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将月去
没有和顾见山有关的丧事,那就证明他没死。
私心,姜棠也不希望他死。
就像赵大娘说的,无常见了他都得作个揖再走,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郑氏伏在姜棠怀里呜咽地哭,这么多年,这都是她的一块心病。永宁侯不理解她,别人又说不得,姜棠定会守口如瓶,她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她有的是法子。
做惯了主母,郑氏还未尝试着攀着别人的肩膀。
若是南香南雪这样做,郑氏一定觉得她们僭越,不懂尊卑。但姜棠,就好像在她落水之时把她往上拽了一把,很让她信服,什么话全往她心坎儿里说。
就拿喂汤来说,别人只会说夫人吃一些吧,不吃侯爷又该担心了。
而姜棠说的,只是让她吃饭而已,不是为了别人,单是让她吃,就像哄孩子一般。
便是脾气再差的人,对着她也很难有脾气。
郑氏道:“可……”
姜棠道:“您渴了奴婢就去拿水,喝点水就不渴了。您呀,就好好养病,只有活着才能做事,您都躺了一天了,今儿天极好,您都没有出去走走。”
郑氏把伸出去的手放下,姜棠说的不无道理。
“刚我同你说的话,不许和第三人说。”
姜棠:“奴婢省的。”
在这里,嘴严的人才能活得久。
郑氏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我先吃些东西。”
姜棠把粥端过来,“我喂您。”
郑氏张开嘴,一边喝粥,她一边想梦中的事,想他们吃了什么,穿的什么。
吃着吃着,郑氏就叹了口气。
“姜棠,你说西北的将士们吃的都是什么。”
“现在应该吃上压缩饼干了吧。”姜棠轻轻笑了一下。
世上过苦日子的人很多,郑氏没病的时候,也是日日摆好几个菜,穿着绫罗绸缎。这里的阶级观念深入人心,他们觉得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觉得人有高低贵贱,所以有些人的命就不是命。
让别人冲锋陷阵不觉得不对,什么事只有轮到自己才深有体会。
滇南大水,不知民生疾苦,若是出事的是盛京,早就难安了。
郑氏神色恍然,压缩饼干还是姜棠做的,她帮了顾见山一个大忙。
她只喝了小半碗粥就喝不下了,然后又浑浑噩噩睡下去。
等姜棠出去,韩氏看粥碗下去了一些,遂问姜棠郑氏都说了什么,“人如何,可说了什么。”
姜棠道:“夫人说胃口不好,实在是吃不下了。”
倘若说郑氏什么都没说,这群人未必会信,兴许陆锦瑶也会问她。她的卖身契在陆锦瑶那儿,若是陆锦瑶问起,姜棠也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还不如找一个理由。
姜棠端着托盘,“大娘子,可用再进去?”
韩氏挥手让姜棠下去,她转头对陆锦瑶说,“母亲现在只能喝白粥,这个孙大娘便会做,我看这里用不着姜棠。”
永宁侯府的几个院子,就正院最难插人,现在宴几堂的人堂而皇之地在这儿,并不合适。
若是郑氏真出了什么事,韩氏怕应接不暇。
陆锦瑶道:“大嫂,我离不开姜棠,自然愿意她回来,可你也看见了,两顿饭都是她服侍母亲吃,连南香南雪都不用。”
韩氏一噎,只能作罢。
白日,郑氏卧床一天。
南香南雪服侍她梳洗,姜棠只管喂饭,郑氏只在吃饭的时候清醒一阵。
回到宴几堂,陆锦瑶叫姜棠过去,问她都郑氏都说了什么。答话的话,姜棠已经在脑海里排演了无数遍。
“夫人触景生情,一想四爷要去滇南,想起五公子了。”
这话是真的,只是母亲对孩子的思念。
陆锦瑶现在因为顾见舟离开的事烦心,实在无暇他顾,“夫人那边你多看着点,一定要好好照看,无论如何,都别忘了你是宴几堂的人。”
顾见舟后日就要走,陆锦瑶还得给平阳侯府传个信。
露竹是她的陪嫁,可箐湘原本就是宴几堂的丫鬟,得好好敲打一番。
因为正院和宴几堂的事,这两日,丫鬟们都很消停。
姜棠私下做的生意被迫停止,另外两个屋子里,露竹和箐湘也在收拾去滇南的行李。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穷车富路,多带些东西总比不带的强。
这么一来,宴几堂就只剩八个丫鬟了。
露竹是最不放心的,她不在,只有怀兮能当事。现在又是要紧的时候,大娘子有孕,什么都得小心。
其他人更放心不下,白薇虽然能打探消息,但性子不够沉稳,月云半夏原本就是宴几堂的人,顾及大娘子行事一向看着她和怀兮来。
说好听就是进退有度,难听点就是没主见。
陆英她们几个更不用想,所以露竹找上了姜棠。
“我不在,宴几堂只有一个一等丫鬟了,你现在是二等丫鬟。”
说的再多,都不如给个甜枣强,姜棠愿意往前走,才会尽心护着大娘子。
姜棠立刻明白露竹的意思,一等丫鬟每月月银是二两银子,而且住的是双人间。除了这明面上的好处,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好处。
比如,怀兮每两日就能出一次府,能去铺子管账,不用守夜不用干粗活。
虽然姜棠现在也可以,但那样可以更名正言顺些。
她道:“露竹姐姐放心。”
露竹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我平日里管着下头的丫鬟,大娘子的私库,各府的帖子应酬。有时也会帮大娘子出去做事,你只管听吩咐。”
姜棠:“我知道。”
露竹拍了拍姜棠的肩膀,“那等年关再见。”
今儿是六月十四,十六早上走。
这两日不会陆锦瑶给露竹箐湘派活,一切先让白薇接手,等她们两个把手头上的事交代清楚就可以回家里看看了。
露竹的家人在平阳侯府,箐湘的家人就在永宁侯府,里里外外嘱托一番,这才放心离开。
六月十六一早,陆锦瑶从永宁侯府的正门把顾见舟送走,然后就去了正院。
韩氏守了几日,人跟着憔悴了不少。她一直觉得能吃下饭就代表病情有所好转,但事实是郑氏连床都下不了。
她想责问小厨房的人,但是郑氏又能吃下饭,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各个都摇头说无能为力,韩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宫中御医都请过,医术再高超能有御医高超?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真得准备棺材了。
郑氏这是心病,除了见到顾见山,没有别的办法能医治。
但顾见山回不来,军中将领,除了皇上调令,不得擅自离开军营。
皇上根本不可能放着西北军事不管,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让顾见山回来。
有时看着卧床不起的婆母,韩氏会想起在书院读书的儿子,然后幽幽叹口气,心里会无比庆幸,幸好远哥儿学问好,日后考科举,不会离家太远。
姜棠能做的就是让郑氏开心一些。
往屋里摆上花花草草,给郑氏说一说饭菜怎么做,食材来自哪里,郑氏很爱听这些。
跟她说周围的趣事,什么好玩,什么能逗闷子。
过了四五天,郑氏的精神好了一些,能扶着人下床走一走了。
她喜欢和姜棠说话,如果姜棠不是陆锦瑶的陪嫁,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人调到正院来。
郑氏觉得,姜棠比她的儿女更像自己的女儿,其他人对她的孝顺更像是尊敬,尊着敬着,不敢亲近。若是年轻时,郑氏喜欢这种感觉,现在却不喜欢。
就是她的孙子孙女也是一板一眼的。
姜棠很鲜活。
她以前也不喜欢相貌太过美丽艳丽的人,觉得妩媚勾人,让人不学好,但现在明白什么叫相由心生。
相可不单单指相貌,姜棠的眼睛纯净,光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姜棠:“等您好了奴婢和您下跳棋,打叶子牌,玩麻将,还能去外头踢毽子。”
郑氏:“毽子?”
如果郑氏生在现代一定会喜欢上广场舞,可是养在深宅大院中,连鸡毛毽子都没玩过。
“就是鸡毛做的,下头用铁片固定住,轻轻一踢,就飞上天了,然后还能落下来,再使个十八般武艺接住,看谁接的次数多!”姜棠笑盈盈说道,“还有可多好玩的呢,夫人喜欢赏花喝茶,可我们丫鬟翻花绳打手背说悄悄话,什么都玩。”
郑氏在心里道,她不喜欢那些。
那些不过是必须的应酬。
男人在外上职应酬,女人除了要打点好府中上上下下,还要和男人交好的官员娘子们联络感情,怎么联络感情,就坐在一块儿说话。
因为嫁给永宁侯,郑氏连闺中的手帕交都不往来了。
一个在盛京,一个远嫁,怎么往来。
坐在一起就是这个花好看这个首饰好看,话里话外还要互相恭维,无趣至极。
这场病让郑氏明白,她和其他人一样。
同样要面对生死,为孩子忧心。而这些道理,顾见山十几岁就明白了。
郑氏虽然能下床走动,但一天还是躺着的时间多,六月二十五,郑氏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她看见了顾见山。
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有时是顾见山坐在她床边,跟她说,娘,我走了。
她伸手一碰,人就不见了。
这次活生生的人,好好地坐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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