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09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握着她的大掌一个巧劲,反包住她的手。

  唐荼荼呼吸顿住,一动不敢动,酥酥麻麻的热意顺着她掌背往上游。

  那只滚烫的掌心覆在手背,手指滑过她那一排小肉窝,在她手腕内侧的软肉上摩挲了两下,才悠悠然地离开,仿佛是怕她冷,试了试温度。

  “走罢。”

  小楼楼梯很窄,左一折右一折,走几步就要转弯。唐荼荼跟在他后边,搓搓掌心的虚汗,心里边纳闷。

  ——一样样地吹着凉风,他怎么这么热啊。

第284章

  一顿晚饭拖拖磨磨吃了一个时辰,离开年宅时天大黑了。

  马车往县衙方向走,唐荼荼时不时睄一眼自己的右手。手还是那只手,就是手腕上被摩挲过的地方不自在,隐隐泛着点痒,老想蹭一蹭。

  是不是今晚吃了鱼鲜过敏了……唐荼荼对着车角的灯笼瞧了瞧,也没看见红疹子,只好拉长袖子,把那块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干嘛不打招呼就摸手啊,怪不好意思的……唐荼荼搓搓脸,嘴角的笑却死活收不住。

  她膝上放着盒奶干、奶果、奶酪蛋,铁盒装得满满的,一揭盖就是扑鼻的奶味。这跨越几座城、几百里地来的草原特产,是份太珍贵的礼物,起码唐荼荼在天津没见过,怕天热焐坏了,尝了一颗就忙盖好盒子。

  后衙作为县太爷的起居住所,后门和西侧门两道门都有差役日夜守着,年轻的小伙子肺气足,嗓门亮,一句“二小姐你回来啦”,后院是个人都能听着。

  唐荼荼含混应了声,一路几乎是踮着脚、缩着肩膀往自己院儿走。未料想唐夫人就坐在凉亭里监督珠珠背课文,眼一瞥,看她个正着:“荼荼怎么回来这么晚?饭吃了没?”

  得,迎头碰上了。

  唐荼荼心虚得慌,把铁盒往身后藏,唐夫人刚飘来一眼,她就立马送上理由:“今晚上年掌柜设宴,请我们大伙儿吃席呢,盛情难却,我就多留了留。寻仙居的大厨上门做的席面,味道很好,过几天咱家也去吃……虽说天晚了,但街上人挺多的,母亲别担心。”

  唐夫人被她这一番话赶话说得纳闷,抬头望了望天色。

  这盛夏天,戌正时辰天才黑。荼荼又不是爱宅家的姑娘,见天儿外边跑,做的还都是正事,五天里头有三天等不着她吃晚饭,她身边又有家丁赶着马车跟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唐夫人奇道:“吃席就吃席,你怎么脸红成这样?怎的还缩着肩膀?”

  珠珠噌得扭头,露出两只贼光发亮的眼。

  唐荼荼一挺肩膀,正气凛然道:“我去前边看看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呢。”

  落下话,一溜烟跑回院子,把奶盒子藏好。

  五月六月的衙门夜里不熄烛,知事堂门前挂了一排灯笼,供百姓夜间报案用。

  因为夏至前后,天黑得晚,至四更天又起街鼓,百姓夜里热得睡不着,有生意头脑的人家都趁着这时节起夜市、摆夜摊。巡夜的宿卫队这边撵、那边罚,可几条街的夜市如何罚得过来?索性把盛夏这两月的宵禁叫停了,只巡街抓抓贼和偷。

  唐荼荼顺着灯笼往前衙走,老远看见知事堂后边一排人罚站,两个师爷耷眉臊眼地跟在旁边。

  唐老爷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几个衙役的手直抖,训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唐荼荼悄声问:“怎么了这是?”

  “老爷气大发了。”叶三峰退开两步,避了避人与她说。

  “咱府里前头后头不是有仨茅厕么,每隔一日就要清燥矢,都是专门有人拉着车过来清走的。这行当叫‘倾脚工’,一般人嫌脏嫌臭,看不上这行当,其实是个赚钱的营生,这头儿帮主家清扫、那头儿沤好粪肥往农家卖,两手收钱,获利颇丰。”

  “今儿后晌,有个倾脚工拉着车正跟衙役说话,叫老爷碰了个正着。”

  唐荼荼:“然后呢?”

  “老爷便亲耳听见,衙役把咱家一筐粪卖了三两银子,倾脚工也高高兴兴收了。这明明是该给人家钱的,衙差反倒卖他们三两。”

  “三两?!”唐荼荼惊呼出了声。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三两收一车农家肥!

  饶是叶三峰不是什么雅人,也被这地方的陋俗逗笑了。

  “老爷也迷糊啊,立刻拿住倾脚工审了,才知道这是他们东镇的旧俗——好些乡绅都会争着抢着收官家的粪土,拉回去肥自家的屋前树——姑娘知道屋前树吧?就是起家宅时往院儿里种棵树,年份长了,树就有了灵性,越是年份大的老树,越能庇佑老人长寿、子孙发达。”

  “镇上不知什么丧德的玩意儿编了套说法,说是沾了大官的灵气,家里的老树就会枝繁叶茂,结出一顶的黄叶,不就昭示着‘高中黄榜’嘛,树叶一黄,子孙必定能考上状元。”

  唐荼荼眼皮一跳,蹦出声国骂。

  那是粪肥肥力大,把树烧了个半死,绿叶变黄了。

  今年是会试年,七月份大考,这会儿赶考的学子就该要进京了,而老树苞出新叶是在春夏两季,这都好几个月了,衙差不知得卖出多少去。倾脚工赶着趟儿来高价收,必定是在此地的读书人家成了一股邪风。

  唐老爷痛心疾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谁收了多少银子全一五一十写下来,把银子交出来,给人家退回去,一个铜钱也不许留!”

  唐老爷圆脸,个子不高,训人中气也不足,上任以来和和气气,没敲打过手下人,这会儿不说打,不说罚,翻来覆去不过有辱斯文、有伤风化几个词,爆发出来的官威活像打了个水花,唬不住人。

  几个衙役滚刀肉脾气,立刻堆了满脸笑说:“大人别恼,咱这就把银子退回去。”

  话一转,反过来劝唐老爷:“这也不是值当发火的事儿,大人您想啊,您是进士出身,放咱这儿就是活生生的文曲星下凡,就算是个夜壶,您使过了也能卖上千金——老树越长越干巴,光靠阳光雨露哪里够用?就得收这样好的物脉气血才行。”

  这个话刚落,那个嬉皮笑脸说:“人这家那家的宝贝孙儿都快上考场了,得了大人您这文曲星庇佑,心里头安稳,没准就蹦出个状元来呢!大人您这时候让我们把银子送回去,那不是叫人家难堪么?”

  唐老爷被气了个倒仰:“你们……满口胡言!”

  张捕头别着腰刀靠墙站着,眼看大人就要在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来,他也没搭这码茬。前衙三四十个衙役都由他管着,进进出出的事瞒不过他,眼下不开腔,想是他也拿了衙役孝敬的。

  “爹!”

  唐荼荼脆生生喊了声。

  院里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向她,被主家小姐盈盈的笑脸望了一望,都露了点窘相,什么粪啊肥啊的事儿,叫小姐听到总是不好的。

  主家小姐却不羞不躁站那儿,说。

  “上个月几位大哥不是说嫌月钱太少,想涨涨工钱么,我跟母亲往账面上一合计,觉得工钱不能再涨了——爹,咱衙门庙小,容不下大佛,既如此,咱们也别耽误几位大哥再寻东家,别碍着几位去别处赚大钱了。”

  唐老爷愣住,他这老实人从来没干过前脚训人、后脚撵人的事。

  衙役这个看那个,那个看这个,明显慌了,干巴巴挤出个笑:“干过今年再走也不迟……这、这时不时晌不晌的,我们一走,姑娘去哪儿雇人啊?”

  唐荼荼送上一个灿烂的笑:“那不愁,先头办运动会的时候我就留意了,好多武馆的大哥参赛了,那身板,个顶个的壮。武馆生意不好做,一年赚不着几个钱,他们应该很愿意换个营生,我明儿就去问问啊。”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说收就收。

  “但是几位昧下的银子,还是得一个子儿不少地给我吐出来,要是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回头盖个卷款私逃的罪名,可别怪我爹不讲情分。”

  一番连敲带打,把几个衙役都说成了哑巴,哆哆嗦嗦夹着尾巴跑了。

  叶先生给她比了个大拇哥,言语间颇有惊奇:“姑娘这嘴皮子变厉害了呀,偷偷往哪儿上的课?”

  唐荼荼哈哈大笑:“全赖您教得好。”

  倒也是赶上巧了,她老早就想敲打这群衙役,一直没找着由头。

  自唐老爷上任以来,这群衙役就没用得趁手过,只是那时接连两个大案压着,赵大人一众亲信全被枷走了,衙门上下紧着弦,没人敢掉链子。

  可时间一长全露了原型。芳草前几天还跟她说,有衙役借着给后院打水,偷偷进丫鬟院里翻晾着的小衣,这边刚出声,人就跑没影了。

  衙役衙役,虽穿着清一色的袍服,属于官府公职人员,细说起来却是一群雇佣工。

  坊间说行当有上、中、下九流之分,“衙差”被划在下九流里,跟娼妓、吹鼓、修脚、剃头的划为一档,纯粹是因为百姓又厌又怕。衙差披上一身袍子,上有官威作势,下有百姓孝敬,内外又恰恰缺了公权力监督,人那点儿良心就容易往歪的长。

  新官新气象嘛,还是换一批新人从头培养为好。

  “哈哈哈,荼荼真是……”唐老爷笑过之后,又露了点愁:“明日我跟账房说一声,把人好生打发走,别跟这伙人结梁子。”

  这又是他的处事周全了,唐荼荼应了声,回后院歇息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天最热的这个月,唐荼荼很少有听着鸡鸣起床的,都是一觉睡到辰时被热醒,翻个身,寝衣后背又是一层水,睡前摆屋里的冰盆早化了。

  她打水洗了脸,等着芳草梳头的工夫,计划今天该带二哥去哪玩。

  及笄的大姑娘了,总扎个马尾辫不像话,没定亲的要梳没定亲的头,定了亲的要梳定了亲的头,十几种头发样式,唐荼荼认不全仨,而这些基础样式上既有无数变通,每年京城、江南两头还会传过来新的流行。

  唐荼荼亲眼见过芳草拿背书的架势学时兴发型,直觉目瞪口呆。

  她一个挑井打水、洗衣叠被收拾屋全自己干的好青年,唯独梳头时像没长手,连最简单的拧旋髻都翻不过扣,只好往椅背上一靠,把自个儿的脑袋交给芳草。

  等梳好头,换好衣裳,走出房门了,唐荼荼又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慢吞吞踱回屋里。

  芳草奇怪:“姑娘落了东西?”

  唐荼荼:“没事没事,我再待一会儿,你去忙吧。”

  她这神神秘秘的,芳草自然没走,站在边上瞧,竟眼睁睁看见姑娘端起镜子照了照,从妆奁里摸出了首饰盒,犹豫了犹豫,还翻出了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

  多稀罕!

  唐荼荼僵僵地挺着脖子:“昨天睡晚了,今儿气色不太好,我随便抹抹。”

  “是是是,随便抹抹,奴婢懂的。”芳草咬着嘴唇都收不住笑。

  唐荼荼在这姑娘的窃笑里麻了半拉身子,索性破罐破摔了:我一十五岁、正当好年华的姑娘,用用胭脂水粉怎么了!多正常的事儿!我心虚个什么劲!

  “姑娘气色好,不必用胭脂,我给姑娘绞一绞绒毛,铺点儿粉,再拿口脂润一润唇,就很漂亮了,谁见了不喜欢?”

  唐荼荼闭上眼睛任她摆弄,假装自己没长耳朵。

  两条线一粗一细绞缠,如剪子般贴着脸绞过,不疼,微微有点痒。这古老的修容技艺别有一番享受在里头。

  面前的铜镜不够亮,她还没把玻璃镜鼓捣出来,这镜面内侧涂锡汞的技艺确实老了些,镜材里添了银,照脸时会有莹莹一层白光,能照清眉眼口鼻,开脸开成什么样、薄薄一层胭脂又添了几分容色,是决计照不出来的。

  唐荼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走神。

  她不算心细如尘的人,可昨晚也有留意到,二哥身边跟着的影卫与天津的探子是两种不同的精神面貌。唐荼荼在末世十年,最能分辨这种不同了——那是执行边防任务与和平地区兵种的不同。

  跟着二哥的影卫,个个像一杆时刻能亮刃的枪,离开边关这么短的日子,还不够他们调整过来,全是紧绷绷的状态。

  二哥已经是里头恢复最快的一个,说笑都自然,可他身上是一种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惫懒劲,像累了很久,脱了力。

  打仗后遗症啊……

  唐荼荼想,还是去外边散散心好,便打定主意带他们参观自己的山头去。

第285章

  马车才出街门,前头赶车的家丁忽然喷嚏连天,活似被一盆洋葱圈糊了脸,鼻涕眼泪流个不停。

  “大虎哥你回去歇歇,我替你送小姐去。”

  外边吆喝了这么一声。唐荼荼愣神的工夫,车夫已经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