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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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到了庄子上。
这地方算是皇庄,就在离京不远的地方,按照现代的省份划分的话,算是辽宁省,这会叫盛京,以前是清朝的首都——后金那会。
这一带的皇庄都是连片连片的,里头都有庄头管着,庄头统一又归内务府管,皇庄里头按照生产的东西不同划成了不同的板块,云秀要的是种粮食的庄子。
下马车的时候,庄头已经在等着了,他自称白苏氏,让云秀叫他白庄头就行。
云秀算是奉旨“空降”,所以白庄头对她特别客气,几乎云秀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一边搭话,云秀一边摸清楚了白庄头的性格。康熙给她庄子的时候就是随口一应,后来吩咐下去以后是内务府给她分配的人,如今宫里头是佟皇贵妃管着宫务,内务府都听她的话,可他们也不敢得罪永和宫,毕竟有宠,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所以分给云秀的庄子不大也不小,皇庄里头一共住了百来户的人,大多都是一个姓的,也就是白苏氏,这个姓在满人里头并不出名,属正黄旗,归叶赫部管,白庄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因为庄子规模不大,在周围一片的皇庄里头并不起眼,所以在知道云秀这个京城里头出来的人要来的时候,白庄头是诚惶诚恐的。
云秀想了想,觉得诚惶诚恐挺好的,至少听话。
她在白庄头的陪伴下逛了一圈,大致弄清楚了庄子的情况,庄子里头如今正是水稻的成熟期,到了九月份就能收割,其余的时候地里就空着,让他们自己种一点能存活的东西,用来应付寒冬,所以粮食的产量并不高。
云秀来的时间还好,这会儿才八月呢,皇庄里头一点都不冷,到了十月十一月,恐怕就要冷起来了。
白庄头一边给她介绍庄子里头的情况,一边儿悄悄观察着她,不大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说是来看粮食的吧,可往年都是内务府的人看,而且也不会跑到他们这里来,而是让他到上庄去回话,问一下亩产之类的东西。
这回来的是个年轻姑娘,问的东西也是没头没脑的,什么都问,问亩产,问人口,问庄子里有几头牛,又问庄户们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白庄头越回答越觉得没底。
这听着一点都不像是懂农活的姑娘啊,可上头说这一季庄子里头的东西都归这姑娘管,盈亏不论,姑娘爱干嘛就干嘛,随便她折腾。
白庄头就犯难,内务府免了他们庄子的粮食供应,可这姑娘要是叫他们把田里的水稻全拔了,他们可怎么办?按照旧例,水稻除了供应上去的,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没了田里的东西,他们可怎么过这个冬呢。
白庄头忧心忡忡。
好在云秀根本没那个意思,她头一天只在庄子里转悠了一圈就回了庄头给她准备的房间——闷头大睡!
在宫里头都快把人给憋坏了!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不好好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任务目标暂时还不着急……康熙给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呢,对于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足够了。
闷头睡到了天擦黑的时候,白庄头家里的小姑娘来敲门了。
云秀懵了一瞬间,盯着头顶的房梁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不在皇宫里头了。
紫禁城的房顶纵且深,不像现在这个,是透着一点儿叫人觉得亲切的土屋子。
云秀上辈子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是在爷爷奶奶家里长大的,住在农村里,那会儿住的房子就和头顶这个房子差不太多,后来被爸爸从爷爷奶奶那里带走住进大城市里的新家的时候,她还有很长时间的不适应,每次睡醒的时候总会迷茫一瞬间。
现在到了这里,看到了熟悉的房子,瞬间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在很快就被打破了。
白庄头的女儿在外面锲而不舍地敲着门:“姐姐!吃饭啦!姐姐吃饭啦!”大有一种云秀不开门,她就敲到天亮的架势。
云秀只能先去开门。
白庄头的女儿名字就是普普通通的白大丫,她歪着头看云秀。
云秀摸了摸她的脑袋,软乎乎的,叫她忍不住想起了宫里头的胤禛,那臭小子从来都不给她摸他的脑袋,一摸就倔强,把脖子梗得直直的,非得要云秀哄一哄才能好。
等到吃完了饭,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远远地传过来了一阵马蹄声。
庄户人家睡得早,一般吃完饭再乘乘凉就该睡了,这一个皇庄里头的佃户都是拖家带口的,老人们都爱聚在大树底下,这会儿听到马蹄声,都扭过头去看。
白庄头已经先叫人去拿东西了,他琢磨着也不敢有盗匪不长眼来抢皇庄吧?!
马蹄声停下,从马上下来了一个云秀眼熟的“盗匪”。
庆复从马背上飘下来,身上穿的还不是宫里头那件侍卫服,而是他自己的常服,宝蓝色,腰肢勒得细细的,上头还是挂着那个熟悉的荷包。
云秀看着他飘下来又走到自己跟前,忍不住说:“你这荷包也该换了。”
庆复就含着笑,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到底还是云秀脸皮稍微薄一点:“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头当差吗?”
庆复咳嗽一声,说:“谁叫你临出宫门前才和皇上说要找个太医?这不,我就得赶着过来了。”
他露出身后喘着气儿的陈太医,陈太医才刚落了地儿,痛骂了一声:“啐!”
喘匀了嘴里那口气,他才把整句话给说了:“颠死老头子了!你这人,着急见亲娘还是着急见媳妇儿?!赶这么急干什么?!”
话说完,他才来得及借着庄户们提着的灯透出来的光往前看,就看见跟前站了个姑娘,没梳两把头,一条油黑光亮的辫子垂在胸口,穿着浅黄色的旗装。
他再往上看,好一张年轻漂亮的脸,看着二十都不到,就是看着,不像嫁了人的样子。
陈太医想到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急着见媳妇儿”,顿时两眼一黑,差点晕倒,临倒下前反手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庆复站他背后,单手一捞就把人控住了,从后头推着他不让他倒下去。
陈太医颤颤巍巍站稳了:“您贵姓啊?”
云秀笑盈盈地看着他:“乌雅氏。”
陈太医哦一声,反手拉住了庆复的手:“要不,咱们回去吧?换一个人来怎么样?”他这一辈子好怂的,怕得罪了人,咔咔咔就把他给砍死了。
庆复都没理他,拎着他就进了庄子。一边走,还一边和云秀说:“避痘所里这会儿在给三阿哥种痘,太医院正在看宫里卫贵人的胎,还有……姐姐的病,只有他得闲。”得闲还是因为他怂,避痘所里挑人给阿哥皇子们种痘,他躲病躲了好几回了,愣是一次都没趟进浑水里。平常就看看医书,研究研究针灸,偶尔给宗室们种个痘。
陈太医心里头有一点绝望,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不,就被逮到这儿来了吗?
他正哭丧着脸呢,就听见云秀和和气气地说:“您放心,庄子里头庄户多,都是庄稼人,力气大的很,保证不会让你晕了摔在地上。”言下之意跑都没处跑。
他也不能跑啊。
陈太医站直了身体,拎着自己那一大箱子的东西进了安排好的屋子里。
云秀看着他进去,然后问庆复:“你明儿要回去吗?”
庆复说不回去:“皇上把我派给你使,临走前说了。”
“说什么了?”云秀一边问,一边去看他。
庆复微微弓着腰,他人高,这样弓着腰,正好能和云秀对视个正着。
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点儿莹润的光。
“庆复任由云秀姑娘驱策。”
第58章
身后是白庄头替她打的灯,昏黄的灯光从后往前,照亮了跟前的一块儿地,这里算得上是乡下,乡下的蚊虫也多。
那些细小的蚊虫在光影里飞舞,像是扑火的蛾。
庆复还保持着弓腰的姿势,两只手搁在眼下,微微紧张地动了动手指。
云秀微微错开和他对视的眼:“既然要留下,那我就叫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了。”
庆复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松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走在云秀身边的时候,紧张了好久,才找出来一个话题:“你想做什么?”
云秀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却不适合直接告诉他,就说:“其实还没什么思路,就想着出来散一散,看看有没有法子。”
庆复心里骂她小骗子。
他再熟悉云秀不过了,她能在临出宫之前要个太医出来,心里头肯定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只是不告诉他罢了。可他也没怪她,是人就有秘密,她不愿意说,他就不会一直去询问。
云秀走在他前面,他就一直跟着她。
他本来是站在云秀身后的,云秀走着走着发现他落在了她的身后,就回头问:“你怎么走这么慢?”
庆复微微垂着眼:“我跟着你。”
云秀一愣,笑着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咱俩不是一块的吗?对了,你一路过来吃饭了没有?”
庆复说没有。
他们都没来得及说话,陈太医就从里头钻出来:“诶诶?吃饭了吗吃饭了吗?吃饭怎么能不喊我呢?”
云秀说:“这会儿没吃的了。”
陈太医的脸迅速地垮了下去:“怎么回事啊?我这辛辛苦苦地过来,连个饭也没得吃?”
“不是。”云秀解释说,“人家庄稼人吃饭是多少个人就做多少的饭,哪有像宫里头一样剩饭剩菜的?”
她去叫人跟庄头说再做一顿饭。虽然都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她也不会白吃饭,还给了庄头银子呢,以后要他们做的事情还挺多,可不能省这么一点银子。
陈太医和庆复一块儿吃饭,云秀就在梳理自己想要做什么。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要把人痘改成牛痘。一来,清朝天花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底层百姓死于天花的人数多到根本数不清,能给他们减少死亡率也是很不错的事情,而且百姓家里养牛,哪怕一个村里只有一两头牛,也能让他们合适地种痘,毕竟他们未必有钱种人痘,而且人痘的风险太大了,寻常百姓根本不敢赌,所以人痘的普及率并不高,大多都是等天花开始蔓延了硬挺过去——很多人家肯定买不起药,也没法精细照顾,所以死亡率才特别高。
二来,康熙自己是很在乎天花这件事情的,他小时候吃过天花的苦,顺治皇帝和多铎又死于天花,清朝的许多宗室也都是因为天花而死,譬如纳兰明珠的妻子的阿玛英亲王阿济格所以康熙才会这样重视它,只有康熙重视,她才能在他的心里留下最重要的痕迹,他许诺的位置她能拿的心安理得,也能让别人闭嘴没话可说。
第三就是她的私心了,胤禛今年两岁,胤祚一岁不到,他们年纪还小,迟早要到种痘的时候,清朝阿哥们三岁开始种痘,身体差一些的五六岁才种,这会儿采用的是水苗法,也就是取出天花豆痂制成浆种,再把浆种移接。这会儿的种痘法日渐成熟,却依然会产生许多的风险。
云秀想让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种牛痘总比种人痘要安全得多。
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却一点也不忙。
要是她来了一天就着急忙慌地把牛痘给掏出来了,康熙就得怀疑她了。
陈太医舒坦地吃完了一碗饭,擦了擦嘴,终于摆正了脸色问云秀:“姑娘,咱们等会干什么去?”
他人虽然怂了点,可也不是吃白饭的,能躲的事情躲得快,要是事情真的轮到了他头上,他也不会偷懒,嗯……其实是怕偷懒了以后康熙罚他。
云秀说:“吃完饭就睡一觉,等明儿再干活。”
总得找个由头吧,不然平白无故怎么想到牛痘的?
第二天,庄户人家往地里头去,庄头不必做这个,就过来问云秀要做什么。
云秀就让他先搬了皇庄的资料过来。
一般皇庄里头的资料都很详细,他们都是世代的家仆,家里头有什么人、因为什么缘故没了的都有记载,云秀找了纸笔一一记下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中途陈太医来过,云秀就说:“大人,庄子里头的这些庄民平日里头没什么机会看病,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大人们帮他们瞧一瞧可好?”
陈太医也没偷懒,当真叫云秀给他支了一个小摊子,就放在他们常乘凉的那棵大树底下,给庄民们看诊。
他是个聪明人,心里头也在琢磨云秀想做什么,能叫上他,多半和医有关……
庆复一大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在门外等着云秀,等她起来看书的时候也就跟着她一块儿看,见她在记东西,也捏着一张纸写。过了好一会儿,云秀写累了,就抬头看见他:“诶?你怎么在这?”
她捏了捏脖子,酸得很。
庆复动了动手指,递过去一张纸。
云秀下意识接过来,发现上头写的“白远,十一岁,因天花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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