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55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公孙大人人前这番作为,既是回护和光,也是摘出自己,得靠这事儿与赵大人立刻划清界限。

  他越权解了赵大人的事权,就凭这份莽气,就算以后追责,也能落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好话。

  唐荼荼又忽然转头看了公孙景逸一眼。

  这十七的少年,挺着脖子站在他爹身侧,像老鹰翅膀底下护着的小鹰崽,朝着恶官张牙舞爪——他凌晨时分劝她劝得情真意切,要赶紧地戳破这事,话里话外都是仗着朋友义气提醒她,都是为自家爹爹鸣不平……

  可深处呢?

  唐荼荼想不明白,此一念蓄了个头,她不愿意再往下深想了。

  公孙大人喝了声:“送赵大人回衙门!”

  被两个府兵格了手,赵老头再没了老儒的文雅之气,破口怒斥:“你公孙家只手遮天,老夫回头就参你一本!叫皇上治你个篡权之罪!”

  “带走!”

  这篡权的罪责到底没由公孙家担着。闹得正厉害,一阵马蹄声朝着印坊冲来,遇门也不停,踏过门槛、避让人群冲进了前院。

  传令的绿衣小吏下了马,气都顾不上喘匀,一路疾行,口中扬声喝着:“漕司大人急令!众人听令!”

  唐荼荼怔了一怔,愈觉心慌得止不住。漕司府远在四十里之外,隔了半个天津城,夜里才抓着人,令书清早就到了,他们好快的消息……传什么令来了?

  漕司,管着一省税赋、钱粮、漕运,也监理军政大事的二品大员,一省的封疆大吏。

  令书竟和圣旨的规制有点像,包着红封,派了两个小吏传令,前后全是带刀的黑衣随扈,护这薄薄一封令。

  唐荼荼没在官员里头见过这样的阵仗,左右转着视线看了眼,爹和公孙大人也是愕怔的。

  她往后退了两步,隐进医女群中,学她们的样子深深俯身作揖。

  “漕司令到——静海县令赵适之,无德无才,就地解职交与督抚。后官乌纱革带、补子袍在此,即刻着衣上任,不得贻误!”

  “赵县令渎职一罪,与送生教分案审办,提集案内人证,三日内严审确情,上报漕司。”

  唐荼荼脸色微微一变,三日内审清案子……

  张捕头一个上午只审了那几个淫僧,送生庙也没来得及查封,背后的雀姐、中间牵线的几路人,还有那积了十年的烂账本,短短三日怎么能摸查清楚?

  可她想的这,远远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众人都震惊地低头看赵大人,当官多少年了,没见过临走了被牵扯大案里的,这回真是碰上灾星当头照了。

  这老汉被这迎头棒打得晕晕沉沉,一屁股瘫坐地上哀嚎了一声,再站不起来了。

  他在任三年,所有不好办的难案、疑案、悬案,一件一件拖磨,像粪上盖土,不清不扫,一层一层盖住。那些烂泥里捂着的丑行秽事,终于在此时掀了个翻,把他自己捂死在里头了。

  “下官拜见唐大人,给唐大人贺喜了!”

  两个师爷贼,立刻改拜山头,朝着还在懵怔的唐老爷躬腰齐眉下拜。

  传令的绿衣小吏盯紧随扈给赵大人上了手镣,这才走上前。

  离得近了,露出官帽底下一张白净的脸,眉是眉,眼是眼,粉唇琼鼻,眉形精致,胡茬都刮得一根不见。

  这相貌在官员里头,实在是年轻漂亮得出奇了,说是艳若桃李也不为过,乍看还当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

  刚从赵大人身上扯回视线的所有县官都恍惚了一瞬。

  声音倒挺英气:“下官盐课提举陶清风。”那小吏露了丝笑,一身柳绿的袍衬着他玉莹莹的脸,果然有一种清风拂柳的韵致。

  他抬袖一指同行的另一个小官,“那位是府衙照磨孙不疾。”

  奇了,这位也是年轻俊美的相貌,就是脾气看着不大友善,板着脸拱了拱手。几个县官都恍了丝神,心说果然是年少多英杰,品貌才华俱全的青年人都铆足劲往高处走了。

  两边仓促见了礼,陶清风往边上行了两步,低道:“漕司大人今儿早上得了的信,立刻起令。知道唐大人您临危受命,事事难做,需添补的人手只管从漕司府借人。”

  “大人还吩咐了,您此处要是用得着小的,我与不疾就留下来先给您打个下手。”

  盐课提举,盐政上的一小官,多他不多余,少他也不碍事;照磨是个刷磨文案、润色卷宗的小官,确实是合适打下手的。

  可唐老爷一个七品县令,放以前做礼部郎中,八品的小官他用也就用了,此时自己官品降下来了,只觉得不合适。他还没想出由头来推辞,先摆了摆手:“那如何使得?”

  他身旁,公孙大人冷硬的下颔线绷得更紧了,一丝笑也无。

  “惊蛰已过,天津的税赋就得进京了罢?漕司事忙,不必为下官们累心,我与唐大人必鞠躬尽瘁,若治不好这时疫,也按失职罪论处便是。”

  “至于送生教一案,牵涉甚广,劳你回去报与大人,三日内只能交个案宗上去,细枝末节还得仔细查查,二月底必能查个清楚。”

  三日,变成了一个半月。

  这漂亮得出奇的小吏,眼皮里那褶笑落了下去,不深不浅地盯了公孙大人一会儿,顿了顿才向唐老爷拱手道。

  “既如此,下官便告辞了。唐大人临危受命,还是尽快担起这重担才是啊。”

  唐老爷忙说:“那是自然,绝不敢拖磨。只是眼下赤眼病为重,人手全在这边,陈年旧案得仔细查……”

  没等他啰嗦完,陶清风像是没听着,抬手一挥领着人走了,拖着软成一滩烂泥的赵大人上了车,车帘一盖,挡住了医士们窥探的视线。

  十几个带刀随扈眨眼间散了个干净。

  公孙大人锁着眉,目送这群人出了门,这才提点道:“振之兄弟别嫌我多嘴,我虚长你几岁,就着你我同为县吏、儿女也投契的缘分,多嘴说两句罢。”

  “衙门叫赵大人管得一团烂泥,他手下的小吏都不是什么明白人,你想把衙门看严实,还是慢慢换了这些人才妥。”

  唐老爷:“……唔。”

  这人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当着县丞、师爷、捕头这些人的面儿,也不顾忌声量,把几个人说得尴尬不已。

  除了县丞是科举考上来的,将来的县官预备。剩下的几位都不算是官,是每个月领俸禄的公吏,走与留都是县令一句话。

  “至于漕司那儿。”

  公孙大人走近半步,总算有了点顾忌,压了声:“我不多说,久了你便明白,提防着别让人家摁进钉子来,束手束脚叫你难做。”

  “……公孙兄说的是。”

  唐老爷以前在礼部那么个清闲衙门,上下不能说是拧成一根绳吧,也算是劲儿往一处使的,什么大仪典上出了差池,整个礼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谁敢怠慢?

  虽说同僚私底下也会有亲疏远近,也有卑劣算计,可拉帮结派是万万不敢的,六科衙门全睁眼盯着呢。

  他这赶鸭子上任的头一天,自己还没缓过劲,公孙大人几句话折了漕司的面子,给他盖了个哥俩儿一家亲的帽。

  唐老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含混应了声。

第232章

  早霞落尽,气温暖了,正是各屋洗漱、晾晒枕巾被套的时辰,仆役人手不够,各屋病人都是年轻的年老的搭配,互相帮衬着干了活。

  公孙大人进院里扫了一眼,想找那十几个被大肚教蒙骗的妇人问话,又因女眷太多,满院挂着的全是小衣,无奈折回了后院。

  “振之兄弟,你我事分两头罢,我顺着那几箱子陈年烂账往下查,你把病人看顾好。”

  官场浸淫多年,唐老爷深知不能把事儿踏踏实实交给别人,何况是这出一点岔子就要命的大事。公孙家背有倚靠,他没得,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点了一小队捕快跟上,从旁协助公孙大人。

  “临危受命”有利有弊,利的是他刚上任就遇大案,要是办得好了,这三年仕途开了个好头,后路会顺当些。

  弊么……

  在场当官的都知道这群女人的处境。

  先帝壮年时,适逢天下借种度种之风盛行,有“倭女漂泊过境,遇中州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改良倭人矮小的基因。

  也有杂戏班子养一群粉头,专门跟西域人借种,生下的孩子高鼻大眼,不论男女,小小年纪都练得一身窈窕身段,往世家贵胄的后院送。

  民间花样少,正逢天下文风昌盛,有年轻夫妇为给自家招个文曲星,找学问好的秀才、举人借种,生下孩子认作“义父”,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拜入“义父”门下,修好学问之后光宗耀祖,贫门也能发家致富。

  富贵饱暖生淫|欲,盛世之下,各种祸乱都成了华服上的虱子。

  先帝震怒,令南北直隶彻查邪淫之祸,从世家、富商、青楼妓馆,到民间恶习全碾了一遍。其间,从南到北斩首将近三千人,多少人因为一个“淫”名丢了命。

  天子脚下的直隶省首当其冲,天津连上河北、河南、山东,大肚教教众流窜千里,沸沸扬扬查了两年,才把这个毒瘤连根剜了。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一声不响地又扎下了根。

  仅一个晚上,漕司府就收着了动静,这是天子重臣都不敢掉以轻心的大案。一旦立案,总得要这群事主站出来起状,在百姓面前将大肚教罪行公于天下。

  ……这是把那群妇人们放在火上煎。

  这群顾忌人言可畏、怀不上孩子就出去乱找偏方的妇人,也同样会因为人言可畏被悠悠众口逼上绝路。

  唐老爷一时间喉中堵得慌,问了句:“公孙兄打算如何?”

  公孙鏖汀唇薄且平,是个不折不扣的冷心肠,军营里扑打多年,没那么多细针密线的忧思。

  当即道:“查封送生庙,在周围几个村子张贴布告,左右揭发,把雀姐先抓出来。”

  唐老爷没作声。公孙大人只当他是默认了,抬脚就要走。

  “伯伯留步!”唐荼荼唤了一声。

  “恩?丫头何事?”

  对上公孙大人冷峭的视线,唐荼荼头皮发紧,定了定神才说:“我有一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咱们是昨晚趁夜抓的人,一路赶着马车回来的。我听公孙大哥说了,抓人的地方寒山村,是一个人迹罕至的荒村——而送生庙在这儿。”

  她在院里那张红点图上虚虚一点,怕手上沾着病毒,不敢挨实了。

  “两头相隔十几里地,寒山村地方偏僻,没连着乡道,没车没马的人家走路更慢。也就是说,庙里的尼姑还不知道老窝被人端了,这事儿在周围村子也没传开。”

  “大肚教能藏这么多年,知道老窝在哪儿的人一定寥寥无几,不然人多眼杂,暴露的风险太大。雀姐只是一群牵头搭线的,她们今儿要扮尼姑,明儿要扮婆姨,哄骗女人上套,一定不会是在寒山村这荒村住,而是在送生庙周围乡村住——同样没这么快知道出事了。”

  “可今日一旦查封了送生庙,她们会立刻闻风而散,再想抓人就不容易了。”

  公孙大人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唐荼荼:“我有一愚计,不如留着这庙先别封,布好探子,暗中观察雀姐都是什么人,从哪个求子庙把人领过去的,被迷晕的妇人又是怎么送到荒村里的。您和我爹手边要是有女捕快,派几个机灵的进去,按着他们的套走一遍,拿个人赃俱获。”

  公孙大人静默了会儿,循着她这办法想了一遍:“丫头说得有理。我回头想想,这些不必你一个孩子操心,好好养病罢。”

  话落领着府兵走了。没说她这计策好,也没说不好。

  唐荼荼有点气馁,她这办法想了一早上了,一半确实是觉得大张旗鼓抓人不妥当,另一半是出于私心。

  平白送了个媳妇进去,等着送生神降福,谁家也不会不闻不问。今日只要送生庙一查封,淫教之事就会立刻被掀翻在太阳底下,把这群女人逼到绝境。

  她还没想出该如何善后,怎么给这群女人留个出路,叫她们从这事儿中不伤筋不动骨地摘出去。

  公孙景逸看出她的懊丧,心里直笑:嗐,茶花儿还是个小姑娘嘛。

  他家里姊妹多,女孩儿也好强,爱露尖出头、想听长辈夸奖的多了去了,以为茶花儿也有这小毛病。

  “瞧把你聪明的,年纪不大,主意不少。”公孙景逸很给面子地夸了句,话折回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