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唐荼荼打了包票。心说不是怕您多心么,她瞧母亲脸上并无不睦,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放下了那层悬着的心。
家里老爷不在,一天没人絮叨,唐夫人总算找着个能说话的,拉着荼荼低声埋怨。
“半晌午,武侯吏就挨家挨户敲门,让各家做几十盏灯笼,把坊道上和街门都挂满。”
“娘一听就傻眼了——做灯笼?娘只知道过节要往院门前挂灯笼的,还从来不知道住进这十二坊里,连坊道和街门都得咱们自己布置!又闹了个笑话。”
“左右一问,才知道别人家都早早备好竹篾和灯笼纸了,连忙带人出去采买。”
唐家是年后过了元宵节才搬过来的,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匆忙准备,书坊里的纸都卖上了贵价。
“过个万寿节,京城纸都比往时贵一倍。”
唐夫人拣着小事唠叨,唐荼荼听得不认真,拖过张椅子扶她坐下,“母亲坐这儿歇歇,我过去看看哥哥。”
她钻进人堆,把福丫扒拉成侧站,挤在福丫旁边看哥哥写字。
一摞一摞的宣纸都裁成一尺正方,方便灯笼做好后往上贴。唐厚孜负着左手站在桌前,沉身提笔,又一气呵成地写了一首诗。
幼童描红,少年摹字,摹久了自有锋芒,他这字有几分铁画银钩的妙处。
唐厚孜又是平实的性子,往灯笼纸上题诗也不卖弄文藻,专挑大家耳熟能详的诗句往上写。
后院的丫鬟都识过字,前院的家丁实在听不懂的,管家伯就给没读过书的他们释义。
一群人也不管听懂听不懂,通通夸“少爷写得好”。
唐厚孜被他们夸得面红耳赤,兴致起来了,还自己作了几句诗,牧先生夸得更有理有据:“少爷文思泉涌,属这句最妙!”
唐大虎道:“少爷再给我写一幅,我大伯家的儿子明年也要下场了,托我好几回了,求少爷给写个‘一鸣惊人’,保佑他高中!”
唐厚孜也不推辞,提笔就写。
“我也要我也要,少爷给我写个‘长命百岁’吧,我拿回去给老娘贴房里。”
“少爷给我写个‘今年觅得良缘’!”
“哎呀,你不害臊!”
唐夫人坐在边上,听着一院儿人的夸奖,别提多得意。
唐老爷平时讲究“慈母多败儿”,叫夫人白天别老往义山书房去送吃送喝,饿不着他的。
唐夫人被念叨得耳朵起茧了,索性离义山的书房远远的。天天饭桌上听他们父子俩唠叨学业,她自己却很少能亲眼看到儿子学问到底如何了。
这是她一手抱大的孩子!出息了,成材了,成了人人张嘴就夸的神童子了!
唐厚孜一连写了十几份,直写得酣畅淋漓,被人夸得出了一脖子汗,忙摆摆手不再写了。
他挤出人堆,把手上沾的残墨洗净,一抬头,愣了一下——唐荼荼站在水盆架子旁,冲他笑得脸颊圆圆。
唐厚孜被妹妹盯的,自己也笑起来:“回来啦,娘和姥爷可好?”
“都很好,姥爷还让我给你带了补脑的干果。”唐荼荼捡着几句寒暄完,“哥,商量个事儿行么?”
“你直说就是了,跟哥哥还商量什么?”唐厚孜失笑。
唐荼荼便把自己想做生意的事儿提了提,唐厚孜还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呢,便被荼荼拉着去找叶先生了。
唐荼荼道:“叶先生,趁着万寿节热闹,倘若咱们往街上支个摊,就做‘神童题字’——让哥哥给人往灯笼上题字,写两句吉祥话,一幅字不用贵了,卖一百文钱,再送点剪纸啊福字结啊之类的小玩意,能赚着钱么?”
叶三峰个儿高,正抱着根竹子忙活,垂眸各睨了他俩一眼,目光停在唐厚孜身上,“少爷乐意在街市上抛头露面?”
说起来,叶三峰打心眼里,是有点瞧不上少爷的做派的。
十四岁的少年郎,放寻常人家已经能撑起半个门户了,少爷却还在家里的荫庇下。
读书人晓事儿慢,慢一点也没什么。
可少爷捧着一屋子书读了十年,已经有了书呆子的样儿了,他学问做得好,那是毋庸置疑的,可书读到家了,读到滚瓜烂熟了,竟拿着孔孟大道理当自己的路了,守着些屁用没有的文人风骨,已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就是着了相了。
在街市上摆摊卖字,少爷自个儿不嫌丢人么?
可出乎叶三峰意料的是,唐厚孜没怎么犹豫:“若真能摆个摊儿出去,写写字就能赚钱,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望了一眼唐夫人,轻声道:“这回鹿鸣宴,娘那头出了二百两银子,母亲这边也出了百多两银子,是咱家两个月的花用了。入秋一交束脩,家里就更紧了,全家供我一个念书,我心里也着急的,能赚一点算一点,抛头露面算什么?”
叶三峰笑得手都哆嗦了,一条竹篾子差点劈手上。他把板斧丢一旁,大喇喇坐在石桌上。
“好好好!少爷有这想头就好,二姑娘这点子想得也好。”叶三峰笑道:“端看老爷愿不愿意了。”
唐厚孜问:“可万寿节,街上让摆摊么?”
“这少爷放心,官家巴不得京城热闹得欢腾起来。咱们摆摊儿就往东市摆,今年东市是重头戏,宫里贵人全移驾兴庆宫,要与民同乐的。”
他给两人讲着这回万寿宴跟往常灯节的不同之处。
家丁劈篾条,丫鬟仆妇糊灯笼,不一会儿就做成了几盏直架灯笼,剩下的弧面灯笼,要等竹篾泡水后、用火烤出曲度,才能用作灯骨的。
唐夫人在院里招呼:“再画上几幅带画的吧,别人家的灯笼都有字有画儿,咱家的灯笼太素净了也不好看呐!”
又吩咐仆妇去取了丹砂、藤黄、扁青、铜绿几种颜色来。
家里会写字的还能挑出不少来,会画画的真没几个。唐夫人自己也执了笔,叮嘱几人。
“画点喜庆的,花也好,鸟也好,义山要是画山水,可不能画凄凉景儿,五谷丰登、国泰民安随你画,不喜庆的,咱们可不敢挂出去。”
国泰民安啊……
唐荼荼抽了张纸,表情深沉,待笔尖的墨都干得差不多了,她才徐徐落笔。
尖尖头,两个大翅膀,支棱开的三角尾翼……又蘸水填墨,涂了大片的浅灰。
“姐,你画的这是什么鸟儿啊,怎么长得这样怪异?”珠珠探过个脑袋来,吃吃直笑:“怎么尾巴这样大?这是杜鹃还是灰鸽子呀?”
“不是杜鹃,不是鸽子。”唐荼荼深沉道:“是我梦里的神鸟。”
如果江队在这儿的话,肯定能认得出来,画的可不就是战机么,还是搭载了一排导弹发射架的牛逼哄哄“歼”字头。
珠珠哈哈大笑:“人家都是梦凤凰、梦雄鹰,再不济也得梦个杜鹃喜鹊,姐姐你怎么梦了这么只丑鸟啊!”
唐荼荼点点头,确实画得挺丑的,哥哥那边已经勾勒出一片山水写意图了,她这头儿只以墨黑色的线条,画了个这么玩意。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国泰民安,少不得军备戍疆。
这些每天轰隆隆盘旋在基地上方的小可爱们,是唐荼荼刚穿来时天天梦到的东西。
可惜后头那些年里没有民用客机了,只有用于巡航侦察、物资运输、歼击的战机,军用载人机也只负责基地间人才转移。
唐荼荼不记得更早以前的民用客机长什么样子了。
要是她记得的话,大概就不用画这么一只丑鸟,就能画一只好看的、身纤体长的“漂亮鸟儿”了。
她画完这么一张,也不再讨人嘲笑了,挤去笔中水分,正儿八经地开始画画。
她画过七年的图,写字虽写得歪七扭八,总是握不好这根毛笔,可换个执笔方法,画的线条却从来没有歪过一毫,简笔白描,画什么是什么,夺走了哥哥一半的夸奖声。
当天晚上,唐家做出来的灯笼就全挂到外边去了,从大门前向两边延伸,挂满了好几排麻绳,却还差三分之二的灯笼才能全挂满。
一听还得做几十盏,阖府都哀声连连的,只得点着灯熬夜糊灯笼。
可第二天一早,管家就发现挂在灯绳上的几十盏灯笼少了一盏,是贴墙边挂着的一个很不起眼的灯笼,消失不见了。
四处瞭了瞭,也没见地上掉着。
嗐,通宵糊灯笼都来不迭,竟还有贼蹲着?管家伯啐了一口,朝着左右邻家大声斥道。
“哪个想要我家少爷的题字,进门来讨就行了!少爷好性儿,又不是不给你们写,何苦要做贼呢?”
左邻右舍家的护院听着了,都奇怪地望来一眼,张嘴问“唐管家怎么啦”。
老管家哼一声,两家护院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气呼呼地关上了院门。
没半个时辰,灯绳上空着的地方补上了一盏大肚饱满的红灯笼——又招了管家一通骂,确信是贼无疑了。
初三以后,唐老爷所在的礼部开始轮轴转,上官吃住都在衙门,下官们也成了两日回一趟家了,中间不回家的那一晚上要绕着兴庆宫,还有内城每一座坊市挨个查验。
查各条街上的武侯铺夜里够不够警醒、水缸里有没有备足水、要是走水了该如何疏散百姓,再查商户有没有染了恶疾的,有没有闭门谢客的……
闭门谢客也不行,主街主市上的各家铺子都得敞着门,子正以后才能关,以彰显天|朝气象。
每年都有这么几个兴师动众的节日,往年是元宵和中秋,今年因为太后寿诞,要从七月初九一直热闹到过完中秋,全城的百姓都疯了似的热闹,直把礼部、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这些衙门累得喘不上气儿。
初五傍晚,唐老爷才吊着俩大眼袋,灰头土脸地进了门。
唐荼荼撺掇着哥哥动了摆摊的心思,两人合计了一下午,琢磨好了怎么说服爹爹。
理由还都没用上,只不过是听他们三言两语说完,唐老爷一摆手。
“去罢去罢。别说你们了,尚书大人府上都在做仕女花灯了,想要赢那一百两的花灯奖——大人一边痛斥着奇巧淫技,一边奈何不了他夫人和闺女们贪玩。”
唐老爷又道:“什么抛头露面,咱这样的小门小户哪有那么多讲究?义山也大了,知道知道钱财不易得,也好。”
“再说庆贺太后娘娘圣寿,也是给你自己攒福气的事儿,来年你就要下春闱场了,坊间多留点名声也好。”
唐厚孜愣愣听完,忙道:“爹,我明年不下场啊,我还打算……”
他话没说完,便见爹爹仰在椅背上睡过去了,呼噜声由小及大,很快震天响了。
“我还打算再学三年呢……”唐厚孜没说完的话,只得揭过不提。
“老爷?老爷!”
唐夫人又好笑又心疼,让人把老爷背回房里,自己去安排府里一应琐事。
挂着的灯笼每晚必须得盯紧了,万万不能走了水,不仅盯自家的,也得盯着街头巷尾每一家,谁家灯笼着火了就赶紧去拍门提醒。
……
全京城热闹着忙活着,初九正诞日便到了。
第67章
先是容夫人来打了招呼,说在东市上定了临街的雅间,方便看街上的花车游|行。
自她家二儿中举后,容夫人也是忙活了半个月。她夫君容襄明,身为户部三司中的盐铁司副使,对摆酒设宴的事儿一向谨慎,儿子中举的喜事也办得收敛,左邻右舍都没给递帖子,只低调宴请了夫家和娘家人。
唐夫人也就不往人家跟前凑。
容夫人大约是喜欢她这份通透,再加上唐老爷在礼部这么个清水衙门,两位老爷公事压根挨不着边儿,是可以长久处交情的人家。便赶在初八那日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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