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嫁入府十二年,当了十二年后娘,终于在这一年的中秋,听着了一声“娘”。
唐老爷放在桌下的手拍了拍她膝头,又寻摸着,握住了她的手。
唐荼荼说不出这么有文采的话,拉了珠珠一起站起来,笑盈盈添了一句:“祝爹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珠珠:“还要暴富,好好赚银子!”
唐老爷笑道:“你们仨快别惹你娘掉眼泪了,快吃月饼罢。”
月饼都是切开的,一家人分食寓意更美,切成六瓣,每瓣只一个小三角。唐荼荼细瞧了半天,每瓣月饼都塞着饱满的馅,她分不出哪个是自己包的小馅月饼了。
无奈拿起了一块豆沙的,尝了尝味,磨匀的豆沙里放了糖,齁甜。
今夜始终有云遮月,没看着完完整整的月亮。等撤了席,月中梢头时,云才慢慢散去,可这会儿全家都歇下了。
云遮中秋月,明儿兴许要下雨了。
唐荼荼沿着廊栏绕了五个圈,权当消食。回了院里时,廿一已经在候着了。
他带了两名影卫来的,左右影卫手里各捧了个礼盒,细细的红绸带打着吉祥结。
唐荼荼乐了:“给我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呀。”
廿一笑道:“殿下亲口吩咐的,给姑娘备份节礼。咱们都是粗人,也不知道二姑娘喜欢什么,叫芸香挑了几样,趁着中秋夜给姑娘送过来。”
唐荼荼:“……哎呀,我都没给殿下准备回礼,等我进屋找找有什么能回礼的。”
廿一:“姑娘收下便是,殿下也不缺什么。”
“那怎么好意思。”唐荼荼笑得直掩口,眼睛弯弯地端过他们手里的礼盒,俩盒子摞起来抱在怀里。
廿一又说:“围场一事论功行赏,赏银也足数给姑娘拿过来了,姑娘换成银票用罢。”
这些影卫都不是会寒暄的性子,办完差事就转身要走了。
唐荼荼启唇,鬼使神差问:“那身官袍,是不是你们府上做的?还有赏我个七品官的手谕,是二殿下跟太子讨要的?”
廿一:“姑娘怎这么问,衣裳不合身么?”
唐荼荼心说,衣裳那可是太合身了。正因为太合身,所以才有古怪。
她跟太子就那天见了一面,说话不过一刻钟,太子不可能眼力好到能一眼目测出她三围,真要是那样,也太……变态了。
唐荼荼从晌午琢磨到这会儿,寻思是因为她在二殿下府里养过伤,那几天都是芸香给她换的衣裳,才知道她衣裳的尺码。
廿一笑得意味深长,云里雾里来了句:“姑娘既有了猜测,还需奴才说什么?夜深了,姑娘回屋罢。”
话落,这侍卫头子一拱手,鹞子般起落,飞出院墙不见影儿了。
唐荼荼没问出个结果,有点怅然若失,关上门,瞧这俩礼盒又高兴起来。
大匣子里是一匣金元宝,总共六颗,形似小船,肚大底儿小,圆润可爱地立在红绸上。
纯金嗬!元宝底下写着“京制五两足宝”,唐荼荼算了算,一颗金锭子五两重,这一匣子又是三百两白银了。
二殿下真是太局气了!
大晚上的,顾不上拾掇,唐荼荼连匣子带元宝往床底下一塞,又去拆另外一个礼盒。
这一盒里放了块有她脑袋大的宫廷月饼,用桃花纸仔细包裹着,宫里的东西都讲究,月饼上印了玉兔祥云纹,油渍渗过桃花纸。
一旁还嵌着个掌心大的小木匣,蜀锦褙面,绣线精致。掀开盖,露出里头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来。
唐荼荼轻了呼吸,旋开木塞,香气扑了她一脸。
那是一瓶蔷薇水。
从大食远道而来的蔷薇水,这两年风靡京城,本就贵得离谱,又有一群贵女趋之若鹜,更是让这花水身价倍增,在民间几乎成了聘礼、嫁妆中的必备项。
嗯?
这……送错了吧……
唐荼荼老脸一红,啪得盖回去,心说二殿下干嘛呢这是,好端端的送什么蔷薇水,这是革命友谊应该送的东西么!
这么大一只匣子放在她腿上,好像给她施了个定身咒似的,唐荼荼胳膊腿儿都麻了,僵坐在那儿,脑子里放了场万响的炮仗,噼里啪啦炸了她一脑袋浆糊。
窗外月笼轻纱,叫她心里跟着冒出点朦胧的桃粉色来,各种乱糟糟的猜测在脑子里冒出头,又被唐荼荼反反复复地摁下去。
摁下葫芦浮起瓢,这头摁下,那头浮起来,没个停当。
忽的,她视线落在包裹着月饼的桃花纸上,薄泠泠一张纸,渗出的油渍分明是四个楷字。
——吉祥常宁。
常宁……常宁啊。
唐荼荼深呼一口气,倒仰回床上。
就说呢,他怎么莫名其妙给我送蔷薇水了,原来是给常宁公主的啊,吓死个人。
他府里的人也真是,送礼前都不好好检查一遍,都送错到她手里了,这闹的。
唐荼荼捏起这只细颈瓶,对着光细看,瓶子触手温润,光华诱人,几乎是透明的,虽然及不上后世的机器工艺,可也逼近了人工的天花板。
送错了就错了吧,不还他了。
唐荼荼弯起眼睛,这回放心大胆地旋开塞子,倒出米粒大一点来,在手上抹匀,闻到了驳杂的花香,因为味儿太丰富,还不待闻出是什么花儿,就叫这甜滋滋的味儿甜齁了鼻子。
这香霸道,甫一散开就侵染全屋,留香便不是很持久了。
唐荼荼在这甜味里犯了困,合衣睡着了,仿佛揣了个甜美的梦。她迷迷糊糊想着。
——蔷薇水,琉璃瓶,水晶,玻璃,二氧化硅,SiO2……
将将要睡着时,叫亥时的更声敲了个机灵,唐荼荼倏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等一下,这香水瓶是什么材质来着,好像是玻璃啊?
——底部的托,摸上去好像……是个凹透镜啊?
唐荼荼睡意全飞了,想了想这蔷薇水贵重,她翻出个快用光的润肤乳罐子来,把胳膊腿儿全抹了一遍,用光了那点残余的乳膏,洗干净这罐子,盛上了蔷薇水。
又从隔壁库房拣了根锯条,顺着琉璃瓶底那一圈,“吱咕吱咕”磨了起来。
直到夜深人静时,唐荼荼终于磨穿了这个瓶。
她得到了一个边缘厚中间薄,朝着一向微弯的、厚实的圆玻璃片。
好家伙,果然是个凹透镜。
唐荼荼捏起这块玻璃对光看了看,烛光层层反射,晃花了她的眼睛,可她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第129章
“姑娘是说……把这片琉璃放在眼前,我就能看清远处了?”
牧挂书端详着手里这个圆片,迟疑开口。
这琉璃片放手上有点分量,他正过来反过去地看,只看见自己的掌纹,再瞧不出什么特别的。
唐荼荼自己没那手艺,不敢镶框,拿根铁丝沿着边拧了一圈,左右两边留俩耳朵当提手,手指各捏一头就能举在眼前了。
牧挂书是十来岁时患上的这眼疾,最初只当是书读久了累了眼,夜里看书不敢省灯油了,再后来,他连白天看书也不敢连续读一个时辰以上了。
可这双眼睛每况愈下,最后连七尺大汉站在一步远外,都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儿了。五步远外,就分不清对面是个人站在那儿,还是匹马在拉车了。
大夫都说这是目盲之症,说迟早会瞎,把他当瞎子治,每回开些虎狼之药,不是祛热毒,就是补肝肾,一副药下去总要上吐下泻。
断断续续吃了两年,直吃得精血混乱,大冬天鼻子淌血,牧挂书才狼狈地停了药。
后来又遍寻眼医,试过了金针拨障术,大夫拿金针在眼球上刮,说是能拂去眼翳,也没什么用。
所幸他遍读各地风物志,奇人奇事读多了,后来又结识了文社几个友人,才知道这不是瞎病,病名“近觑”——能看近,怯远,是看书熬坏眼睛的书呆子才会得的病。
盲到一定程度时,也没有更严重了,这些年也就半瞎着过来了。
——一块琉璃片放到眼前,就能看清东西么?
要是姑娘这话放在两天前说,牧挂书只会当她说了个笑话。
可昨儿太子赐给姑娘的那身官袍,慑住了全家人,也在牧挂书心里敲开了一道裂口:姑娘是有大才的人,读过的书未必比他少。
只是这么一个圆琉璃片,是什么神丹妙药,竟不用服进口中?
牧挂书揣摩着用法:“是要配着药粉,往眼上敷么?还是研磨着服用?”
唐荼荼最怕跟慢性子说话,她瞠着眼睛等半天了,不见牧先生有个爽快动作。
一叠声催他:“什么都不用,你放到眼前就行了,别挨太近,自己调整距离试试。”
牧挂书在二姑娘的催促下,一闭眼,捏起这片琉璃放在眼前,从嘴里到心里都泛苦,早就死心了,再多一回也没什么的。
他缓缓睁开眼,随即,从头到脚僵成了石头。
眼前,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世界。
一臂之外的二姑娘,撑着膝盖半蹲着,眼睛很亮;
目光关切的少爷、抱臂站在边上饶有兴致瞧他的叶先生。
廊檐上站了几只家雀,画缸里的画轴绸带没扎好,院角摆着个小凳,前几日刚刷了遍漆,锃亮亮的;甚至是木门上的纹路,丝丝缠裹成不规则的牛毛纹……
全都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牧挂书似被摄了魂,好半天才续上这口气,眼皮也忘了眨。
他调转目光望向二姑娘,眼帘一哆嗦,怔怔掉下泪来。
“怎么了?先生别哭啊!”
唐荼荼慌了手脚:“看不清也没事,咱们再想办法,这个度数我还没调整,得多磨几片试一试,没准还得更厚的镜片才行,可惜没法测度数,我想想办法做张视力表出来。”
“看清了……姑娘,我看清了!”
牧挂书抖抖索索捧着这枚琉璃片放桌上,怕摔了,还细致地夹在书里。他这才以袖遮面,哭了个畅快。
这个从来不大声说话的儒生,眼下嚎得像个不开化的蛮人,伏在桌上抖成一团,直哭得少爷、叶三峰全耐起性子开解他,院里的下人听着动静,频频往这头张望,牧挂书才停下来。
一抬头,唐荼荼已经坐在边上画图了,她被牧挂书嚎得心里难受,早早躲一边去了。
她不分地方,有张纸、有根笔就能画,画的是双凹和平凹透镜的成像原理。
可惜她光学知识只学了个皮毛,这会儿连那点子成像理论,也得边画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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