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那坐起来。”他一手紧箍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背,毫不费力的便将两人位置对调:“好些没?”
邬宁如今也算把慕徐行摸的七分透彻,慕徐行骨子里其实没多少君臣主仆之别,胡作非为起来抄家灭族都吓唬不住他,横竖是两相皆宜的事,干脆就放开手纵容着他了:“嗯。”
慕徐行缓缓抓住邬宁的手,轻抚着她细腻的掌纹。
府衙前院。
徐山震惊的瞪大眼珠:“陛下来了?”
“嘘——”曹全压低声音:“你轻点,陛下多半是微服私访,你可别走漏风声。”说完,曹全很用力的拍了两下徐山的肩膀:“我算看出来了,你家少爷在陛下心里那是头一份,任谁都比不过,你就瞧着吧,景安宫那位寿数长不了,这君后,非你家少爷莫属,来日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咱共患难的交情啊。”
曹全把话说的如此直接,显然是有意与徐山交好。
徐山不敢应承,一面含糊其辞,一面却在心底暗暗盘算起出兵北漠的事。
朝廷已然内外平定,邬宁一人独揽大权,倘若国库充盈,兵力富余,征讨北漠应当是不成问题,只看邬宁有没有这心思。
徐山不曾忘记入宫前老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枕边风”,他想,现下大抵到了吹枕边风的时机,一旦这枕边风吹成了,武门郡慕家必能立下赫赫军功,慕徐行也将顺理成章的被册立为君后,不然以沈家在朝中的势力,指不定怎么从中作梗呢。
思及此处,徐山很是憨厚的笑了笑,对曹全说:“我没合计那么远,只盼着早点回京,敞开了吃一顿,我这肚子里是一丁点油水都没有了。”
曹全是真觉得徐山心性单纯,并不掩饰自己的城府,他轻叹一声说:“盯着中宫之位的可不少,只怕回京后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第81章
一场云雨过后,慕徐行如同吸食了精气的男妖怪,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邬宁窝在被卧里看着他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忍不住问:“你不再睡会了?”
他一面整理着书案上的手稿,一面摇着头说:“我要调整作息。”
邬宁托着两腮无声叹息。慕徐行又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不过仔细想想,慕迟嘴里偶尔也会蹦出两个莫名其妙的怪词。
“陛下。”慕徐行将手稿拿到邬宁跟前:“你看,这是……”
“我刚就看到了。”邬宁戳了戳名为“生物链”的那个圈:“不是很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用牲畜粪便养殖蝇蛆,用蝇蛆养殖蚯蚓,这样便能得到大量的蚯蚓粪,而蚯蚓粪的营养价值对牲畜而言远远高于寻常饲料……”慕徐行从前做过不知多少个项目,讲解过多少个PPT,像邬宁这般满脸写着“请你说人话”甲方他也没少见识,稍稍一顿,立即转变了策略。
“我举个例子,一户养猪的人家,每日得一车粪便,卖给农户施肥不过两枚铜板,可若是换成蝇蛆蚯蚓,这一车粪便能毫不费力的养活一百条鱼,又或是五十只鸽子,以铃兰城最大的酒楼为基准,这一百条鱼能卖到二百枚铜板,就算拿去集市上,也能卖到一百二十左右,而剩下的蚯蚓粪也可作为上好肥料,卖给果农菜农花农。”
慕徐行把账算完,邬宁眼睛都亮的发光了。
但慕徐行的计划远不止于此:“我询问过县里的百姓,百户里唯有一户富农能养得起猪,最多也不过十只以里,陛下以为是为何?”
“嗯……怕天灾人祸,血本无归。”
“没错,富农尚且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何况家徒四壁的贫农呢。”慕徐行说到这里,为着凑近邬宁些,单膝跪在了床边:“所以我想可以让朝廷来承担这份风险,在德旺县建造一个大型的生物链,倘若事成,不仅朝廷能有一笔进账,于百姓也是有益的,百姓赚到了钱,尝到了甜头,摸透了这其中的道行,自然会争先效仿,一切顺利的话,各州郡乡县皆可照此办理。”
“……”
见邬宁久久不语,慕徐行忍不住问:“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邬宁摇摇头:“太妥了。”妥到她觉得自己亡国实为情理之中,从今往后再无半句怨言。
慕徐行闻言,嘴角露出愉悦的笑意,紧接着低下头,重新整理方才打乱的手稿。
邬宁盯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心中微微一动,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怎么?”
“……”邬宁指尖划过他挺直的鼻梁:“这些日子你定是很操劳,都清瘦了不少,等回京后可要好好补一补。”
提及回京,慕徐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好,如今差不多敲定了章程,你这一点头,就只剩些琐碎了,倒是不必我费太多心思。”
邬宁弯了弯眼睛:“那你便能与我一同回京了?”
“嗯……”慕徐行抿唇,思忖片刻,看着渐渐皱起眉头的邬宁展颜一笑:“是啊。”
“你居然敢戏弄我!”邬宁嗔怒着,将一双赤足蹬进慕徐行的怀里,却叫他一把握住的脚踝。
“我带你出去转转,好不好?”
“去哪?”
“去了不就知道了。”
慕徐行搞的神秘兮兮,勾起了邬宁的好奇心,邬宁便由着他给自己穿好鞋袜与衣衫,同他一道从后门出了府衙。
德旺县真是穷乡僻壤,紧挨着府衙的大街上放眼望去不是土墙就是土路,偶尔一阵风吹过来,那叫一个尘埃漫天,即便这样,两侧树荫底下还是坐着许多年过古稀的老人,他们折来柳树条,用手撸去叶子,而后一根一根的编织成筐。
蹒跚学步的稚童也不闲着,蹲在一旁有模有样的筛捡糙米里的沙粒。
邬宁瞥见米袋子,认出那是朝廷的赈济粮,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粗话。
她自知愧对铃兰城及周遭一带乡县的百姓,为防止商贩哄抬粮价,叛乱刚平定便下旨命常平仓按人头发放赈济粮,虽说这赈济粮多为糙米,但让百姓在秋收结束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果腹是不成问题的。
而德旺县这批掺杂沙砾的赈济粮显然是为着压秤。
朝廷内不乏贪官,可金银再好能有命珍贵?
邬宁不相信有哪个官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赈济粮只能说明……朝廷缺粮已经缺到粮仓见底了。
这两年不曾有过天灾,各地收成也都不差,按说粮仓该是满满当当的,起码能应付一年灾荒。
燕氏一族再罪大恶极,抄家时也只翻出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没有哪个做过暗地囤粮的勾当,那么粮食究竟在谁家的米仓里?
邬宁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现在就彻查此事,可看看一旁的慕徐行,到底压住了怒火。
她真不愿意在慕徐行面前显露自己的无能。
然而慕徐行偏没眼色的戳她痛处:“陛下瞧这些百姓,老的不能安享晚年,小的不能嬉戏玩耍,分明已是竭尽所能的在这世上活着,却仍吃不上一口饱饭,各个面黄肌瘦。”
“……你这是何意?”
慕徐行垂眸看着她,眼神比起从前,似乎多了些温柔悲悯的坚定。邬宁不自觉攥紧手掌,扭过头去,冷着脸说:“难道是朕迫害他们至此?”
慕徐行握住她的手腕,忽然拉着她奔向一条绿荫夹道的山中小路。
邬宁莫名其妙的被带到山坡上,只觉脚下地势渐高,两侧树荫渐消,慕徐行这才缓缓放慢脚步,微喘着转过身,两手板住她的肩膀,也叫她向身后看去。
目之所及,几乎是半个德旺县。
慕徐行手指掠过她的肩膀,指着远处一片稍显荒凉的耕地,不紧不慢道:“两个月之后,那里会建起一座养猪场,后面的河畔正好是能挖出鱼塘,再往后那块地是果园。明年这个时候,你所看到的便是肥猪满圈,肥鱼满池,兴许再过个几年,百姓便能丰衣足食,家家户户都会盖上新房,院里养着鸡鸭鹅,树下拴着老黄牛,鱼塘里总有那几个格外淘气的小孩,书塾里也总传来声音稚嫩的琅琅诵读。”
邬宁眼前浮现出慕徐行口中的那副景象。
盛世太平,不过如此。
然历代帝王无不惜才爱才,亦骄傲自负,若沦落到需仰仗一人之力来挽救江山,造福子民,实在不能畅意。
邬宁深吸了口气:“所以呢,你究竟要说什么。”
慕徐行沉默良久,从背后紧紧拥住她:“陛下肃清朝野,收复淮北,难道不是为了我方才所说的那一切吗,还是,陛下从来只想坐稳皇位。”
“慕徐行!”邬宁闭上眼,很清楚自己不该这般急切,似心事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第82章
理智终究略胜一筹,邬宁像是蒙受冤屈,故作无辜委屈:“你怎么能这样想我?”然后,满口假仁假义,在慕徐行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心向百姓的明君。
因为她知道,慕徐行希望她能如此。
至于她的子民,并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百姓于帝王而言如同滔滔江水,只要江水不因春汛或豪雨暴涨,不因长久的烈日而干涸,那么是浑浊还是清澈皆无伤大雅。
邬宁也不认为自己想坐稳皇位有什么错处,毕竟她不是皇帝,天下百姓怎会是她的子民,又与她有何相干?
慕徐行心怀苍生,也有能耐,是个了不起的人,邬宁便认了自己远不如他,可是不要紧,能把慕徐行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已然足够。
只不过……邬宁察觉到慕徐行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她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慕徐行心里悄无声息的长出一个死结,小小的,难解开,这是病灶,得设法除去,否则很容易坏事。
邬宁思来想去,还得哄着。
因此不等徐山撺掇他家少爷吹枕边风,邬宁自己就先提起了征伐北漠一事。
是在回京城的路上,换了一架大马车,荷露徐山也在马车里,倒不是需要他俩在一旁伺候,只邬宁这会感觉与慕徐行独处有点别别扭扭,让荷露徐山跟边上搭搭腔总归好些。
她很擅长维持表面的和平和安定,面带着二八少女般娇俏明媚的笑,似不经意地说:“今儿这北风真不小。”
北风不稀奇,却可以顺便提一提那常年大风呼啸的故乡。
徐山果然接茬:“陛下是没去过武门郡,没见过沙霾,真是红黄满空,俄黑入夜,厉害的时候连房盖都能卷起来,牛羊在天上飞!”
“瞧你说的,竟像是什么好事情。”
“他不过是见的多了,习以为常了。”荷露轻轻叹息:“在中原沙霾可是百年不遇的天灾。”
邬宁顺势皱起眉,做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岂止天灾,还有人祸,边疆百姓日子过得不容易……”
徐山眼睛顿时就亮了,颇为感激的看了眼荷露,又暗搓搓的踢了一下慕徐行的脚。
慕徐行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熟透的莲蓬,在徐山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遂州饲马者众多,青草却不足喂养,草种尚未成熟就会被消耗掉,若不加以限制,戈壁荒漠会逐年扩大。”
此话一出,莫说徐山,连邬宁都不由怔住:“你的意思是……朕该下令严禁遂州百姓饲马?”
慕徐行其实早有此意,始终不提,是因为他心知肚明,北漠蛮夷屡屡侵犯遂州,烧杀抢掠又能全身而退,是仰仗着那攻无不克的铁骑与利箭。
这些年来,慕总兵可以说是耗尽心血培育能与之抗衡的遂州战马,只盼着有一日,让武门郡的儿郎身披铠甲,骑上这战马,为他们惨死在蛮夷利箭下的亲人报仇雪恨。
而边疆百姓同样盼着那一日的到来,养马户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不愿苛待了军马。
禁马如同掏空他们的心血,斩断他们的希望。
是以,徐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爷……”
慕徐没说话,他不曾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清醒的知道那些无恶不作的蛮夷也深受荒漠沙霾之苦,不得不以掠夺资源为生,清醒的知道世代积累的仇怨无从化解,不得不以鲜血祭奠逝去的亡魂。
邬宁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从前竟没想过,戈壁荒漠如此逐年累月的扩大下去,怕是要贻害万载。”
徐山瞳孔发颤,隐隐有要失态的兆头,荷露却极为平静,给了徐山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看来,禁马是刻不容缓的,那征伐北漠之事也要尽早提上议程,你说呢徐山。”
“陛下英明!万不能再叫北漠蛮夷肆意猖獗!”
都把徐山哄高兴了,慕徐行却半点反应都没有,邬宁这戏演的怪无趣。
她随手捏了颗剥好的莲子来吃,不甜不脆,没滋没味,稍稍一恍惚,就觉得自己和慕徐行之间恐怕是真要出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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