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太子愣了下,见康熙在笑,他便跟着笑着说好。太皇太后说道:“好孩子,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康熙佯怒盯着齐佑,说道:“你从顺义给你乌库玛嬷带回来的礼物呢,还不赶紧拿上来,还藏着掖着做甚?”
太皇太后动了动身子,笑着说道:“先前送了白米白面回来就足够了,还有别的礼物啊?”
齐佑伸手接过得高奉上的布袋,康熙与太子,连着太皇太后在内,一并好奇地朝他看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齐佑打开布袋, 拿出了一个卷轴,卷轴是一幅西洋画,双手恭敬奉到太皇太后面前。
画上,蓝天白云下, 绿草茵茵, 野花点缀, 一个神采飞扬的圆脸少女, 骑在马上飞驰,侧面看去, 能看到少女笑弯了的眼。
少女的身后, 跟着个骑马追逐的奴婢,前面的头顶,飞着一只海东青。
画的另一边,矗立着一群蒙古包。有人在弯腰煮奶茶,有人抱着小羊羔走过, 有人在打黄油, 炊烟袅袅,热闹喜庆。
一个妇人站在门口, 看着少女奔来的方向,笑容满面, 手微微抬起。似乎在叫她慢些,又似乎在让她快些归家。
齐佑羞涩地说道:“乌库玛嬷,我在顺义时, 见到徐先生偶尔会画画,就跟着学了几笔, 还画得不好。看到顺义的蓝天白云, 天边飞过的鸟儿, 晚霞中归家的农人,那时候我总是想家。想乌库玛嬷玛嬷汗阿玛额涅太子大哥三哥四哥五哥八弟…..”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亲人们,齐佑见太皇太后的手有些颤抖,身子拼命后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齐佑知道上了年纪的都老花,忙帮着将卷轴拉直了,将画拿得远了些。
齐佑以前行动不便,很少画过画,笔划稍嫌稚嫩。西洋画比较写实,他画得不太像,不过胜在神韵。
尤其是少女胸前挂着的一大串松绿石,扬起鞭子的手臂,露出的手串,与太皇太后手上戴了大半辈子的一模一样。
太皇太后直直盯着画,浑浊的泪水迷蒙了双眼,伸出颤巍巍的手,像是要抚摸画。
齐佑忙将画拿近了些,太皇太后伸出手指,一点点抚摸着画上的少女,最后移到门口站着的妇人身上,泪流满面。
康熙神色动容,瞬间红了眼,同时又酸溜溜的。
这个小混蛋,给他的礼物,影没见着不说,还给他找了一堆事做。
太子端看着太皇太后与康熙,再看了眼齐佑,跟着低头拭泪,低声劝道:“乌库玛嬷,您仔细着些身子。七弟真是,你的礼物,竟惹得乌库玛嬷这般伤心难过。”
太皇太后突然拔高了些声音,说道:“我没伤心,我只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看到了额涅。老七,把画给我,给我。”
太子呆愣住,下意识看向康熙。康熙神色不变,目不转睛看着齐佑将画放在了太皇太后手上。
太皇太后对肃立在旁边的苏麻喇说道:“你看,这上面还有你呢。你把这幅画好好收起来,我已经看到心里啦。等我去了之后,把它放在我的身边。”
苏麻喇忙拿出帕子擦拭干净手,方上前接过画。太皇太后盯着苏麻喇手上的动作,不时提醒一下小心些。
康熙瞥了齐佑一眼,对太皇太后说道:“玛嬷总算没白心疼他,难得他肯用心思。”
太皇太后不错眼打量着齐佑,慈爱地说道:“用心思最为难得,老七你平时要种地,学功课,可不要太累着了。你这份心,我全看到了,你是个好孩子,有心的好孩子。你可去给你额涅请安了?”
齐佑答道:“汗阿玛说要与我一起来乌库玛嬷这里,我先前已经抽空去见了额涅。”
太皇太后点头,“你额涅生了你不容易,以后你得要好好孝顺她。皇帝,我看着戴佳氏也不错,恭谨柔顺。瞧我这记性,她是哪一年进宫的,可是与乌雅氏她们一起?”
康熙拧眉想了下,说道:“比乌雅氏晚一些,与宜妃郭络罗氏差不多时候。”
太皇太后唔了声,点头道:“那算得上宫里的老人。她生养了老七,算得上有功,这份位,你看着也该提一提了。”
康熙愣了下,不由自主看向乖巧坐在旁边的齐佑,他正静静望着自己,眼神清澈透亮。
原本戴佳氏领着贵人的份例,康熙斟酌了下,说道:“就升为成嫔吧,着礼部,钦天监择选即日行册封礼,礼毕后搬入景仁宫。”
齐佑心道康熙虽然小气,只封了戴佳氏嫔。
不过能搬入一宫主殿,行册封礼。比起其他只口头享受分例,实际上没有册封诏书的妃子来说,尚且还算不错。
从西二所搬到承乾宫偏殿,再从偏殿入主一宫主位。齐佑心想,前面还有漫长的路。
他渴望有一天,戴佳氏能走出高高的宫墙,走得很远很远。
齐佑曾偶然看到过女书这种文字。当时他好奇,便去多看了些资料。
女书主要发源于湖南永州,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已不可考。
女书是不甘于困囿后宅的女人们,自己发明出来的一种文字。由会的人再教给其他的姐妹朋友们。
用自己的文字书写,利用拜佛的形势传达,互相交流自己的故事,心声。
齐佑记得当时自己看过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们都是一群不甘的灵魂,想冲破自身的禁锢,走出去,与男人们一样,能上学读书,做事。
齐佑前世的灵魂困在身体里,挣脱不得,与她们何其相似。
这辈子,他挣脱出来了。他希望帮着还没能挣脱出来的,带着她们往前走一步。哪怕一小步,都行。
就算是太皇太后,她与戴佳氏并无任何不同,都是困在后宫的女人。
归家吧。
草原上有海东青,有飞驰的骏马,有等着她的额涅,有微不足道的自由自在。
太皇太后望着齐佑笑眯了的双眼,禁不住跟着心生温暖,吩咐苏麻喇道:“老七难得回来,去煮些奶茶,再拿些他最喜欢吃的奶饽饽,等下晚上,老七就留在我这里用饭。皇帝,你晚上若有空,也留下来一起用饭。太子.....,去把其他几个上学的都叫来吧。今晚难得,老七回来了,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用饭,我就当提前过年了。”
康熙高兴不已,忙说道:“玛嬷难得有兴致,我今晚就在您这里蹭一餐饭吃了。太子,你快去拧张帕子来,伺候你乌库玛嬷净面。”
今年太皇太后身体愈发不好,平时康熙来请安,她有时候都不见。见了,说几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更遑说留在慈宁宫用饭了。
思及此,康熙不由得看了眼齐佑,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苏麻喇带着宫女嬷嬷提着食盒,端着热水帕子进屋,见太子走上前挽起了袖子,便转到一旁,倒了碗奶茶,先奉给了康熙。再从另外一壶里面倒了一碗出来奉给齐佑,低声笑道:“七阿哥,这里面多加了些炒米。”
齐佑最喜欢奶茶里面的炒米,以前来慈宁宫吃的时候,总喜欢央求苏麻喇多加一些。他双手接过碗,冲着苏麻喇展颜一笑,说道:“多谢嬷嬷。”
苏麻喇抿嘴回笑,退到一旁,等到太子奉上帕子,太皇太后净过面之后,她忙上前接过脏帕子。太子退到一旁坐着,宫女捧上了奶茶。
齐佑捧着碗,一口奶茶一口奶饽饽,吃得香甜无比,很快就将碗里的奶茶吃得干干净净。
太皇太后不错眼看着齐佑,见他意犹未尽,转头看向奶壶,似乎还要喝,忙笑着拦住了:“很快就要吃晚饭了,老七你留着些肚子。”
齐佑说了声好,依依不舍放下了碗,遗憾地说道:“乌库玛嬷这里的奶茶特别香,我每次吃的时候,怎么都吃不够。”
太皇太后呵呵笑个不停,太子见状,赶紧几口喝完了碗里的奶茶,一时不免有点儿撑。
康熙不动声色看着,瞪着齐佑说道:“再好吃的东西也要节制,方是养生之道,你莫只顾着贪嘴,吃坏了身子。”
齐佑笑眯眯说好,太皇太后目光在康熙与太子身上扫过,淡笑不语。
没一会,大阿哥他们下了学,陆陆续续来到了慈宁宫,纷纷上前请安。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显得拥挤不堪。
齐佑照着自己的年纪,让到一旁坐着。
五阿哥恰好与齐佑挨着坐,好似凳子上有针似的,坐着不时动一下,再斜看一眼齐佑,显得很是别扭。
齐佑心如明镜,知道是因着宜妃与他说了什么。他笑着与其他兄弟们说话,没有主动与他搭话,也没有明显疏远。
五阿哥憨厚,藏不住心事,因着他这份憨厚,齐佑不想令他为难。主动与他走得近了,估计他会被宜妃责备。疏远了,他又会难过。
唉,成人的世界不易,他们这群阿哥年纪虽小,照样不易。
齐佑很快就释然了,一切随缘。
三阿哥还是与以前那般,冲动又活泼,上下打量着齐佑,好奇问道:“七弟,你在顺义的时候,真的下地了吗?我的意思是,真的脱了鞋袜,到满是稀泥地里插秧拔草。你的腿不方便,在里面可走得动,会不会摔跤啊?”
“真的下地了。”齐佑在自己腿上比划了下,指着膝盖以上一点,笑着说道:“稀泥能漫到这里。最初的时候,我一到地里,双腿就陷了进去。一拔,双腿纹丝不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下跌坐在地里,摔了个大屁墩儿。”
太子笑得很是斯文克制,三阿哥听得哈哈大笑,四阿哥抿嘴笑,五阿哥咧嘴嘿嘿憨笑,八阿哥张大了嘴,惊呼连连。
老大笑得直前仰后俯,追问道:“后来呢?”
齐佑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笑着说道:“后来啊,多摔几次,多吃几嘴泥,就能走得稳了。不过,我腿到底不便,始终比不不上下惯了地的人。有个叫张柏的,他比我还小一岁,矮上大半个头,很小就跟着家中大人下地了。哪怕人矮小,照样在地里能走得稳稳当当,如在平地上一样,插秧也比我快。”
三阿哥不以为意说道:“包衣奴才本来就要自小下地干活,比你快又不是什么奇事。”
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偷瞄了眼康熙,说道:“七弟,如今你的功课学到哪儿了,汗阿玛经常说你学得如何好,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
其他几个阿哥跟着一起朝齐佑看了过来。
齐佑在学堂的时候,他们被比下去也就罢了。齐佑去了顺义,就一个徐日升先生在。
康熙还经常拿齐佑出来说事,把他们批评得狗血淋头,让他们向齐佑看齐。可怜他们每天学得几乎快吐血。
眼见为实,他们亲耳听说了齐佑在顺义如何种地,就不信他还有功夫学习。估计是康熙为了鞭策他们,说出来框他们的呢。
齐佑见一群哥哥弟弟们摩拳擦掌,转头看向康熙,迟疑着说道:“汗阿玛,我要与他们比吗?”
三阿哥立刻不依了,叫嚣道:“七弟,你可不能向汗阿玛去求助,这可不公平。”
齐佑心里啊哦一声,他还没有来得及主动卷,他们就自动送上了们。
先礼后兵,齐佑面带着浅淡的笑容,恳切地说道:“三哥,我这就是为了公平。”
三阿哥张圆了嘴,“这算哪门子的公平?”
齐佑且笑不语,只望着康熙。
前世的时候,齐佑因为自己的身体,拼命刻苦到了变态的地步。他有超强的自控力,制定的计划一定会照着完成,奉行今日事今日毕。
比他聪明的,没有他刻苦。比他刻苦的,估计全天下没有几个。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般的身体条件。
卷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康熙面上不显,其实心中快乐翻了,他很想看到三阿哥,还有其他几个儿子们在齐佑面前吃瘪的样子。沉吟了下,故作勉为其难说道:“行吧,你们别太闹腾就是。”
太皇太后说道:“无妨,看你们兄弟们之间比试学习,我正好开开眼界。”
三阿哥欢呼了声,迫不及待跳出来定规矩:“老七,屋子里不能骑马拉弓,我们就比背书,还有写大字,如何?”
齐佑知道三阿哥,包括太子他们,平时学习的书基本就四书五经,加些儒家经典。他故意逗三阿哥,问道:“拉丁文就算了,要不要加上蒙文,算学?”
听到算学,康熙喉咙一阵发痒,不由自主咳了声。
三阿哥愣住,脸上的得意渐渐消失,青红交加一阵,看向其他几个兄弟求助。
大阿哥别开了头,装作看不见。四阿哥尚好,只他也不喜欢算学,实在是帮不了三阿哥。五阿哥与八阿哥还是蒙童班的学生,两人根本加不进战局。
康熙看不下去了,主动帮可怜的三阿哥解围:“就比背书与写大字吧,时辰不早,等下要用晚饭了。”
三阿哥复又高兴起来,说道:“既然汗阿玛发令,我们就比背书与写大字。我先背上一句,七弟你接下一句,接不上来的为输。接住了,你开始上一句,我接下一句。”
齐佑笑着说了声好。
三阿哥清了清嗓子,绷住了心里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