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边水色
可后来,四哥对他特别好,额娘和姨姨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他,他就不想和四哥怄气了。
现在他身上痒得很难受,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四哥和额娘,自己是不是会死?要是他死了,额娘姨姨还有四哥,是不是都不会记得他?
想想都好难受哦。
云秀一边给他擦额头,一边安抚他:“小六快快地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能见四哥和额娘了。”
她把可怜巴巴的胤祚哄睡着,出门找了陈太医:“胤祚的情况怎么样?”
陈太医说不好:“阿哥的身体太虚,所以一直在发烧,又没法用药降温,本身他也对酒之类的东西有一点过敏,没法靠擦酒降低温度,只能靠硬熬,尽人事听天命。”
能不能熬得过去,全看胤祚自己的求生意志强不强。
云秀叹了口气。
另一边,太医也叹了口气:“天人五衰,皇贵妃娘娘忧思成疾,又一直抑郁不平,那口气一直堵在心里不得抒发,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昨儿昏迷是一口痰迷心,咳得出来还好,若是咳不出来……”
康熙稳稳坐着:“咳不出来怎么样?”
太医摇头:“娘娘也只有几天的光景了。”
“……”康熙看一眼扎过针以后慢慢醒转的佟皇贵妃,说,“你们都下去吧。”
内室里的人退了个干净,康熙看向默不作声的佟皇贵妃:“你到底想怎么样?”
佟皇贵妃看着外头的日光,那样明媚的春光,从木棱窗格子里透进来,斑驳陆离的光影,被捏碎了塞进这个沉闷的宫室里,早就失了最开始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清醒到能拿自己的性命和眼前的男人谈判。
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最吃的是哪一套。
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没有擦,带着满脸的泪水看向康熙,指着自己的衣裳说:“您瞧,这衣裳是我进宫前的时候做的,那会儿我满心期待着可以进宫,成为你的妻子,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
半真半假的话慢慢说出来,像是要给她自己的一生做一个了结:“刚进宫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表哥的妻子,可后来钮钴禄氏成为了皇后,从此以后,我就只能站在你们的身后,看着你们并肩而行。”
那时候的她是真心喜欢康熙,可惜时光不再,慢慢的,他们两个就越走越远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整个佟佳氏,她没有办法舍弃的东西。
孝昭皇后没了的时候她还笑人家傻,到最后发现傻的还有她自个儿,她和孝昭皇后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她曾经是真心喜欢过皇帝,后来那一点点真心都作践没了,变成了浓烈的恨意。
她抬头看康熙:“您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要的其实您从头到尾都知道,只是您不肯给我。”后位和孩子,她一个也没有得到,得到的最终也失去了。
康熙默然。
从前他和佟佳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那时候也有过几分感情,可后来朝堂之上的政事、党派之争、佟佳氏的威望,把他们彻彻底底地推开了。
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枉然。
佟皇贵妃却像想开了一样:“我已经要死了,一个死了的皇贵妃再也不会对你的朝廷对你的江山产生威胁了。”
她逆着光,面对着康熙。其实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斜斜的凤眼,做起那些盛气凌人的表情会很好看:“我想要个孩子,四阿哥就很好,等我过世了,让他记到我的名下,将来也有人记得给我烧一盆纸。”
她坦坦荡荡地要求着,可康熙想到了云佩,想到了她沉默妥协的表情,又想到了年幼失怙的太子,最终还是拒绝了她:“不行。”
佟皇贵妃露出失望的表情。
康熙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亲额娘佟妃。自己的亲额娘去的早,一辈子都在惦记着当皇后,可皇阿玛有董鄂妃,并不喜欢她,她唯一能够倚仗的就只有出身和儿子,在宫里头呆了那么久,最终也没如她心意的当上皇后。
她和如今的佟皇贵妃又何其相似。
这也是他不大喜欢佟皇贵妃的原因。
后来自己登基,给了额娘皇后之位,她却并不高兴,说人都死了,这会儿得来的皇后又有什么意思。不到一年,她就郁郁而终。
如今看着面色憔悴的佟皇贵妃,想起自己的额娘,他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四阿哥不能过继到你的名下,大清的嫡子只能有保成一个,但是,朕能许你皇后之位。”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后一点让步了。
佟皇贵妃自然明白。
她微微笑了一下,扭头看着窗外,心里头想啊,四阿哥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一个四阿哥还比不上皇后位置的一星半点,德妃再风光,她也一辈子成不了皇后。
她从前从来不用心机算计皇帝,末了,痛快算计他一次的感觉竟然那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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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嫔妃们都在等着里头的消息,看着所有人退出来的时候,心里头一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个儿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没多久,梁九功就从里头出来宣旨,佟皇贵妃成了皇后。
云佩攥紧了胤禛的手,默默地想,这算是冲喜么?
其余的嫔妃心里头滋味难辨,她们不知道佟皇贵妃和皇上说了什么,临死前还能得个皇后的位置,真是叫人羡慕。同时,她们心里头也有一股难言的感觉——皇上心里头,果然家世更加重要,佟皇贵妃什么也没做,膝下也没有皇子,却能当上皇后,而她们呢?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得了皇后。
出身把她们未来的路卡得死死的,根本爬不上去。
只是想着想着,她们难免生出另外一点儿小心思——家世把她们往上走的路卡得越来越死,那么子嗣呢?
低位分的嫔妃不会去想着当皇后,她们惦记着如今空荡荡的嫔位,上头一共才那么点儿人,只要有了子嗣,她们就能得嫔位,甚至妃位。
而高位分的,比如惠妃这样的,心里头难免想着要更进一步,有了子嗣不够,她们也想当皇后,甚至想当太后。
她们心思各异。也在想给佟佳氏封了皇后,佟佳氏是不是身体会慢慢好起来?
没等她们想太多,第二天,佟皇后就崩了。
所有的人都愣了。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佟皇后去的这样快,连封后大典都没过,第二天就没了。
如今宫务还是四妃管着,丧礼也就得她们来,她们都是经历过了孝昭皇后丧礼的人,多少知道流程。
大丧的钟声在七年后再度敲响,沉闷的钟声,透着一股哀凉。
避痘所里,云秀的手一抖,药碗差点摔在地上:“这是……?”
陈太医也匆忙回头说不知道。
避痘所一旦有人发痘或是种痘就是完全封闭的,许进不许出,来的也都是送必需的药材之类的东西。所以外头发生了什么,还得等人进来才知道。
云秀却隐隐猜到了,上一次敲丧钟是孝昭皇后没了的时候,这回……多半是佟皇贵妃吧?
果然,半下午的时候就有穿丧服的太监进来,带了孝服和治丧的装饰,挂起了白幡,也带来了康熙的旨意:“皇上说六阿哥还在种痘,孝懿皇后的丧礼暂时不必去了,等种痘完毕,身体痊愈以后再行参拜即可,其余避痘所内的宫人每日在所中叩首守灵。”
云秀应下。
小太监还没走,又和云秀说:“主子,德妃娘娘叫奴才给您递消息,说外头都好,不必担心,您安安心心地在避痘所呆着,等六阿哥好了再出去。”
云秀这才看了他一眼:“哎,知道了。”这太监是云秀没见过的,但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也能过来传消息,说明他就不是个普通的小太监了。
他来的时候除了带了大丧的制式物品,还给云秀和胤祚带了几身换洗衣裳,之前云秀进来的时候带的都是正常她这个年纪穿的,桃红柳绿,反正不适合丧礼上穿,这会儿带过来正好。
云秀换完了衣裳就去看胤祚。
他这两天的情况略微好些了,这会儿正睁着眼睛,控制着自己不去挠脸上和身上的痘:“姨姨,外头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人?”
云秀和他略微解释了两句。
胤祚噢一声,问:“那四哥以后是不是就一直陪着我们了?”他从小就知道四哥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四哥被佟额娘给抱走了,最开始的时候每天只能抽出一点点的时间偷偷跑过来陪他玩车车。
云秀说对:“不过你现在不能高兴,你四哥也不能高兴。”佟皇后去了,这会儿谁脸上都不能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孝懿皇后去得突然,已经来不及迁宫去坤宁宫了,所以承乾宫就用来停灵。
白布挂满了承乾宫,孝懿皇后生前伺候的宫人们都穿着孝服跪在院子里,从前那个高高的门槛也被拆下来了,成了平地,低位嫔妃也都跪在了院子里。
惠妃负责接待外头进来奔丧的命妇,荣妃看着所有的摆设器皿,宜妃负责内务府做出来的开销报算,云佩管着所有的宫人太监的调度,看该往哪里派人、派多少人。
四个人忙活了一天,末了坐在承乾宫的后殿里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惠妃先开了口:“从前还真没觉得外头的人有这样的多。”往年她们都是妃位,上头有佟皇贵妃管着事儿,钮祜禄贵妃进来的又晚,从来都不负责接待外头的命妇,这回过了手,才觉得头疼。
满人里头旗人多,一块砖头下去,能在四九城里砸着七八个黄带子,皇后没了,进宫的命妇多得很,要把人名和家世对上也不容易。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如今她是和贵妃一道儿管着命妇的事儿,在外头威风八面的,谁都能看见她,累是累了点,可不比其余几个人有面儿么?
荣妃她们也不是傻子,都在宫里头经营了这么多年了,自然能够看出来她的得意,心里头都微微皱眉。
云佩默默看着,却想着当年孝昭皇后去世的时候,那会儿孝懿皇后还只是佟贵妃,也是管着孝昭皇后的丧礼,丧礼上她也那样风光,如今堪堪几年过去,她已经成了躺在棺椁里头的那个了。
她头一回意识到,原来人的命运是这样的巧合。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她们也得跪着去守灵,云佩默默靠在边上,挨着孝懿皇后的棺椁。场景太过眼熟了,忍不住叫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会儿她也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肚子里还怀着胤禛,在灵堂里头跪到膝盖发青,前头是抬头看不见的白,往后也是,她惶惶然于自己的命运,如今多年过去,她仍旧跪在这里,前头没了别的人,一眼就能看到棺椁,那里躺着她曾经恨过的人。
可她已经死了。过往的一些都烟消云散。如今再回想起来,觉得两个人都挺可悲,她的命运不受自己的操控,孝懿皇后的难道就受自己的操控了吗?
从头到尾压制着她们的都不是彼此,而是康熙,是他背后的皇权。
她默默坐着想了很久,直到天黑了,灯点起来了,小太监进来回了避痘所里的消息,细细说了云秀和胤祚的情况,她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胤禛这会儿不在里头,他是皇子,和她们这些嫔妃、命妇呆的地不一样,身边也有苏培盛看着,她还算放心。
正胡乱想着事情,钮祜禄贵妃靠近了她,和她说了事:“本来定在今年的婚事,如今这样看起来倒是要推迟了。”
她说的是云烟和阿灵阿的,本来定在了开春就过门,现在孝懿皇后没了,至少服丧三个月内不能嫁娶,具体时间多长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云佩说:“云烟年纪也小,不着急。”
两个人跪着也没什么事儿,就悄声交谈起来:“皇上估摸着还是要接小佟佳氏进宫的。”
云佩停了一下,半晌说:“是。”
她有点诧异钮祜禄贵妃对自己进宫这件事情的坦然。孝懿皇后没了,小佟佳氏进宫的情形和当年孝昭皇后没了,她自己进宫的时候何其相似。
不过都是为了家族的命运罢了。
钮祜禄贵妃说:“赫舍里妹妹还养在宫里呢,年纪也越发大了,皇上一直没下旨,如今还是当格格养着,小佟佳氏如今的年纪也不够,多半是和赫舍里妹妹一样的。”
钮祜禄贵妃从进宫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康熙的刻意为之,从来没有叫她执掌过宫务,哪怕孝懿皇后病了的时候,也只是叫她们四妃管着,云佩猜这是康熙忌讳着钮祜禄贵妃的家世,前面要稳住满洲大臣,他才不得不立了孝昭皇后,后来孝昭皇后去了,朝廷上的人才也越来越多,逐渐削弱了满洲大臣们的影响力,自然后宫也就不需要钮祜禄一族掌控着了,而是需要像云佩她们这样的包衣出身。
内务府包衣是世代的奴才,也就代表着绝对的忠诚,加上他们是奴才,就不可能会有机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
康熙的算盘打的一直很精。
钮祜禄贵妃这样通透的人自然也能够看得明白。这会儿提起,也多半是嘲弄的语气:“平衡之道,咱们都没皇上看得透彻。”
用佟佳氏一族和钮祜禄氏一族互相制衡,她们的父母兄弟也都愿意把她们送进宫博一博那泼天的富贵,谁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其实都不过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既能稳住大臣叫他们给自己卖命,也能靠着后宫的势力制约着前朝。
两个看得太过明白的女人坐在一起,心里头都止不住得心口发凉。
钮祜禄贵妃看着孝懿皇后的棺椁,心里头却想着,德妃现在已经有了两个阿哥一个公主,公主养在仁宪太后的名下,往后自然不必抚蒙的,多半是和勋贵大臣们联姻,而那两个阿哥加在一起的分量,却隐隐已经超过了现在后宫的平衡局势,更别说还有乐安县主的功劳在。
牛痘和水泥用的范围越广,乐安县主和那两个阿哥的名声就会越来越厉害,总有一天会发展到皇上受不了的程度。
到时候,德妃该怎么办呢?
皇上最近已经刻意地不再去宠幸德妃,她还听宫人说起,在孝懿皇后过世之前,乐安县主带着六阿哥进了避痘所种痘,一度生命垂危,皇上这才去看了德妃,两人大约说了什么话,后来皇上从永和宫出来以后的脸色就不好,没多久四阿哥就被送到了承乾宫。
按着这样的推测,应该是说要把四阿哥送到承乾宫里的,一来是安慰孝懿皇后丧女之痛,二来就是想让四阿哥和亲生额娘的母子情分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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