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75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这罪恶感压得她两天没说话,只埋头苦干。这天刚靠在椅子打了个盹,终于听到一句。

  “姑娘,成了!里头的白淀不见了!”

  唐荼荼一个倒吸气,站起来跑到火边拿金勺舀了一勺子溶液,看颜色质地,怎样看都是水,凑近了,却能嗅到一丝很淡的硫磺味道。

  “这不对,硫酸过量了,得除去,还得加氯化钡。”

  几天前眉目清朗的文士也变得胡子拉碴了,一脸灰,头发被炉火熏得枯结,身上的旧衣裳溅着硫酸烧出来的黑点。

  听她这么说,顿时一声哀嚎:“氯化钡,这又是何物啊!”

  唐荼荼乐起来:“就是毒重石里提出来的那东西,咱们做过的,这个不难。”

  少量的氯化钡粉末一点一点添进去,沿着锅沿澄出了一层白色的絮状沉淀,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唐荼荼把墙上贴的最后一行步骤“除去过量稀硫酸”抹了。

  剩下的盐水清澈透明,干净得能映出人脸。杜仲大气不敢喘一下:“姑娘,成了?”

  唐荼荼比他更紧张:“我也不知道,得尝尝看。”

  杜仲脸色大变:“尝?”

  “纯净的生理盐水能当水喝……”

  唐荼荼话没说完,刚抬起的手臂被杜仲扯住了,身边争先恐后的人更多,“姑娘快坐下,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在这儿,能让你以身试险?怎么喝,您直说。”

  他们各个都要割肉饲鹰似的,围着陶瓷锅站成圈,沉着脸,锁着眉,一副愿为医学事业肝脑涂地的模样。

  唐荼荼被他们逗笑了:“就是喝,拿个碗舀着喝,这一步验不了杂,就是尝尝味儿对不对。”

  叁鹰半信半疑地掏出根银针试了试毒,唐荼荼想说这是伪科学,张了嘴又没讲,就让他们讨个吉利吧。

  “针尖没变色儿,无毒。”

  叁鹰舀了一小碗,闭着气往下灌,舌根才刚尝到那个味儿,立刻干呕了一声,又不敢吐了这珍稀的药水,龇牙咧嘴咽下去了。

  “咸,特别咸,还带点苦。”

  影卫们哈哈大笑,咕咚咕咚各喝了一小碗,喝完各个欲呕,直捂着胸口顺气。

  唐荼荼自己尝了尝:“据说生理盐水比汗液咸,我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味儿了——年掌柜,去请印坊的医士吧,咱们开始搞实验。”

  山头搭起了一片窝棚,茅草顶,干净的油布一裹,四面不漏风。

  印坊里那群小大夫骤然被拉到这荒野山头,连一向话盆子的廖海都显得局促了,搓着手:“师父,是要我们做什么?”

  杜仲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听唐姑娘吩咐。”

  正说着,叁鹰领着人回来了,那些农夫赶着几辆牛车,赶车人一身动物的臭膻味,冲这群穿着富贵的小孩腼腆笑了笑,拉开了车上盖着的篷布。

  底下的鸡鸭兔子乍见天光,叽哩喳啦叫了起来。

  那是捆成一串的鸡鸭兔子,一个个全拴着翅膀,撒丫子扑腾乱撞,还有几只鸡扑腾跳地上栽个跟头,叫得更惨烈了。

  这群小大夫各个世医出身,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直往后躲。

  唐荼荼:“愣着干嘛,赶紧抓呀!”

  满地鸡飞狗跳中,她披了身白大褂,撑起了实验室组长的架势:“上次是我犯蠢,傻不愣登往自己眼睛里试盐水,这是错的,大家别学。”

  “今日是咱们第一次动物实验。各位面前的三缸盐水,浓度各有不同,兔子、鸡、鸭、青蛙,各有四五十只,大家拣出受伤的不要,蔫巴巴的不要,剩下的每种动物全分成三份,做三个操作。”

  “其一是表面伤口消毒,表皮擦伤、割伤、肉皮伤,随便你们怎么弄出伤口;其二是洗眼睛,把盐水滴到动物眼睛里;其三是剖腹……”

  她刚说完这句,一群医士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剖腹?!”

  唐荼荼:“动物肚皮没多厚,剖腹之后用生理盐水清洗腹腔,再缝合伤口——你们杜师父教过的——如果咱们的生理盐水是正确的等渗浓度,如果各位动作麻利,就能在动物血流干之前给它缝上,没有感染就能成活。”

  跟他们谈实验伦理还太早,如何催促他们下第一刀才是眼下最该做的心理工作。

  唐荼荼抓起一只肉兔,刮干净兔子屁股上的毛,老神在在讲道:“我自个儿是没什么善心,死只鸡鸭也不会太伤心,晚上立马下酒吃。各位不必舍不得动刀,你们小杜师父还剖过孔雀脖子呢。”

  一群医士没见过什么孔雀,只听剖脖子也足够他们吓一哆嗦了。

  杜仲无甚表情地瞄她一眼。

  别人都当她镇静自若,只有他扫一眼便知道:唐姑娘肩膀紧绷,喉头咽塞,声音也跟往常不一样,她也紧张得要命。

  唐荼荼说这个心里怎么会不打鼓?术业有专攻,她高考以后再没上过生物课了,所学全都隔着十年,那些书本上的知识、为数不多的十几回生物化学实验,都隔开了十年之久,记忆全不真切了。

  万幸,她清楚记得的那些全部都是考点,譬如:哺乳动物血浆渗透压和钠含量接近人,生理盐水浓度都是0.9%,鸟类禽类得稀释到0.75%左右,蛙类0.65%……如果等渗的生理盐水配出来,用到这几种动物的伤口上都没有明显的应激反应,那就是配成功了。

  “加油干吧,未来的小神医们。”

  一整天,满山头都是鸡鸭蛙叫声,兔子也没多安静,吱吱吱叫着,吓得装死发抖。

  唐荼荼把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实验步骤贴墙上,盯着杜仲做了一场剖腹实验后就不管了。

  不想,不看,不过问。

  所有的生物化学知识,她都竭尽全力回忆出来了,剩下的医学她一点不懂了,能不能成,她都做到极限了。

  “年掌柜,有能安静休息的地方吗?”

  年禄台看她摇摇欲坠,似两条腿撑不住身子了,忙说:“有有有!”

  唐荼荼借宿到附近的庄子里,洗了一个热水澡,把一身脏点的衣裳丢走,满身的汗臭洗干净,缩进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睡了一觉。

  从晌午睡到天黑,从天黑又睡到下一个天亮,饿醒了两回,她没力气起身,又沉甸甸地坠进更深的甜梦里。

  直到听到外边的说话声:“……姑娘还没醒?”

  唐荼荼一个癔症,醒了。

  杜仲站在窗外,唐荼荼从没见他这么明艳地笑过,说得话还蠢:“姑娘,鸡没死,鸭没死,兔子也没死。青蛙太小了,皮囊又滑,他们用刀不稳,捅穿了两只。”

  噢,那就是成了。

  唐荼荼睡得头发乱糟糟,隔着道窗与杜仲一块对视着傻笑。

  这少年忽然正了脸色,冲她拱手一拜到地。

  “先人曾说:天生万民,生生不息,行事不受高山大川之所限,却常受沉疴痼疾、暴病、劳形、疲癃之苦。大医革故鼎新,普救含灵,姑娘有今日之功德,当的起一句‘大医’的赞誉了。”

  唐荼荼笑得不行:“你快甭夸了,我可不想翻词典了。”

  她抹了把脸,三两下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吆喝一声:“年掌柜!生理盐水搞快点,咱们回城做临床实验啦!”

第252章

  离春分越来越近,雷乃发生,轻雷沿着远处的山坳滚,天飘着点小雨。

  仅仅几日,乡间的小路已经平整过了,唐荼荼坐在回城的马车上,半天没感觉到颠簸和头晕。

  她探头一看,乡道大变样了,二丈宽的道路修了半边,用黄泥石灰重新抹过,右半边还没来得及抹。锄头铁锹与抹泥刀摞在路边,一排农夫坐着歇脚。

  工头背着手,圈着条马鞭,在一排农夫的肩头挨个敲一敲,视作点拨。

  一张嘴,一口的老油子味儿:“东家说了,干活仔细些,别怕苦别畏难,磕着碰着伤着了都记下来,回头往上报账——都晓得是什么意思罢?”

  一群农夫嬉皮笑脸应和着:“东家有钱,东家大方!回头该崴脚的崴脚,该扭腰的扭腰。”

  “我嘛,正好大牙松动了,回头含口鸡血,就说磕了牙吧。”

  农夫们嘻嘻哈哈笑着,几辆马车从他们身边慢悠悠地行过去,谁也没发现“东家”就坐在车里。

  年禄台眯眼一瞧,饶是他心宽体胖也藏不住那双锐眼,冷冷一笑,低声吩咐赶车人:“奸猾耍到老子头上了,撵走这群二流子,换个村,另雇一群人。”

  唐荼荼:“这是?”

  年禄台一回头,眼里的厉色说收就收,爽朗一笑:“是我自作主张了——我寻思这地方姑娘以后会常来,道路坑洼,总不能每回姑娘过来都晕个昏天黑地的,就雇了些村民干活,把道路平整平整。”

  “穷山恶水多刁民,东镇,净是些斗鸡走狗的闲人,宁饿死也不进城找个营生。嗐,该他们穷,没法儿说。”

  他说这话时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丰腴的手上一边带了俩,翠的白的油光水亮,一看就是绝品的成色。

  唐荼荼既不待见那群农夫,也不喜欢他话里高高在上的味道,于是避开话题笑了声:“那劳烦您再多雇些人,要修要建的东西还多着呢。”

  “姑娘尽管开口。”

  唐荼荼从善如流地从绣袋里掏出一沓图纸。

  “生理盐水一旦做出来,以后就得源源不断地造了,这项活儿我还没想好怎么办,料想太子殿下那头自有更好的考量。等我和杜仲的临床实验做完了,把盐水的疗效呈给太子就是了。”

  “这两套图,画的是一个基础药物工场、一个医疗器械制造场——能容纳很多专业的人一起干活的地方,就叫‘工场’。图画得有些草了,本应该详细到建材和施工设备的,但……我实在没有见过,想来想去,只能您能找着这样的人才了。”

  唐荼荼尽量隐过自己的来历,再去往细致里说。

  她对这时代的建材不熟悉,本该一样一样考察筛拣的,但实在匀不出时间了。

  这层担忧大约是多虑,天津这么大一座城,不会缺心有沟壑的大匠,更不缺心灵手巧做活儿细致的匠人,只要把图画好,他们自有应对之法。

  “……这是姑娘亲手画的?!”

  年掌柜翻阅着那一沓图,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他见过工部作监大匠烧出来的烫样,烫样即是宫殿、坛庙乃至陵寝的小模型,呈上去给皇上过了眼,皇上满意了,才能照着烫样建宫殿。

  那模型小得没两手大,门窗阑干廊檐都清晰可见,可再清晰,再精细,也不敌姑娘这图的十分之一!

  图精细到如此境界了,姑娘竟说“这图画得有些草了”!

  这一页是正面直视图,那一页是在高处往下俯瞰的全景图,再起一页,又是从中间劈开、分成左右两部分的剖面……

  每一张图的尺寸、长宽、标高一一注明,门什么样,通风窗离地多少,地面铺设什么皮壳,抹墙灰浆需要的硬度,各构件之间如何连接……

  再往后翻,甚至连一根烟囱要用多少块大砖,每块大砖需要磨去多少角度,好叫这些砖砌成一个直筒状,都在图上标得明明白白的。

  年掌柜满眼震惊地看看图,再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看眼前这扎着个马尾巴、还没学会自己梳髻的姑娘,直似见了小神仙。

  饶是他坐在马车里,宁头抵着马车顶,也要躬身打个千。

  “奴才眼拙,竟小觑了姑娘,只当姑娘与主子……今日方知,您才是主子身边的能臣虎将!有姑娘这样的大才辅佐,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愚人便放心啦。”

  “没有的事,瞧您说得……”

  唐荼荼有点脸热,忙扶他坐下,一张挨着一张仔细讲图。

  “您雇人修路修得太及时了,只是这条乡道不行,还不够宽,得有官道那样的宽敞和平整。绿矾加工之后的硫酸经不住磕碰,马车走到路上不能有大的颠簸。”

  “天还没暖和,不好施工,浇筑成不了形就冻崩裂了,等二月底再开工。”

  “您千万留意,建材我不要石灰砂浆,这里头写了一种泥料叫混凝土,几样原料都易寻,劳烦您替我找找,照旧是有多少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