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齐佑朝她温柔一笑,说道:“第一次成亲,许多事情不懂,请你谅解。”
海霍娜神色明显松弛了许多,手指扯了下衣袍下摆,低声说道:“我也不懂,若是有不合规矩之处,请王爷见谅。”
齐佑不求轰轰烈烈的感情,他也不懂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只凭着本能,以及他一贯的要求,盼着以后夫妻之间,能互相尊重。
盲婚哑嫁,他认为先要坦诚布公谈一谈,让双方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
沉吟了下,齐佑声音温和,徐徐说道:“我平时都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穿衣洗簌都自己动手。先前你的丫鬟要来伺候,我让她下去了。我不知道你的生活习惯,抱歉先自作主张了。你不用将就我,你若需要她们,以后还是如在娘家那般皆可,我会尽量适应。”
海霍娜怔怔看着齐佑,点了点头,嗯了声,“我平时也没召唤她们伺候,嫁人的时候,额涅给我选了陪嫁嬷嬷与丫鬟。”
齐佑是郡王,作为郡王福晋,那拉氏准备的陪嫁嫁妆就得与之匹配,不能让皇家没了脸面。
听到海霍娜的回答,齐佑又放了些心。他不怕她是娇滴滴的公主,他可以让步配合。但他一个人生活习惯了,怕有时候没注意到,让她受了委屈。
不管愿不愿意,赐婚一下,海霍娜都得嫁给他。齐佑活在大清这么多年,始终没学会接受,妻子必须得以夫为天。
齐佑笑道:“你只管按着习惯的来就好。平时我会很忙,可能有考虑不周,或者忽略了你之处。夫妻,人与人之间,沟通很重要,你有任何的想法,意见,不舒服,别藏在心里,要及时告诉我。若是找不到我,去找得高桂和都行。我们还不熟悉,起初时,你可能会说不出口,不急,慢慢来。”
海霍娜眼神一亮,抿着嘴唇,重重点头,声音中的颤意没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欣喜,道:“多谢王爷细心,我知道了。世人都说王爷是端方君子,果真如此。”
齐佑失笑,说道:“那是承蒙世人谬赞。”
海霍娜抿嘴继续笑,齐佑情不自禁跟着她笑,说道:“听说你读过书,识字。”
海霍娜笑容僵在了脸上,不安地道:“王爷的学问过人,我只粗识一些字罢了,不敢在王爷面前说读过书。王爷若是嫌弃,以后我定会努力再学。”
齐佑忙宽慰她道:“我不是嫌弃你,是因为我在外面忙碌的时候多,你独自在家,若是喜欢读书,多看书,日子会不那么无聊。不喜欢读书也没关系,你可以找别的喜好,比如种花养草,学习各种技艺,想做什么都可以。等过段时日,我可能离开京城,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一同前去。若是习惯京城生活,不舍得离开父母亲人,你可以留下来,我会安排好人照顾你。”
海霍娜定定盯着齐佑,眼眶渐渐泛红,泪水滚滚而出。她背过头去,努力擦拭掉眼角的泪,然后说了句什么,声音哽咽到含糊。
齐佑听了个大概,好似她在说我跟你去。他神色温柔慈悲,望着海霍娜清瘦的双肩,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楚。
他不过做了人该做的事情,却令她意外激动至此。
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尊贵如戴佳氏,锦衣玉食。一辈子困在华丽的笼中,能触及到的,不过方寸之地。
对于生母,他如今只能亏欠。海霍娜作为他的妻子,两人都是身不由己凑在了一起,他愿意尽力待她好。
待人以诚,以心换心。
都说家是温馨的港湾,齐佑心想,他太累太辛苦,他是不是,以后也能拥有些小小的幸福。
第一百零三章
入秋后的广州, 天气依然炎热。午后下起了雨,到了傍晚时分停了,空气通透凉爽下来,齐佑从海关总署回宅子, 还是热出了一身汗。
五岁的弘暖坐在桌前写字, 她见到齐佑进屋, 放下笔。从椅子上轻盈跳下地, 跑着迎上前福了福身,脆生生叫了声阿玛。
齐佑看着女儿比星辰还要明亮双眸, 眼里情不自禁溢满了笑, 摸了摸她头上的小包包。
那边,两岁半的弘曙回头看了一眼,双手抱拳遥遥请安,继续吭哧吭哧往炕上爬,玩他近来最喜欢玩的上下炕游戏。
“爷先去洗漱吧。”海霍娜安排好齐佑, 又对弘暖笑着说道:“暖暖快去写字, 等下吃完饭再出去玩儿。外面刚下过雨,地上湿哒哒的, 仔细着湿了鞋子会生病。”
齐佑每天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姐弟俩出去玩一会。弘暖听到海霍娜阻拦, 只要她反对的,基本上齐佑都会答应。
一心想出去玩儿的愿望落了空,弘暖撅了撅嘴, 乖乖去写功课了。
海霍娜进屋去箱笼里取了齐佑的换洗干净衣衫,轻声细语说起了家常, 无奈地道:“暖暖的病刚好, 可不能惯着她。”
齐佑接过衣衫, 煞有介事点头,只管着一一应好。
海霍娜见齐佑跟两个儿女听训一样,被他一下给逗笑了,嗔怪地道:“你少作怪,孩子们都亲近你,倒弄得我像是坏人。”
齐佑好脾气地赔笑,说道:“你辛苦了,平时他们都多劳你照顾,当然以你说的为准。”
海霍娜刚想说什么,听到那边弘曙在哼哼唧唧,弘暖在生气大声喊不行,知道姐弟俩又闹了起来,忙跑去劝架了。
姐弟俩成天在一起闹个不停,齐佑见怪不怪,进去净房去换衣洗漱。
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齐佑检查了弘暖的大字,开始教她拉丁文。
弘曙仍然在一旁乐此不疲地爬上爬下,爬完塌几,觉着无聊,颠颠跑来往齐佑身上爬。
齐佑干脆将他抱了起来,圈在怀里不许他动,轻点了下他右脸颊上的擦伤,问道:“还痛不痛?”
弘曙平时闷声不响,听到齐佑的问话,蹦了一个字出来,言简意赅答道:“痛。”
齐佑笑了笑,继续问道:“乱爬会摔跤,摔了会痛,那你以后还要不要再爬?”
弘曙睁大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齐佑,干脆利落答道:“要!”
齐佑哭笑不得,两三岁的小孩子,对大人的话似懂非懂,还精力旺盛,简直狗都嫌弃。
所幸姐弟俩虽都有性格,规矩倒好。回到京城宫里,不至于出了差错。
齐佑成亲后离开京城,转眼间已快九年。
大清开放了四个关口进行海贸,分别是江海关,浙海关,闽海关,粤海关。
管着海关的官员叫做“海关监督”,朝廷考虑得也周全。为了防止他们贪腐,只允许在当地任职一年,以后不得再到其他关口,出任同样的差使。
朝廷的出发点看似很好,其实内里照样一团糟。
首先,海关官署最重要的地方,必须得懂税务。齐佑记得,前世大清后期的税务总司官员,还是由英国人出任。
英国人来当大清的税务长官,听起来很匪夷所思。齐佑在海关里只呆了不到一天,就完全明白,清廷当年的昏聩,以及无可奈何。
从朝廷派来的海关监督,全部出自内务府,由康熙钦点,直接听命于他,当地官员无权干涉。
首先,他们要面对的是语言关。
语言不通可以找驿官,但海关的翻译,除了涉及到很多专业的术语与词汇,还涉及到复杂的经济贸易问题。译官学问不够,翻来翻去,齐佑看到的是乱七八糟。
税务复杂,有关国际贸易这门学科,内务府这群人钻营厉害,遇到专业知识,他们就是十足的门外汉。
再次,是税收混乱问题。
尽管海关监督只有一年的任期,他们上任时,带了一堆家人亲属前来,由他们去收税,拼命将银子往私人腰包里捞。
在这群康熙的亲信眼里,反正西洋人千里迢迢而来,想要与大清做买卖,还不得听话交钱。
否则,他们一怒之下,不买他们的货,或者不许把货卖给他们,让他们空跑一趟。反正到时候向康熙胡乱一报,少来了几艘船又没人知道。
在康熙的心中,最担心的还是海防问题。海关监督只要不让当地海上乱,他们从中贪污捞银子,一般都不会出事。
大清只开了四个关口,限制海船出海的规格。康熙一是怕他们造反,二是很多海船出海之后,未在规定的时日内回来,一去不复返。
康熙的担忧,有一定的道理,采取的措施,却是治标不治本。
齐佑一直在努力建造水师,比如在黑龙江河的水师,如今大名鼎鼎,威慑着罗刹国。他们与准噶尔,肯定有在私底下偷偷摸摸交易,但再不敢大张旗鼓,放到明面上来谈。
海船出海不回大清,不外乎是犯了事潜逃,被逼离乡,大清没有海外过得好。
若是大清能赚到钱,安稳度日。故土难离,谁会背井离乡,到完全陌生的国度去讨生活。
以康熙的聪明,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至于他可曾有过反省,齐佑就不得而知了。
齐佑到了海关之后,大刀阔斧进行了改革。
首先,他将所有的官员拉来学习,至少他们得懂最基本的经济贸易原理,比如贸易顺差与逆差带来的好坏,如何控制与平衡等等。
学完之后再考试,考过之后方能继续当差,反之,全部革职。
其次,在海关总署加入专业译官,觉罗氏学堂的学生,又有了施展才华之地。
最后,他将海关官署的职权差使做出了细分,职权分明。各项贸易货物的关税征收标准不同,制定海贸严禁进出口的货物种类。
鸦.片等会致人上瘾的药物,以如今的医学技术水平,还不能使其安全用于治病上。齐佑干脆一刀切,严令禁止。敢有种植与贸易的,重罪处罚。
兵器,以及矿产,粮食等一般严禁出口。至于海外来的粮食,东瀛来的黄铜,佛郎机等来的大炮火器等,全部免税。其他珠宝首饰等等奢侈物品,则课以重税。
海关的贸易物品,以及税收标准,会根据实际情形做出变动。
海关官署底下各司的人员变动,除了查实有犯事情形的,最低两年才能调整调动。
这样一来,能在一定程度上杜绝,海关监督一到任,就将自己的人安插到税收等肥差上去。人走茶凉,等一年解职之后,后任的官员,哪肯用上任官员的人。
整顿理清之后,齐佑再说服康熙,放开了海船限制,允许大船出海。
出海的大海船如期归来,拉回了粮食,各种奇珍异宝。
康熙听到船回了大清,松了口气,欣慰不已。户部关税一年比一年多,国库难得充实。
对于齐佑折子上关于水师的想法,答应得很是爽快。
齐佑从西洋买了许多大.枪.支,送了些回京城让他们研究制造。
另外,他调了在黑龙江河的水师将领,在他们的帮助下,在宁波与广州打造了海船,充盈了水师。
齐佑在外忙得不可开交,京城那边同样热闹得很。
太子自从索额图被幽禁赐死之后,不但与直郡王图穷匕见,与康熙之间的父子矛盾,愈发不可调和。
最终,先是直郡王被圈禁,十三阿哥几乎在朝堂之上不见了踪影。太子则两次被废。
历史似乎在不变向前,似乎又有了改变。如今已是太子被废的第二年,康熙写了信来,下旨让齐佑回京。
因着两个孩子小,加上路途遥远,齐佑在三年前去宁波时,独自回过一次京城。
京城的局势混乱,曹家李家仍在,八贝勒照着以前齐佑的预料,重新崛起。
只是齐佑几乎斩断了八贝勒的羽翼,在盐业上他没了进项,海贸这块他试图涉及。趁着允许大海船出海,他们跟着有两艘船出去了。
海船出海,并不那么容易。海上气候多变,加上一到海外,皇子阿哥的头衔就不管用了。
海船千辛万苦回来,拉了些粮食做掩盖,里面藏着些八音盒,加上各色珠宝,香水,想要偷税漏税。
货物被海关总署查出来,齐佑恰好在江海关,直接让人扣押了,按律例处置。
京城离得远,八贝勒的势力够不到,也没那么快够到。此次损失惨重,几乎血本无归。
没了银子,八贝勒在江南读书人中的名声就没那么大了。朝堂之上,对他的推崇虽少,康熙成日被朝臣逼着立太子,他同样讨不了好。
在京城的儿子们,除了年幼的,齐佑估计康熙谁都不信。他这个远离漩涡的儿子,此时被康熙惦记上了。
齐佑当然不会认为是父子情深,康熙拉他回去,莫非是因为两点。
一是康熙成日杯弓蛇影,看谁怀疑谁。二是想要拿他去对付朝臣,以及其他成年的儿子们。
齐佑亦认为,眼下他是该回京了。
等到弘暖与弘曙睡了之后,齐佑告诉了海霍娜回京的事情,道:“以后我们应当不会再回来,宅子是赁来的,还给房主即可。余下如书本等东西,照着以前那样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