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69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彼时,唐荼荼和珠珠坐在正房院里,带着四个小婢子,让胡嬷嬷教她们几个打络子,挨个学了吉祥、如意、祥云结。

  这绳结并不难打,几个姑娘跟着嬷嬷打结的时候,都好似长了一双巧手,打完手里这个,再拿起条红绳,就又两眼抓瞎了,直把胡嬷嬷气得倒仰,念叨“倭瓜脑袋”。

  唐荼荼勉强算是记性比较好的那个,记住了好几个花样,手上动作渐渐快起来。

  容夫人被仆妇引着进了院里,只消一眼就笑起来:“编花绳呢?”

  “容姨。”唐荼荼与珠珠起身福了一礼。

  屋里门没关,只隔了道竹帘子,唐荼荼竖起耳朵听屋里说话。

  母亲声音轻,不知说了句什么,容夫人的笑声大,听得一清二楚的。

  “我家老爷要在宫里吃席,我大儿要带着媳妇去街上逛,家里就剩我,还有莞尔和她二哥三姐儿;你家老爷也回不来,就你带着仨孩子,要冷冷清清留在府里过节不成?”

  唐夫人犹豫:“荼荼年纪不小了,你家三姐儿也大了……”

  容夫人哎唷一声:“十八|九岁才嫁人呢,一群头都没梳的小毛孩子,哪来那么多讲究?平时一条街上进进出出的,要是能看对眼儿,早该看对眼儿了,不必拘那些虚礼!咱两家带着孩子一块热闹就是了。”

  她嘴上说着不拘虚礼,初九当天的雅间还是订了间大屋,中间隔了道梅兰竹菊四君子屏,薄薄一道屏风,挡住了左右两头的桌席。

  唐夫人就怕路上人多,半下午出的门,却还是走得迟了,上了楼坐下仍觉心有余悸。

  一路过来,马车纯粹是一步一挪。往常,百姓看见官家车马都避让着走,今儿不了,全逮着马车间插缝儿过,把车夫都惊得一身冷汗。

  容夫人笑道:“太后娘娘花甲岁数了,才大办一次寿,大家伙儿可不得伸着脖子挤过来看嘛。”

  这话她敢说,唐夫人不敢说,只是笑着应和,又问:“莞尔呢?”

  “跟她哥姐儿在楼下瞧热闹,一会儿就上来。”

  这雅间选得妙,一来位置高,二来槅扇门开在北头,东北方向隔着一道十字街,便是兴庆宫,是所有舞龙舞狮队、花车的必经之路,目力好的,连兴庆宫里的侍卫、宫女内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姐!你看花车!那边有花车!”

  唐荼荼:“我看着啦。”

  槅扇门外是一道雕栏,虽美,却没多大用,还没半人高,珠珠抓着那栏蹦蹦跳跳。不知多少年的老栏杆了,瞧着还算结实,可一抓就咯吱咯吱作响,唐荼荼听这声儿腿直发软,抓着珠珠往后边站。

  从高处望去,离得近的几条大街、坊道,黑压压的全是人,都往东市这边挤,而再远处的街上,却是万人空巷了。东市几道街口处全拉了一人高的拒马,等街上人满了,就要以拒马堵街口。

  满街一座座的花楼牌坊风风光光地立着,都是最近几个月搭起来的,如意斗拱琉璃瓦,顶上的焰火架子也架得高高的,等天黑了,全城几百座花楼上齐齐燃起焰火,不知是怎样的美景。

  如往年的上元、中秋节一样,要大兴焰火的盛典都要往东边的兴庆宫摆。

  一来,皇宫内是不允许放焰火的。今上登基十年,后宫已充盈,老太妃们尚且在世,宫人愈发密集。怕焰火惊着贵人、伤到宫人,宫墙内连炮仗都是不许点的,得用“响鞭”,办不起这焰火节来。

  二来,万寿宴上花车游|行、歌舞杂曲,用到的艺人、匠人足有千八百,全都入宫,免不了会有被三教九流窥探皇宫的麻烦。是以这样的大节日,惯例是要移驾兴庆宫的。

  与兴庆宫只隔一条十字街的东市,还有右手边的圃田泽,就成了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不多时,街头一阵琴声响起,有人吊高嗓子唱道:“扬州府花车经行——劳烦各位老爷夫人借道!”

  人群静了片刻,轰然热闹起来。

  花车是每年中秋的传统了,今年往前挪了一个月。

  京城各大坊都要造花车,邀圃田泽北曲的官妓、名妓上车游街,还有各省的前三大府,也都会派高官和典仪进京贺寿,带着自己辖下的名妓与巧匠来,力求做出最好看的花车,争得彩头。

  天下名妓尽数入选录,要趁着中秋前后比出个花魁来。夺了魁首的女妓名气更上一层楼,要是侥幸入了贵人眼,入宫。或是被赐入王公贵族家中,也不是无可能的。

  珠珠探着脑袋往外张望,恨不得挣断栏杆飘在外头,唐荼荼提溜着她后襟,跟着望过去。

  “扬州——柳如烟?”

  她眯着眼睛,才看清这画得跟花儿一样的几个字,底下人群又轰然炸开一片叫好声:“撞上啦!撞上啦!”

  只见东边街尾处徐徐行来另一辆花车,这车珠珠认得,连蹦带跳一阵叫唤:“是去年的魁首姐姐!春花秋月楼的!”

  各坊、各府的花车都有一名头妓,到了每个街口,头妓带着几个舞姬献艺,要是中间走到哪个路口,撞上另一个班子,就要当街斗艺了。胜方能继续前行,败方要拆散队伍退到路旁,给人家让道,这便叫“斗花车”。

  路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让唐荼荼也被感染了几分,扶着栏杆往东边望了西边望。

  随车的乐姬奏响排箫与琴瑟,扬州府的头妓在这乐声中翩然起舞。

  扬州瘦马,以一个“瘦”字闻名,那边的鸨嬷嬷会取先天骨架纤细、体格细弱的雏妓,后天以各种好物娇养着,却从不给吃一顿饱饭。

  待骨架成型,往往是脸堪堪一手、腰不盈一握、丁香乳、三寸金莲足,要是自小习舞的,跳一曲“掌中舞”也不是奇事,弱柳扶风、似泣非泣,最能戳中客商见不得光的心思。

  只是站在花车上起舞,总有种骨架没长开的娇怯局促感,舞起来气势不足,像一朵没盛开的花骨朵。

  而京城的名妓却以匀称、甚至丰腴为美,唐荼荼也觉得这样的更健康。听底下人群欢呼声震天,唐荼荼忍不住笑了,这是主场作战的排面呐。

  看完这场斗花车,她拉着心满意足的珠珠回了雅间里,容莞尔和她家三姐儿刚刚上楼。

  那姑娘穿一身黄裙,白得似要发光,四肢纤长身量高挑,好奇地望了望她俩,又给唐夫人深深一福。

  “这就是你家三姐儿?”唐夫人眼前一亮:“怎么从不见你带出来?”

  容夫人道:“这是嘉月,比荼荼年长半岁。平时跟在郡主身边做个伴儿,别说你了,连我也是十天半月才能见上一回呢。”

  她怜惜地摸摸女儿手,拉着两个闺女坐下了。

  她这么一说,唐夫人便明白了。早听说容家有个三姑娘早年被康亲王家的郡主选为了伴读,这一伴,就是七八年了。

  亲王妃选了位小官之女给嫡女作伴,这是体面,人家不提放你回家的事儿,容家自己是张不开这个嘴的,只盼着郡主早早许亲,她这姑娘就能回家了。

  容嘉月看起来是内向性子,坐在一旁捻着一颗金瓜子玩,听她娘和唐夫人说话,说到自己的时候,她就害羞笑起来,抬头朝唐荼荼这边瞧一眼,就又羞得垂下头去了。

  大概是养在郡主身边,不常见生人?唐荼荼心说怎么紧张成这样。

  “三姐儿热坏了吧,瞧这脸红的,快扇扇风。”唐夫人递去团扇。

  唐荼荼不太懂怎么跟同龄小女孩搭话,只笑盈盈与她对了个视线。

  瞧街上路人不那么堵了,唐荼荼立马喊了哥哥、拉着珠珠就要下楼,莞尔坐不住,也跳起来跟着去了。

  容夫人忙拦下一个:“下楼做什么去?……哈,摆摊儿?”

  一听荼荼说完,容夫人便笑得直不起腰了。

  唐夫人无奈道:“你说这不是叫人笑话么,偏偏她们几个铁了心思要去支摊儿,摊费都交了。”

  容夫人道:“没什么不好,这种国之大喜,都怕玩不尽兴呢——我夫君家的几个侄儿,凑了三百两银子去押花魁彩了;听月儿说康亲王家的几位小姐还包了花车,坐在花车里游街呢。”

  “还能这样?”唐夫人听得咋舌。

  亲王府上的小姐得是什么身份,竟坐在花车里游街,真是太不拘礼了。

  容夫人从来笑不掩口:“你们几个摆摊时都睁大眼睛看着些,人太多了就回来。街上未嫁娘多,最喜欢义山这样的玉面小郎君了。你们几个警醒着点,别叫人家瞧义山好看,掷果投瓜丢香包的,砸坏了咱们神童子的脑袋!”

  唐荼荼听得直笑,回头道:“您放心,底下好几个仆人看着呢。”

  她拉着珠珠走得快,一扭头,差点把正上楼、闪躲不及的一位公子给撞下去。

  “呀!”莞尔惊叫一声:“二哥!”

  容家公子约莫十六七岁,抓着扶手站稳,愕然仰着头,认出了后头的唐厚孜和妹妹,忙拱手道:“义山!唐家妹妹!”

  他就差俩台阶就要走上楼梯了,还不等唐荼荼错身给他让路,这直心眼的少爷又反身退回了楼底下,腾出楼梯让她们下来。

  这是容夫人家里的次子,唐荼荼送哥哥入贡院那日远远望过一眼,当时只觉得好看,是比哥哥更胜一筹的相貌。

  这会儿离得近了,只觉少年面如冠玉,站在那儿就是一幅画了。难怪莞尔总说要给他哥哥好好挑嫂嫂,长这么好看,确实得好好挑。

  唐荼荼这么想着,不免多看了两眼,容嘉树脸上浮起薄红,含笑点头示礼。

  “珠珠,走啦!”

  唐荼荼拉起珠珠就往门外窜。

第68章

  叶先生说得不错,官家要民同乐,巴不得满街的散摊儿整整齐齐地给东市缀两条边,一家一家的摊位都以路边的红灯笼为限,摊位要在这列红灯笼之内,越过线去,就有卫兵提醒往后挪。

  刘大刘二百无聊赖地坐在摊儿前,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瞧见少爷姑娘下楼了,扬起笑脸把位子让开,去隔壁摊子上买了一只大红灯笼。

  唐厚孜饱蘸浓墨,在大红灯笼上书了个招牌——“神童题字”。

  几个下人抄起铜锣,锵锵锵一阵狠敲,直叫周围行人都捂着耳朵望过来。

  刘大在华家浸染多年,口才了得,回身指着大红灯笼上的字。

  “我家少爷唐义山,是今年神童榜上第一人,今日趁着太后寿诞为大家助兴,凡提着灯笼的,皆可过来找我家少爷往灯笼上题字作画,百文一张!先到先得!”

  “灯笼上题字?!”

  这路数说新鲜也不新鲜,坊间卖字画的穷书生不少见,过年时还有当街写对联的,可“神童题字”却稀罕。御笔圈出来的“神童”世所罕见,不管这位将来能不能高中状元,留他一份墨宝总是个吉利的。

  立马有客人围着摊子上前了,七嘴八舌地问能提什么字。

  东市上吃喝穿用样样都贵,店家全是豪商,来这儿凑热闹的也多是富民,都没琢磨一百文一张的价钱贵不贵,抢着递过灯笼来。

  唐荼荼松口气,万幸她这定价没定贵了,要是没人来买,当场降价就要难堪了。

  先头几个客人还比较讲究,要神童给家中小儿题“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云云。慢慢地,说的就杂了,要他题“招财进宝”、“福寿延年”的,直把哥哥当成财神寿神了。

  唐厚孜哭笑不得,这个灯笼还没写完,下个灯笼就伸到他眼前了。

  一百文一幅的字,没人给铜板,给的全是银瓜子、小银锞,很好收。

  唐荼荼管账,每卖出五份就在纸上画个正字,收到后边,她连画正字都赶不上了,只顾得上掂掂银锞子重量,看个面额,再往箱子里一丢。

  摊子旁摆了个小木箱,唐荼荼终于体会到她娘用箱子装银子的苏爽了。

  这辈子没摸过这么多银子啊,她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这才知道自己卖鱼赚的那三钱银子算什么呀,像哥哥这样有文化、有名气的,钱跟流水一样往口袋里钻。

  摊子不大,客人太多,挤不到前头的客人都把银锞子往箱子里丢,叮呤当啷,全是银子相撞的清脆声。

  刘大笑道:“这才到哪儿呀,从今儿到下个月中秋,有一个多月呢,少爷就算只出十天摊儿,也能赚够自己的束脩啦。”

  他们在街上卖字卖得热火朝天,唐夫人站在楼上看得直笑:这两个皮猴儿,把义山也带得贪玩了。

  雅间里的容家三姐儿红着一张脸,扯扯她娘的袖子,又被容夫人没好气地拂落了,还反过来低声揶揄女儿。

  “在家时念叨了两天想见你神童哥哥,念叨得娘耳朵都起茧了,出了门,怎么就成了个锯嘴葫芦了?人刚才不是站在那儿么,你上去说两句话,唐家哥哥是会骂你还是怎么?”

  容嘉月羞得快钻进桌子底下去了:“在家念叨是在家念叨嘛,我一看见人,就张不开嘴了,手心里全是汗……”

  容嘉树捂着额,也笑得不行了,起身就要下楼,“鹿鸣宴上,我跟义山也说过几句话的,只是没深交,不清楚他品性如何,哥哥下去给你探探人。”

  “哥哥不许胡说!”容嘉月立马坐直,压着声儿斥他:“你不许乱嚼舌头!你想跟人家交朋友,你自去就是,可不许把我讲进去!”

  “哥哥有数。”容嘉树点点头,也跟着下楼去看唐家那摊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