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磐伏,有什么需要我会来叫你的,你先去忙吧。”
磐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百里貅不高兴地咬了下她掌心。
傅杳杳无语戳戳他的脸:“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人家好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百里貅不屑:“懦弱的废物。”
傅杳杳教育他:“人都是会有改变的,他以前视而不见,如今不也为了族人现身相救了吗?要是总揪着以前,那我现在是不是不该理你,毕竟你以前总想着杀我。”
百里貅:“……”
他被说服了,但看磐伏还是很不爽。
这种不爽有点类似同族的小辈总想和长辈作对的叛逆,熊孩子总是试图挑战族长的权威。
北域深处没有瘴气和妖兽,只有发光的蘑菇和永久的安宁。发现傅杳杳再一次来到北域,那些被她救下的妖人都很高兴,纷纷邀请她去自家做客。
有些住在树屋上,有些住在蘑菇里,有时候看到漂亮发光的蘑菇里钻出来一个耳朵尾巴毛茸茸的小妖人,她会有种身处童话世界的错位感。
或许,她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永远住在这个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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