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云秀按住他:“你别慌,让侍卫去。”
她来的时候带了十来个侍卫,都是康熙派给她的,这些人比起家丁打手的武艺可高强太多了,得到云秀的指令以后直接冲上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边就都被撂下了,陈设那边的打手更惨一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陈设已经慌了,躺在地上大喊:“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殴打朝廷官员!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胤禛坐在马车里,吐槽:“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自己干了坏事,怎么好意思说要报官的?那不是贼喊捉贼吗?”他已经在上书房学了一年了,高强度教学,足够他学会一些成语并且灵活运用。
云秀看着陈设说:“他才不傻,多半是有后计。”她出门的时候带的可都是正经侍卫,而且她才不跟电视剧里一样出门还要微服私访,万一被人撞到她的头上,岂不是她吃亏?
所以她带出来的侍卫都是穿着皇宫里头的侍卫制服,旁边围观的百姓们看见以后已经飞快躲起来了,偏偏只有陈设这么个人还一心嚷着要报官,心里没鬼谁信啊?
她坐在马车里等着看后续。
官兵来的特别快,看补服应该是九门提督的人,这个部门康熙十三年的时候才设立,这会儿已经是京城最高级别的治安机构了。
云秀作为事件参与人被请进了衙门。
因为她带的侍卫的缘故,那些人很是客气。
三方都在堂下,审案的人听完前因后果,问起了戴松:“你阿玛写了借条,自然该借,为何又不借了呢?”
戴松气愤:“您没听清吗,那张借条是被迫写下的,却被陈设反复拿来用来勒索钱财,昨儿小民以为是阿玛写下的正经欠条,已经给了三千两了,今儿他又来。”
那位大人又问:“既然欠条已经销毁,那又为什么还会留在陈设手中呢?”
“是他偷走的!”戴松说,“小民本打算等阿玛回来以后和他核对这份欠条的。”
大人又问陈设:“他说你偷盗欠条,是否属实。”
云秀坐在里头听着他审案子,本来以为陈设不会承认,结果他竟然迅速承认了:“是,小民昨夜里潜入戴家偷取了借条,今天又去向他们索取。”
坐在上头的大人大约是觉得有一点无语,语塞了一瞬间以后问:“那你现在在无理取闹什么?”
陈设说:“小民是故意的!”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上头坐着的人,说:“小民起初确实起了贪心,想要贪这三千两银子,所以去偷了借条,结果却在戴家的书房里头找到这张书信,上头是火器营戴梓和南洋人的通信,您看了内容就知道,戴梓这是通敌叛国。”
云秀终于弄明白了,借条是曾经陈红勋想要勒索戴梓,但是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是因为南怀仁想要诬陷戴梓和南洋勾结。
一个精通武器制造的人和外国勾结,这对于皇帝来说是大忌。
而且如果不出云秀预料的话,那张纸上的笔迹应该和戴梓的笔迹一模一样,南洋文也是真正的南洋文——谁能知道陈红勋和南怀仁会有勾结呢?明面上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南怀仁也将自己的形象掩饰得很好,除了云秀,别人都不知道南怀仁嫉妒戴梓。
是,他们两个是曾经有过冲天炮的摩擦,但是从那过后南怀仁再也没和戴梓有过交集,一个专注天文,一个专注火器,双方没有交集,自然不能轻易断定是南怀仁要害戴梓,而更倾向于是陈设真的无意间发现了戴梓的通敌信件。
比如现在坐在上面审案的大人,他知道南怀仁和戴梓的过往,但是这份信件和南怀仁并没有半分关系,他和戴梓又没什么交情,在核对过笔记一致以后,先入为主的认为戴梓就是在和南洋勾结,立刻就要叫人去拿戴梓过来审案。
云秀不得不站出来了:“大人,这事儿有疑点。”
审案的人看她是个女子,就问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衙门里头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和他说云秀的身份。
不必云秀自己开口,姜潮就上前一步:“这是乐安县主,旁边的是四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
审案的人一听,刷一下就站起来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县主和阿哥们在这里,有失远迎。”
陈设懵了一瞬间,他只是按照阿玛的吩咐做事,根本不知道会掺和进皇亲国戚的事情里来啊!
云秀说:“不必多礼,这个案子还是有一些疑点的,还望大人明察,首先,戴梓其人到底通不通晓南洋文?其次,据我所知,戴大人常年在火器营,就算有什么重要书信,难道不是带在身边最为保险?反而放在家中,随便一个小贼就能摸的进去?其次,您通晓南洋文吗?知道这信里头写了什么吗?”
那位大人沉思了一下,说:“是有疑点,可如今也得请戴大人过来才能继续审案。”之前他还说的是拿,如今已经变成请了。
云秀微微一笑:“对了,大人,如今紫禁城里头通晓洋文的只有西方来的传教士,其中又以南怀仁南大人的翻译能力是最好的,能够当皇上老师的程度,您不如请他过来——戴梓戴大人最近发明了连珠火铳,于江山社稷都算是功臣,这样的功臣要是被污蔑和南洋勾结可不是小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那位大人想了想,说:“这事儿事关重大,我得去请示上头的大人。”如今九门提督初设,是由兵部侍郎兼任的,如今他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是李光地。
云秀不知道自己发明水泥的折子还是李光地帮自己请的功,只隐约觉得他的名字耳熟。
没一会儿,李光地就亲自来了,见了云秀和胤禛他们,立刻跪拜:“奴才给阿哥们请安。”
他拜的是胤禛,不是云秀,胤禛迟疑地看了云秀一眼,见她点头,就咳嗽一声,学着皇阿玛的样子,昂着下巴:“起来吧。”
李光地起来:“奴才已经了解过了案件的经过,既然阿哥们也在,不如一块坐下,听一听这案件。”
他并没有觉得这几个阿哥们年纪小就好忽悠,仍旧恭恭敬敬的,不免让胤禛感到新奇。宫里头那些大人们都拿他当小孩子看,从来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因此,小胤禛心里头对李光地还是颇为满意的。
三个小豆丁排排坐在了李光地叫人端来的椅子上,云秀也坐在边上。
等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戴梓先来了。戴梓从火器营赶来本就需要时间,比不上云秀从宫里出来的快,等他赶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被拎到衙门里来来,他这才又转头过来。
进门以后,他看见云秀,下意识地朝她鞠了个躬:“乐安县主。”
云秀朝他笑笑。
李光地坐在旁边,看似认真地扫着案卷,其实心里头已经在琢磨他们两个的关系了。
又过了一会儿,南怀仁和陈红勋姗姗来迟。
所有人都到齐了,开始正式审案。
李光地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忍不住咂舌——这事儿还真难办,陈家一口咬定那封和南洋的通敌信件就是从戴家偷出来的,同时以偷回来的借条作证他确实去过了戴家的书房,哪怕他想贪银子,这个流程走下来也没什么不对。
而戴梓呢?他说自己从南巡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出过火器营的门,乐安县主在南巡的船上给他提供了许多关于火器的思路,他正在研发新的武器,根本没有空和什么所谓的南洋人通信,火器营所有的人都能作证。并且南巡持续了两个多月,也就是说这封信要是真的,多半都是三个月前了。
南怀仁始终不吭声,因为案子和他无关,所以他是坐着的,正好和对面的云秀互相对视。
云秀一点都不心虚,注视着他。
南怀仁也是脸皮厚,甚至还能朝云秀笑。
这个案子的最终目标还是落到了这封信是否真实之上。李光地先叫南怀仁帮着翻译了信件的内容——他鸡贼,没把这封信拿给戴梓看过,翻译的过程也是叫南怀仁把字写到另一张纸上,根本没念出来。
而南怀仁翻译出来的信件里头果然有关于通敌叛国的言论。
云秀看了看李光地和南怀仁,忽然问:“那封信能叫我看一眼么?”
南怀仁皱起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县主您和戴大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吧?这看信件是否不太合适?更何况您能看得懂吗?”
云秀微笑:“如今都已经在审案了,我还能在公堂之上把信件的内容大声念出来给戴大人听吗?更何况。”她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您这话里头的意思倒像是戴大人不知道信里头写了什么东西,怕我透露给他一样。”
胤禛也跟着帮腔:“姨姨肯定能看懂哒!她最近在学西洋文呢!”
南怀仁倨傲:“信件里头的词汇十分专业,哪是学了一两天就能弄明白的?”
云秀嗯一声:“所以您也别怕我把信件的内容透露给别人知道呀?毕竟我看不懂嘛!而且大人您的官话说的也是很清晰不错的,请问您学了多久?”
南怀仁一哽。
最终还是让云秀看到了信件。她的英语水平不算太差,只是上辈子的考试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现在把她拎去考四级都绝对过不了。但是她还是有所准备的——早在知道南怀仁对戴梓有嫉妒之心并且戴梓很可能因为南怀仁失去姓名以后,她在南巡的船上就已经把英语给捡起来了,还特意去请教过船上别的传教士。
虽然英语忘的已经差不多了,她还是借着那一个月南巡的时间疯狂补习——颇有点高考最后一个月死命刷题的样子,效果也还是很明显的,看懂手里头的信件绝对不成问题。
因为南怀仁伪造信件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戴梓这个身份精通的英语可能并不会太好,所以刻意用的十分粗陋的英语。
云秀看完也就心里有数了。
信件是真信件,里头的内容也不是胡编乱造的,毕竟康熙还跟着南怀仁学了两句英语,要是真的胡编乱造,回头这些证物拿到康熙面前,他绝对不会信。
不得不说南怀仁真的是有备而来,他一环一环的前因后果都紧密相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巧合——陈红勋勒索过戴梓,陈设贪图三千两银子,所以去偷借条,恰好就偷到了南洋信件,恰好整个京城里头会翻译这些信件的就只有南怀仁这样的传教士。
而那些传教士会任由大清的火器发展得比自己的国家更好吗?
答案是不会的,他们忌惮着大清,来大清也不过是为了传播宗教信仰,并不会把真正要紧的东西教给大清。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袒护南怀仁,集合起来把戴梓彻底打压下去。
而戴梓并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不会南洋文,因为别人可以说他是故意装作不懂的。人可以证明自己有的东西,却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被证实的伪命题。
云秀叹息。
她一叹气,南怀仁就以为她根本看不懂,立马说:“我就说了,您这样的人是看不懂南洋文的,就算学习过一段时间,想要彻底了解南洋文也是很困难的。”
他的表情看着实在让人讨厌。
胤禛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看不起谁呢!”
他是三个阿哥里的“老大”,小六和小八唯他马首是瞻,他一站起来,胤祚和胤禩立马也跟着站起来了,胤祚脾气大,也跟着喊:“看不起谁?你谁啊?”
胤禩相对沉默一点,却也摆出来讨厌和嫌弃的表情。
南怀仁:“……”他哪敢和这几个阿哥对着干啊?!他还指望着在清朝发家致富呢!别看这三个只是光头阿哥,光头阿哥也比他这样的地位高。
瞬间他就闭嘴了。
云秀把自己翻译出来的信件也写在了另一张纸上给了李光地看。
李光地看完以后觉得有点犯难——信件翻译出来是差不多的,可还是没法证明这封信是戴梓写的啊。
因为戴梓说了,他根本不会洋文,可他也没法证明自己不会洋文,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这东西证实不了,那就只能看他该怎么判。
现在他的选择有两个,要么直接判案,断定这是戴梓写的信,然后直接结束这个案件;要么,他就得严刑拷打,可拷打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戴梓,他才发明出来了连珠火铳,正是皇上正高兴的时候,他严刑拷打,万一最后的结论不是他,那他这个兵部侍郎还做不做了?
第二个能严刑拷打的就是陈设了,可这会儿陈设只说自己是意外发现的,戴梓又没办法证实自己的清白,他要是严刑拷打陈设,那不是说他屈打成招?这个兵部侍郎还是做不了。
李光地愁啊!
云秀看他脸色,本来想的是能不能让戴梓模仿写西洋文字,可这玩意儿就和戴梓会不会西洋文一样“自由心证”。
最后案子拖了半天,只能一边去查所谓的证据,一边把案子送到了皇上的案头——孰是孰非,都得看康熙自己的判断。
戴梓身上有疑罪,暂且被关了起来。
云秀领着胤禛三兄弟回了宫。回宫的路上,胤禛问云秀:“姨姨,戴师傅是清白的吗?”
云秀反问:“你觉得呢?”
胤禛想了想说:“戴师傅不像是会通敌叛国的人。”
“是啊。”云秀摸了摸胤禛的脑袋,“但是你判断一个人的是非的时候,不能只从表面判断,而是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对不对?”
胤禛点了点头:“对,胤禛以后一定会做一个正直、诚实的人。”
胤祚急着把脑袋也塞到云秀手底下:“胤祚也要!”
也不知道是要云秀摸摸他的脑袋,还是要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做一个正直的人。
云秀也不偏心,揉了揉他的脑袋。
剩下一脸犹豫的胤禩。他如今已经是被放养的状态了,佟皇贵妃病得起不来身,自顾不暇,没空管他,听说康熙最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胤禩送回延禧宫给惠妃养了,如今他跟着胤禛到处跑,常常窝在永和宫,康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胤禩心里其实是很清楚这样的日子的,在各个宫里流转,就是没法和亲额娘在一块儿,可是偶尔,他也会羡慕胤禛和胤祚,他们两个有那么好的额娘,皇阿玛喜欢她,他们想要什么只要张嘴就能要到。还有那么宠他们、那么厉害的姨姨,总能变出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
他好羡慕,甚至羡慕到隐隐有些嫉妒。
他是个心思敏感又有一点自卑的孩子,一边羡慕,一边又忍不住讨厌这样的自己,很怕云秀会不喜欢他,讨厌触碰他。
所以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学着胤祚把自己的脑袋伸过去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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