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齐佑觑着康熙黯淡的脸色,主动将见胤礽胤禔的一些情形说了,“汗阿玛,眼见快过年了,天气实在太冷,我给大哥二哥他们备了些炭,厚衣衫与吃食送进去。”
康熙冷哼一声,横着齐佑说道:“就你好心!老大性子暴躁,不顾兄弟父子之情。老二眼高手低,总以为有旷世之才,恨不得马上做了大清江山的主。他连身边的太监都管不好,何以管天下。他早忘了自己姓觉罗氏,把自己当成了赫舍里氏!”
齐佑看着康熙不停怒骂,上下翕动的嘴唇,胡子乱翘。恍然觉着,他骂人时的举止形容,看上去与胤禔还挺相似,真不愧为亲父子。
他们从没错,是天下负了他们。
康熙骂得口干舌燥后方停下来,吃了口茶,瞪着齐佑道:“以后你少管他们,自小锦衣玉食,就是养得太好了。早该让他们体会一下吃粗糠腌菜的日子,省得成日自以为是。”
齐佑好脾气笑了笑,说了明年将弘暖与堂兄妹们一起送到顺义去读书的打算。
“照说他们要在上书房读书,只汗阿玛,不敢瞒您说,他们身边虽有奴才伺候,奴才看菜下碟,没个人看着,他们迟早得被养废养偏了。还是送到学堂去吧,早些让他们学着独立。住在学堂里,有舍监先生看着,前期让那拉氏在那边住一段时日,看着他们习惯安定下来。顺义离得近,我过几天会去看一趟。”
胤禔胤礽小儿女们的下场,康熙自是一清二楚。
自从他们被圈禁之后,弘皙他们早懂事的,吓破了胆,惠妃成日惶惶不可终日。
其他小的由奶嬷嬷贴身奴才伺候,哪能真正尽心,看着他们小,暗地里还不知怎么欺负呢。
除了齐佑之外,迄今无人去管他们。诚郡王等都在京城,他们这些叔伯,从未伸出过手帮他们一把。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孙,康熙到底心生不忍,对其他几个儿子,心里就多了层埋冤。
他们要远离京城独自上学,身边没人伺候,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来怕他们照看不好自己,二来怕他们被有心人挑拨。
听到齐佑将弘暖也送去,有他经常去看望,康熙马上放下了心,一口应了:“在觉罗氏学堂读书,也算是家学。只老七,你如今跟前才一儿一女,应当多生几个才是。当年你说不熟悉,不要侧福晋。年后我打算给你们兄弟再封一封,你屋里仅有那拉氏一人,仔细让人笑话你。”
齐佑笑着说道:“汗阿玛,儿女们不是想要就能有,还要讲究缘分。我不贪心,只想着尽心尽力将弘暖弘曙养育好。至于侧福晋格格这些,我还是不要了吧,夫妻两人过日子已足够,再添人就吵,拥挤了。他们笑话,就笑话去吧。自己家中后宅乱糟糟的,哪来的脸笑话我呢?”
康熙想着自己的儿女一大堆,结果闹得不可开交,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后宫的嫔妃更多,私底下哪能真正一团和睦。
当年那种被齐佑气得牙痒痒,却又说不出口,深感无力的感觉,霎时之间全涌上心头。
康熙悻悻盯着齐佑,想骂句兔崽子,一开口,却笑了起来,无奈摇摇头,说道:“这么些年过去,就你一点没变。”
齐佑赔笑,拿出整理好的文书递上去,说道:“汗阿玛,您看看这个。”
康熙斜了齐佑一眼,边翻边笑道:“你一回来就开始忙,也不歇几日。”
翻看了阵,康熙的眉头紧皱起来,神色变幻不停,说道:“真当如此?”
齐佑说是,“这些数据,我不敢说十成准确,至少九成九没错。当年我去顺义时,前去的流民从各地而来。我听他们说闲话,比如村子里哪家有傻子,或者脑子不大好的,或者生了不治之症的人。再听了一些他们祖上父辈的亲事,就多了个心。事关姻亲,又关系到后世子孙,我不敢轻易下决断。到了北地,再到其他地方,都在收集数据。经过分析,若是血缘相近的亲戚成亲,育下的后代,极大可能会有呆傻,以及生病的危险。”
早在多年前,齐佑就想过要改变满汉不同律的规矩。以前是时机不成熟,加上实在分身乏术。
这些年来,齐佑收集的数据样本已足够多,更有说服力。趁着明年选秀,选秀后旗人家里要忙着定亲,正好将这份数据公布出去,着手开始促进真正的旗汉联姻。
等到旗汉成了姻亲,再提出修改律法,所遇到的阻力就会小了。
康熙不解道:“同族是不婚,这可是表兄妹成亲,哪就能有事了。”
佟佳氏好几个姐妹进宫,加上蒙古科尔沁的女子送进宫,后宫中康熙的表亲可不少,齐佑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
“都说儿女是父母双亲的骨血,有来自父亲的,自然也有来自母亲的。同族同宗,表亲堂亲是一样的道理。”
齐佑尽量用康熙能听懂的来解释,思索了下,干脆直接说道:“旗人就这些,来来回回都认识,谁都连得上亲。旗人能纳汉人女子为妾,私底下,也有娶汉人女子为妻者。不若旗人姑娘也可以嫁给汉人,真正放开联姻。一则,我不希望看到,以后旗人生出一堆有病的傻子后代,二则,此举还可以真正促进满汉和睦。”
顺治当年就极力推行旗汉联姻,可惜他驾崩得早,最后此举被旗人反对,又改了回去。
康熙喜欢汉人姑娘的温柔小意,年纪越大,安置在热河行宫等处的汉人姑娘越多。
喜欢汉人姑娘只是其一,这种理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能真正促进满汉关系,对康熙来说方事关重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此事对齐佑来说,他得不到什么好处,御史参奏,文人酸儒写文骂他。
康熙能想到,此举一出,齐佑肯定会被很多与表亲有联姻的人骂。在京城的权贵中,就不乏有很多这样的官员。
开始担忧齐佑声望过高,康熙想到他要被骂,又不乐意了,沉声道:“此事你先别放出去,等到年后衙门开笔时再提。那时候,我打算封一封你们兄弟。”
齐佑听到康熙第二次提及加封,心里一动。
借着加封,康熙是想看清,哪个儿子在朝中的声望更大。
齐佑这次也想亲眼看看,八贝勒究竟有多少人支持。四贝勒那边,会做出如何举动。
第一百零六章
新年很快来临, 中间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外面几乎滴水成冰。
齐佑不清楚现在小冰河时期可有过去,又或许他在南方呆了几年,身子已不能与年轻力壮时相比。
他觉着京城比在北方的时候还要冷, 一到屋外, 冷空气好像往人脸上“啪啪啪”, 直呼巴掌, 气都快透不过来。
弘暖弘曙姐弟俩,开始见到雪时兴奋了几天, 后来几乎不能出门, 两人都受不了。
大一点的,在屋内怏怏不乐,打不起精神。小点的,哼哼唧唧赖在地上打滚儿,吵着要出去玩。
齐佑抽空尽量陪着姐弟俩, 或者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 进宫去陪戴佳氏说话。
这天傍晚,齐佑领着姐弟俩从景仁宫出来, 经过坤宁宫,打算从神武门出宫。
走出涌道, 齐佑看到弘皙裹着大氅,怔怔站在那里出神,不由得脚步微顿。
弘皙听到动静, 忙抬眼看了过来,神色中的仓惶与脆弱一闪而过。见到是齐佑, 他急着两步上前, 抱拳请安。
齐佑回京之后, 还是第一次见到弘皙。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成亲亦在宫里。
与弘旺,自我吹嘘的弘历不同,他才是弘字辈中,唯一真正跟在康熙身边长大的皇孙。
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与康熙大婚后就住在坤宁宫,自她薨逝之后,康熙后来又有了孝昭仁,孝懿仁两任皇后。坤宁宫却无人再住进去过,只用于平时祭祀。
弘皙站在这里,齐佑不知他是在怀念孝诚仁皇后,还是在怀念胤礽仍是太子时的风光。
齐佑笑着朝弘皙颔首打招呼,叫过弘暖弘曙见礼,说道:“这是弘皙哥哥。”
弘曙胖脸蛋上满是不解,坚持道:“阿玛,是伯伯。”
以前在外地,弘曙习惯了见到年纪长的叫叔伯,年纪小的叫哥哥。
弘皙虽然只二十岁出头,已经蓄了须。加上眉眼间透露出来的疲惫,令他看上去足足有三十岁出头,比齐佑都苍老。
齐佑心里叹息了声,温声纠正他道:“这是大哥,不是伯伯。你们是堂兄弟,同你平时遇到的外人不一样。”
弘曙似懂非懂,听话地叫了声哥哥。
弘皙被奶声奶气的弘曙逗笑了,说道:“七叔出去这么多年,我们这些堂兄妹见面都不认识了。”
齐佑笑着说道:“以后在京城,大家多见面来往,也就熟悉了。你没事的话,就来我那里坐坐吃杯茶。”
自从胤礽被废之后,其他人都在避嫌,齐佑是第一个邀请他到府里做客的人。弘皙喉咙一梗,神色激动。
不过渐渐地,弘皙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来。
齐佑往咸安宫里面送了炭火吃食衣衫等东西,私底下已经有人议论纷纷。弘皙作为胤礽的亲儿子,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咸安宫都不敢靠近。
到底怕给齐佑带来麻烦,弘皙深深抱拳见礼,说道:“多谢七叔。”
齐佑知道他为了胤礽而谢,微笑着说道:“举手之劳罢了,你无须想太多。外面太冷了,早些回去吧。”
弘皙勉强挤出一丝笑,低声道:“七叔,快过年了,一切还得有劳您。”
到过年时,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往年毓庆宫早就粉刷一新,到处喜气洋洋。
紫禁城各处都已经粉刷过,朱红的宫墙,碧绿的廊檐,明黄的琉璃瓦。映着白色的雪,五彩斑斓,热闹喧哗。
除了已经长了杂草,空无一人的毓庆宫,荒芜冷清的咸安宫。
齐佑笑着应了,“过年要吃杀猪菜,我会送半扇猪进去。当年我与你阿玛,还有你大伯父,曾一起从顺义抬了半扇猪回宫。”
弘皙出神听着齐佑说起他们幼时的事情,眼神一片灰暗。
以前弘皙因为胤禔处处与胤礽作对,所以恨他。胤禔如今同样身陷囹吾,他不知道该恨谁。
从皇太孙的位置上,一下跌落下来,却不是跌落在谷底。他迄今依旧住在宫里,康熙待他一切如常。
弘皙反而更加诚惶诚恐,好像跌落在半空中,脚下一片虚浮,没有着落。
弘曙不耐烦听大人说话,跑到墙角跟去踩积雪。弘暖劝不住,见他玩得开心,干脆加入一起去乱踩。
鹿皮靴子不太防滑,还会漏水。齐佑赶紧上前去拦住两人,与弘皙点了点头,带着兄妹俩离开。
走了很远,齐佑回过头,看到弘皙还站在那里。
齐佑没再看他。
有些话,齐佑不能与他说太多,给他太多的错觉,无谓的希望。
齐佑更不能鼓励他,弘皙与胤礽一样,都是被关在金笼子里的海东青。看似威猛,实则早已不能飞。
过了两日送灶,康熙在坤宁宫设了供案祭灶神。齐佑进了宫,跟着前去祭祀。
一串繁琐的礼仪之后,康熙用麦芽糖糊住灶王爷的嘴,再次磕头,祭灶总算告一段落。
坤宁宫里的青石地面,寒意直往膝盖里钻。加上人多,各种的气味发散出来,香火缭绕,说不出的憋闷难闻。
康熙起身时,手撑着膝盖,身子晃了晃。随侍在旁的梁九功,眼疾手快上前,不动声色搀扶住了他。
胤禔胤礽不在,诚郡王如今排在最前。依次下来则是齐佑,四贝勒以及五贝勒,按照品级长幼排了下去。
齐佑看到斜前方的诚郡王,眼睛陡然睁大,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忙垂下头掩饰。
诚郡王很是机敏,很快朝齐佑这边看来,眼含探究。
齐佑不躲不闪,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作为直接告发胤禔压胜之人,齐佑给他府里送东西进去,诚郡王很是不安,还让人写折子参揍过齐佑。
诚郡王神色不自在起来,勉强回了个虚虚的笑,僵硬转过了头。
康熙站起身,搭着梁九功的手臂,看了屋内众人一眼,说道:“都散了吧。”
众人齐声应是,等康熙走出去后,方纷纷离开。
诚郡王大步走最前面,停下来侧过身,对齐佑笑着说道:“老七,你去了南边,这么多年都不见,如今回来了,也不上哥哥府里来坐坐吃杯茶。咱们可是血亲兄弟,哪怕几十年不见,也照样亲密无间。老七,你莫要弄得彼此生份了。”
齐佑笑着回道:“我先去看了大哥二哥,这些时日都在忙,加上孩子们不太习惯京城的气候,就没出门,还请三哥见谅。”
诚郡王听到齐佑提及胤禔胤礽,脸色变了变,呵呵笑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老七真是,记得被汗阿玛圈禁起来的老大老二,却不记得我们这些好生生的兄弟们。”
齐佑面不改色,始终温和道:“三哥别生气,若是您被圈禁,我也会来看您,给您送东西的。”
“你!”诚郡王没想到齐佑这般不给他面子,登时气得眼前一黑,手猛地朝下一挥,怒道:“老七,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齐佑,脾气极好,温润如玉,从不与人为难。诚郡王还是三阿哥时,对他那些有意或者无意的嘲讽,齐佑亦从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