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刀寒
衣角被扯了扯,傅杳杳低下头,看见是个长耳朵的小妖人,满眼期待地问她:“杳杳姐姐,他们说你把伤害我们的坏人都赶走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啦?”
傅杳杳摸摸她耳朵:“这里不好玩吗?”
小妖人说:“可是我听说外面更好玩,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很想出去看看,我可以去吗?”
傅杳杳笑起来:“现在还不行,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了。”
大环境的形成需要时间,当禁妖令和放妖令成为约定俗成的观念,就是妖人踏出北域的时候。
上一次来北域的时候百里貅并不受族人的欢迎,他的气息太过强大,对于对情绪感知敏锐的妖人来说,他危险又锋利,令他们不敢靠近。
但这一次他们知道,这个强大又可怕的同类在外面的世界帮他们清除坏人,虽然还是怕他,但看他的眼神却友善了很多。知道他受伤了,每天都有小妖人偷偷爬上树屋往里面扔东西。
百里貅今天第十次被果子砸到头。
他面无表情捂着自己后脑勺,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确定他们这是在欢迎我?”
傅杳杳:忍住,不能笑。
她捡起果子洗一洗,咬一口,满意地递到他嘴边:“好甜,你尝一尝!”
百里貅现在只想把外面扔了果子不走还趴那偷看的小妖人拖进来打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吃,你自己……”
傅杳杳咬了一口,叼着半块果肉凑到他唇边,喂进他嘴里。
百里貅浑身暴躁像被瞬间扑灭的火,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傅杳杳贴着他额头,笑眯眯问:“甜吗?”
第41章一更
屋外偷看的小妖人看到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 一个没扒稳,尖叫着摔了下去。
傅杳杳在尖叫声中羞恼地把扑上来的大魔头推开,百里貅顺势倒过去, 舌尖意犹未尽地抵了下齿根。傅杳杳从窗口探出身去, 看见小妖人掉在人身兽尾的磐伏背上,正笑嘻嘻地从他背上跳下来。
磐伏点头朝她示意,也学着小妖人的模样扔了一个小木瓶上来:“给他的药。”
小木瓶里装着几颗成色极好的丹药, 看上面形成的纹路,竟然都是万金难求的八品丹药。磐伏声音还是硬邦邦的:“不够再跟我说。”
傅杳杳十分感动,正要开口道谢,百里貅从后面走上来, 伸手拿过小木瓶后直接对瓶吹,几颗八品丹药全部被他一口吃了。吃完后朝瓶口朝下倒了倒, 在磐伏懵逼的神情中顽劣一笑:“不够。”
傅杳杳:……
没被打过是吧?
磐伏又被气得脸色通红,霸气的尾巴狂躁地甩来甩去, 最后还是咬牙道:“知道了!”
百里貅:“退下吧。”
磐伏:“……!!!”
傅杳杳:“跟人家道谢!”
百里貅拽得二五八万:“为本尊效劳是他的荣幸……”
傅杳杳龇牙揪他头发。
百里貅:“……谢谢。”
磐伏冷哼一声,抱着小妖人走了。
那小妖人在他怀里双手捧着嘴喊:“杳杳姐姐,你想要的大蘑菇我们找到啦!”
傅杳杳拖着百里貅去看蘑菇。
被妖人当做住所的蘑菇叫月下铃。它们结出的果子像一颗铃铛,落在哪里就会长出一颗蘑菇, 是只有北域深处才有的奇幻植物。
一朵蘑菇里一般只住着一只妖人, 傅杳杳和百里貅身高体长,尽管眼前这朵月下铃比她见过的所有蘑菇都要大, 但两人钻进去后还是得蜷缩在一起。
密闭的空间总让人觉得安全感十足, 傅杳杳蜷在百里貅怀里, 好奇地伸手去摸像萤火虫一样散发微光的菇伞。这一刻世界静寂,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百里貅起玩心踹了一脚, 月下铃像橡皮胶一样往外凸出一个脚印, 弹回来的时候发出“啵”的一声。
傅杳杳觉得这太好玩了,也捏着拳头捶上去,触感又软又黏,“啵啵啵”的声音不停响起,她在他怀里笑作一团。
百里貅:……
真有这么好玩吗?
于是漂亮的月下铃像肚皮里装了两个顽皮的孩子,一会儿凸出一个脚印,一会儿凸起一个拳头,菇伞随着笑声在光芒中微微摇摆,有如母亲的轻抚。
气温渐渐升高,狭小的空间里都是两个人交缠的味道。傅杳杳听到他平静的心跳,在这不可多得与世隔绝的时刻,他不怒不恨,好像只是这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员。
她贴着他心口,突然有些怅然:“好想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没有仙魔不死不休的争斗,没有背负的血海深仇,像碌碌无为的凡人一般宁静地过完这一生。
百里貅嗅着她头发,很平静地说:“等我杀完最后那几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以前他想要毁灭一切,什么无不无辜,在他眼中不过都是死物。可如今他已经见识过人间的袅袅炊烟,仙门的纯真忠义。
她喜欢这个鲜活的世间,他便为她留下来。
识海里那股无法消亡的仇恨似乎感受到他的想法,不甘心地咆哮起来。可慢慢扩大的那片绿洲坚不可摧,它被逼得一退再退,只能不甘心地盘旋在仅剩的边缘之地。百里貅站在这绿洲边缘,冷笑看着它扭曲挣扎,却再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穆音的仇恨从来不是他的仇恨。
她想要三界为她陪葬,忘了这世上还有深爱她的人。
傅杳杳突然问:“穆音还有亲人吗?”
当年的仙灵根天才,仙试魁首,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不可能没有背景,至少,她的师门呢?
百里貅埋在她颈窝,像睡着了一样,声音很淡:“穆音的父母曾是玉鼎派的掌门,后来穆音突然消失,他们遍寻三界都没有找到女儿的踪迹。彼时恰逢穆音母亲渡劫,因痛失爱女,她心神不稳,天雷落下之际渡劫失败,魂飞魄散了。”
傅杳杳心头一酸,想到那位因为女儿失踪无法再维持修为渡劫的母亲,差点落下泪来:“那、那穆音的父亲呢?”
“穆卓义痛失妻女,他一夜白发,修为骤降,差点走火入魔,从此退隐闭关,不再过问世事。”
傅杳杳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仙门典籍:“我记得,玉鼎派如今的掌门叫穆逍,他是穆音的哥哥吗?”
“他啊……”百里貅幽幽笑了一声,傅杳杳从那笑意里听出冰冷的杀意:“他是穆卓义的养子,穆音的义兄。”
穆逍这个名字一出,识海里那股滔天恨意再次失控,咆哮着在识海横冲直撞。
百里貅闭上眼,将这股被影响的愤怒杀意压制下去才继续开口:“穆音与他青梅竹马,自小心悦于他,但碍于兄妹身份,这份心意只有两人知道。后来穆逍利用穆音这份爱慕,将她骗进了仙门为她准备的牢笼。”
天赋奇绝的穆音死后,一直被压一头的穆逍继任了玉鼎派掌门之位,在九华仙宫的帮扶下迅速崛起,成为如今人人称颂的穆掌门。
世人赞他风光霁月,忠义仁孝,在玉鼎派一蹶不振之际独挑大梁,凭一人之力将玉鼎派发展到如今鼎盛之态。
却不知这一切的惨剧都是由他造成。
恶鬼披着人皮,享受抢来的一切荣华,也不知午夜梦回,有没有害怕过。
他该害怕、该忏悔、该被世人唾弃,死不足惜。
傅杳杳拳头捏得很紧,抬头看到百里貅的神情,愣了一下:“你已经有计划了?”
百里貅幽幽笑了一声:“很快就是穆逍的生辰了。按照仙门习惯,这一年他该大办寿宴了。”
傅杳杳皱眉:“可是他知道你会去杀他,还敢这么招摇吗?”
百里貅抬起手掌,掌心浮现一团电光雷鸣的孽气:“他们以为我的孽气消失了。”
傅杳杳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你引过去。”
届时提前布好天罗地网,又有整个仙门的人在此,围剿一个失去孽气的魔头那不是手到擒来?
仙门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被当做诱饵的穆逍很是不满,十分憋屈。上次在血鬼阵中,百里貅那番话让他最近日夜难眠,每每闭上眼总是会看见穆音大着肚子满眼怨毒地盯着他。
自从得知百里貅从阵法里逃脱后,他便没有睡过一夜好觉,修为更是停滞不前。
他本以为归元宗满门被灭后便会轮到自己,可一等再等,百里貅仿佛戏耍他一般,让他日日陷入惊恐之中,不知这把刀何时才会落下来。
这次血鬼阵围剿百里貅,让众人都清楚意识到,他对穆逍的恨意超过了其他所有人。
也对,谁能忍受被亲密之人背叛的滋味呢?
失去孽气的百里貅一旦躲进魔界不再现身他们便拿他没办法,率领仙门攻打魔界也不现实,只有用他最恨的人将他引出来,才能彻底解决这个仙门的心头大患。
从血鬼阵出来后身受重伤的穆逍本想寻求仙门的庇护,没想到他们不仅不保护他,还要将他推出来做诱饵。穆逍一边怨恨他们的卑鄙无耻,一边不得不答应在寿宴到来之际宴请众仙门以此诱杀魔头的计划。
玉鼎派很快忙碌热闹起来。
明面上是在为掌门寿宴做准备,实则仙门领袖早已聚集在此为布阵围杀做准备。
这份热闹也传到闭关的穆卓义耳中,他在一个清晨走出了曾与妻女度过无数快乐时光的庭院。再次看见阳光,他眯起浑浊的眼睛,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年。
他鼎盛时期已有化神后期的修为,可惜当年在妻子魂飞魄散后发现女儿的命珠也碎了。命珠既碎,他的女儿在失踪一年后终于不知死于何处了。于是一夜白发,走火入魔之际强断修行,导致修为急速倒退,如今只维持在元婴修为。
三百年不曾开过的院门突然打开,端着仙酿玉液经过的婢女震惊得差点摔了紫木盘。
一道灵力稳稳PANPAN托住酒盘,婢女重新端稳盘子,听见对面老态龙钟的老人亲和问:“何事如此热闹啊?”
修仙之人尽管上了年岁,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身体形象苍老至此。
婢女终于反应过来此处住的是谁,立刻跪下行礼:“弟子拜见师祖!回师祖,后日便是掌门寿诞,玉鼎派要宴请众仙门,弟子们正在为寿宴做准备。”
穆卓义晃神一刻,不知是笑还是叹:“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啊。”
他拖着蹒跚的步子朝前走去。
三百年时间,玉鼎派早已改头换貌。当年他闭关前遣散了坐下弟子,将掌门之位传于穆逍后便不再过问派中之事。如今一路行来,仿佛身处陌生之地,再也不是当年由他开宗立派的玉鼎了。
派中人来人往,没有人认识这个看上去像凡人一样年迈佝偻的老人。他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奇怪和疑惑,但正值掌门寿诞之际,本就有各派仙友前来祝寿,混进一些散修倒也正常。
如今的玉鼎派层楼叠榭、丹楹刻桷,犹如真正的仙境,穆卓义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走到了掌门殿。
还好,掌门殿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修为虽已倒退至元婴,但神识敏锐,还是在第一时间感知到紧闭的殿门后有许多道强大的气息。穆卓义站在阶前打量这座他熟悉无比的殿楼,三百年的时间没能改变它的恢弘,也没能淡化他心中失去妻女的痛苦。
一路过来日新月异,只有这掌门殿饱经风雨仍如老朋友矗立在原地,日光倾覆下一片阴影,好像它低下头在和他打招呼。穆卓义一时悲从中来,跪坐在殿前嚎啕大哭。
哭声传进正在商议诱杀魔头的掌门殿中,几人面色不虞:“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穆逍因为在寿诞之日被推出来当诱饵本就满心愤怒不满,如今听这哭声更是烦躁,一道尖锐的神识毫不客气地挥出去。他这三百年修为大涨,前段时间刚步入大乘期。
本意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将他赶走,倒也没有用全力,孰料这一击犹如鱼入大海,竟被对方悉数化去。
这一神识碰撞间穆逍蓦地感应到一道久违的熟悉感。他八岁在一场寒冬雪灾中被穆卓义救下,此后便一直由穆卓义悉心教导,教他修行,传他功法。
他对穆卓义的气息无比熟悉,此时意识到殿外痛哭的人是谁,一时失控,猛地站了起来。
神识相撞,穆卓义自然也知道殿内的人是谁了。他抹干眼泪,怅然地走上台阶,推开了掌门殿的门。殿内一众惊讶的面孔悉数落入他眼中,都是一些熟悉的旧面孔啊。
穆逍身形晃了一下,很快稳住,疾步走过来:“义父!你怎么突然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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