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48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唐荼荼福至心灵,在这一刻跟太后脑电波合了拍——真要说起来,这四个字给得有点小气了,跟太后题的那“巾帼女杰”四字不是一个量级。

  可御笔亲题的,俨然是王朝最高褒奖了。

  加班加点半来月,皇家总不会吝啬到只赏一幅字,有这个态度在前,别的赏赐必然少不了了。唐荼荼脸上的僵笑渐渐生动起来。

  她听到太子殿下请命,说做这套动画虽花费甚巨,但放去民间,只需要简单成影就行了,还献上了几本文士画的手翻书,说此物也能大量印刷。

  皇上没松口,也没回绝,只说让大学士琢磨琢磨,留后再议。

  君臣一派和乐中,殿外忽然吵闹起来,远远听到院儿里有人喊着“九殿下”、“九殿下”,殿外有人三步并作两步闯进来。

  “何事喧哗!”礼官呵斥。

  唐荼荼愕然回头。

  进来的是个裹着一身紫褐帔、头顶玄冠的老道。这老道匆匆行来,兴许是练过脚下功夫,健步如飞,礼仪规矩比唐荼荼还不如,人还没走到近前,已经递了声儿过来。

  “启禀皇上、娘娘!九殿下又魇着了,哭闹不止,是凶兆,需借皇上一缕祥瑞之气护身!”

  借……祥瑞之气?

  唐荼荼一个唯物主义者立刻舌头抵住上颚,稳住表情,适时换上一点茫然又担忧的神色。

  她左手边的一位美妇惶急站起来,一叠声喝问:“坤山真人,央央怎么了?你们怎么照顾的,本宫才离开这一会儿工夫!”

  大殿上一片死寂。

  道己公公拂尘一扬,丝竹声很快又响起来了,还比先前更响亮了。

  唐荼荼惊愕地看着殿里一群高官装模作样,跟旁座同僚说说笑笑,浑似没长耳朵没听着似的,为皇家矫饰太平。

  确保座首说话的动静大臣们听不到了,皇上才无声地喘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态,他挥了挥手。

  “带九儿过来罢,让他也瞧瞧热闹,得点新气儿。”

  很快,奶嬷嬷带着九殿下,从保和殿侧手边的庑房绕着后殿过来了。这穿着锦衣的小皇子脸上还淌着泪,哀哀唤了声“母妃”,叫声不比奶猫儿大。

  唐荼荼定睛瞧了一眼。

  这就是九殿下……

  三岁大的孩子,按说早该自己走路了,可这孩子身体重心不稳,一迈步,上半身会不由自主往前倾,跌跌撞撞的,得嬷嬷拉着才能走稳。

  他跟哪个哥哥也不像,不是样貌不像,是没有金玉窝里作养出来的精致感。看到这孩子的瞬间,甚至留意不到他的五官容貌,只觉这小皇子瘦得离奇,双颊无肉,胳膊细得他那嬷嬷都不敢握重了。

  只有朝着姚妃伸手讨抱时,露出一点鲜活劲儿。

  姚妃哀声道:“央央过来,母妃看看怎么了,又梦着什么了?”

  一群娘娘全避讳什么似的垂了垂眼,等九殿下走过去了,才抬眼瞧他背影。

  可走过唐荼荼身旁时,那哭闹不休的小殿下竟伸长了脖子,朝着唐荼荼望来。

  不知瞧见了什么,九殿下一下子破涕为笑,甩开奶嬷嬷的搀扶,伸出嫩白的小手,指着唐荼荼喊了声。

  “火火!”

  唐荼荼:“……什么?”

  那坤山真人蓦地滞住了脚,目光如炬射向她。

  唐荼荼从至暗三年里蹚过来的危机感陡然倾泻而出,她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二殿下所说、姚妃请入长春宫驱邪除祟的方士。

  方士,擅占星擅卜算。民间常说乱世求道,盛世供佛,历朝历代百姓的迷信程度与年头也相关,能吃饱喝足的年头,佛寺香火旺盛,民间扛把“神算子”幡旗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却多,游街算命的都得有名有姓有籍贯,方能在大街上支摊。

  不知什么时候,坊间传出“算得灵的方士大多是天残”的说法,要么目盲,要么拄拐。也不知道这谣言从哪儿来,可声名鹊起的方士身上多多少少带着点邪性。

  这坤山真人便邪得厉害。

  他望来的头一眼,唐荼荼分明清清楚楚看见此人双眸黑亮,可这方士盯了她片刻后,刹那间瞳孔茫白。

  不是翻出眼白、眼皮扑簌抖个不停的混子——是乌黑的瞳孔上陡然浮起一层白雾来,一瞬间露出非人的怪诞。

  同时五指不正常地痉挛着,嘴唇无声翕合,掐算着什么。

  唐荼荼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僵在原地没动,脊背绷得死紧。

  蒙在坤山真人双眼上的白雾,又很快褪去。

  他横眉竖目,辞色俱厉,一副要冲上来斩妖除魔的样子。唐荼荼生怕他张口要说自己是什么妖邪转世,站这儿会克到九殿下的命。

  却不料,坤山真人望着她沉声道:“此女头顶一团真火,所过之处辉光湛湛,必是至阳天上火命格,可为九殿下消灾挡厄!”

  ——挡什么玩意?

  唐荼荼全身血液冻结一瞬,通通窜上头顶去了。

第144章

  唐荼荼一脑门恼火没处发,瞪着这道士,几乎要撑不住笑。

  大殿里的丝竹声又停下来,再接不上了,没人敢吹拉弹唱了。

  只有姚妃眼里聚起光,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撒手了,嗓子都在抖:“真人这是何意?”

  “皇上、娘娘,且容我道来。”坤山真人行了一叉手礼:“今年为壬辰年,壬为水,辰为龙,五行利水,火命受冲,这一年火命者本该流年不利。”

  “可六十甲子中,只有戊午天上火乃自生自旺之火!辉光宇宙,命格奇贵,他水无伤,若得贵人相助,借势便可扶摇而上。”

  他霍然回头,拂尘虚虚一指唐荼荼。

  “此女福力深厚,一介草民出身,竟得了太后和皇上接连赐字,是万象更新之兆啊——娘娘只需将她接入长春宫,常伴九殿下身侧,即可为殿下消灾挡厄,化解煞气。”

  搞什么封建迷信,什么挡厄化煞的,越听越邪乎,唐荼荼头皮直发麻。

  可她不信的封建迷信,这群王朝统治者竟各个都信!

  “姑娘……”

  姚妃看着她的目光愈发炽热,那眼神滚烫得不像看着个活人,而像是看着一个能救她儿子的药引子,抽筋扒皮都不带多眨一下眼的。

  唐荼荼立刻低头收敛视线,怕自己露出不恭敬的神色,心里直骂粗口。

  她一个正儿八经的规划师硬着头皮搞发明,刚拿回自己本名来,就要跳进这龙潭虎穴了?

  翻过山、蹚过河,打过架、流过血都没栽,最后倒在封建迷信上?

  唐荼荼降了降火气,才抬眼看人。

  几位太妃娘娘坐在太后下首,这些先帝遗妃孀居多年,宫里冷清,没趣事可看,叫她们养成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郑贵太妃笑着拊掌:“这是好事呀!小九八字轻,招邪祟惦记,这几日闹腾得宫里谁也睡不安稳。”

  太后多年礼佛,对干支六合信得更多,命理一说古来有之,总比宫里闹出巫蛊事儿来好听得多。

  她瞧那丫头呆呆站在那儿,吓得不会说话了似的,一群人里头她谁也不看,也没往皇上那儿看,只定定望着太后。

  太后心头起了点怜惜,问:“这消灾挡厄,可会害她性命?”

  坤山真人道:“太后放心,于她性命无虞。”

  唐荼荼听着这不像什么好话。

  太后踟蹰片刻,又道:“这么大的事儿,这小丫头哪能拿得了主意?叫她爹娘来问问,看愿不愿意将女儿送入宫来,做个四品女官。”

  “怎会不愿意?”有娘娘笑道。

  这是五皇子的生母纪贵妃。这位一瞧就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娘娘,满室明晃晃的首饰头面中,属她头面素净,显出不与人争的韵致来。

  全身上下最亮的颜色是耳垂上的两点红珥珰,那是天竺进贡的红光珠,非王侯以上见不着。

  纪贵妃一晚上几乎不言不语,此时方浅浅笑道:“礼部都是忠君爱国的贤臣,这孩子,叫她爹娘教养得好,刚才那‘动画’词里不是说——‘苌弘碧血,万死不负圣恩’么?可见是个知事明礼的好孩子,小小年纪,有如此赤诚之心,实在难得。”

  她慢悠悠展开一个笑,那是一双碎光粼粼的眸子。

  “唐姑娘愿意进宫来么?做女官不必伺候人,只需陪在小殿下身边说说话便是了,潇洒自在,父兄也以你为荣。”

  唐荼荼看着这位贵妃娘娘,心里打了个寒噤,不知怎的想起美人蛇来。

  这话乍听是在夸她,细一想,却字字诛心。

  先说礼部忠君爱国,又说爹娘教得她懂事;又是碧血丹心,万死都不负圣恩了,连入宫给皇子挡煞都不愿意?

  她若不答应,一为欺君,二为狡言媚上,三是爹娘没教好,几顶帽子就扣下来了。

  唐荼荼燃烧起所有脑细胞,琢磨这些人每句话里的机锋,死活想不明白,自己出头哪里得罪人了,才在皇上跟前露了个脸,就有人要摁死她——进后宫做女官,她这一身本事就彻底废了。

  这位纪贵妃坐得离皇上最近,论端庄雍容,论话术与手腕,姚妃都远不如她。

  姚妃只惶急道:“皇上快下旨,叫唐姑娘入宫来,九儿病了这许久,再……”

  皇上紧蹙着眉,心烦意乱斥责了句:“宴毕再说,当着大臣闹什么!”

  “对对对!皇上说得对,是我糊涂了。”姚妃慌忙撑起笑来:“来人!给唐姑娘赐座!让小九坐到姑娘旁边,快呀!都愣着做什么?”

  唐荼荼怔了怔,思绪岔了个道,又觉得姚娘娘神智不大对劲。

  她是排在皇后和贵妃之下的四大妃,在宫里是能独领一宫的主子了,外朝父兄的功绩是她立身之本,自己也总该有点本事。

  纵然拳拳爱子之心,可在这样的大宴之上,说话做事总该是得体的。

  姚妃竟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嚷得满殿的大臣都能听着,说话颠三倒四。

  一个生下小皇子的二品皇妃,竟惹得皇上厌烦……

  唐荼荼无暇多想,眼下她自己处境最难堪,还一句话没说呢,已经被这些贵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唐荼荼后背湿透衣裳的汗还没干,这又浸出了第二重。

  她一时瞧不清楚局势,没想好自己是据理力争好,还是等着一会儿爹来拿主意好。

  真要命,来之前没跟殿下问问他这爹娘奶奶的脾性。唐荼荼脸色不大好看,可还是得挤出笑,僵着身子坐下。

  殿里的座次都是固定的,临时放不进桌来,席地支了张矮案。宫人摆好藤垫,唐荼荼盘腿坐下。

  宫眷与男客间隔着屏风,有宽大的座屏挡着,她看不清二殿下那头,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替她斡旋。

  于他,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

  唐荼荼说不清自己算个什么,朋友算不上,下属也算不上,她只有这颗脑子囤着点后世新奇东西,堪堪能有点用。

  只是……

  亲弟弟又病又做噩梦,那晚,二殿下跟她说起此事时,也只说不想宫里闹出巫蛊之祸,没为他这九弟担心到哪里去。

  不是同一个娘生出来的,三岁大的孩子,连父亲都未必见过几面,这兄弟情分应该没深厚到哪儿去。

  唐荼荼冷静地把自己换位到二殿下身上,掂了掂两头分量,没能掂出谁轻谁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