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说到底,又要回到最基本的问题,粮食产量过低,百姓靠天吃饭,无法抵御任何的风险。
真正要全面增产,解决饥荒,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普及教育,靠着科学发展生产力。
齐佑苦笑,这一切,好似陷入了一个没有出路的循环。
吃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哪怕读书,也想着的是考科举,成天研究如何写八股文。
读书为了出仕当官,当人当人,当他们曾经最恨,其实最羡慕做的那群人。
看到林义诚与夏师爷两人紧张的神色,齐佑笑了下,安慰他们道:“这只是一个提醒,让你们想得多些。在顺义还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毕竟这里主要都是八旗的庄子。你们要想到的是,那是那句患寡不患均。马上要入冬了,皇庄包衣奴才他们新修了宅子,有衣穿,到了冬天不会挨饿受冻。其他庄子就不一定了,要是他们闹起来,你们觉着该如何做?”
林义诚刚松了口气,一听齐佑的话,眉头又紧皱了起来,郁闷地说道:“这人呐,就是永远不知道满足。七爷您都给他们争取到了这么好的前程,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奴役盘剥,肯干就有饭吃。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是不懂感恩。”
夏师爷也长长叹息,说道:“人呐,永远不知道知足,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齐佑神色淡了几分,沉声说道:“哪儿都有好人,哪儿也有坏人。你们不能只看着施恩受恩,而是要从另一方面去看。他们就算现在马上把冬小麦种下去,得要熬到明年端午左右才有收成。这段时日,他们仍然面临缺衣少食的困境。”
林义诚与夏师爷见齐佑脸色明显不好了,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齐佑很不喜欢这种看似遇到了委屈,就情绪化的做事方式。普通寻常人可以,但林义诚不行。
因为他是官,官应当看到背后的问题,去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想到的,是要如何改善,别只管着不满抱怨,我倒有个想法,但不能每次都我想办法。林县令,你作为一县的父母官,别管旗人民人,就当做顺义县都是你的子民,你要如何帮助他们解决眼前的难题。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去好生想想。”
看到愁眉苦脸的两人,齐佑耐心说道:“我给你们点方向,要想尽一切办法,动员一切力量,缺什么,就去找什么。别只在脑子里想,一点点列出来,兴许会找到方法。我们明晚商议的时候,你们再说来听听,我们一起分析。”
林义诚与夏师爷神色松了些,陷入了沉思。
齐佑打断了他们,“可别现在想,还有事情呢。林县令,你的县衙工部准了,户部的银子马上拿下来,你可以着手修建了。不但修县衙,还得修路,同样是工部出银子。前来修路的人,步兵巡抚衙门会组织城里的乞丐,还有春上的流民送过来。你要做的事情,则是照着先前的折子,整理出要修多少里路,修多宽,可要挖山,可要架桥,架什么样的桥,路基怎么筑,每里造价多少银子。”
林义诚听到能修衙门了,自己至少可以在县志上留下一笔,乐得牙不见眼。
他如今聪明了些,马上说道:“七爷您放心,下官会比照着您先前的折子,将所有用的银子,列得清楚明白。下官不会修路架桥,会去寻懂行的师傅,虚心请教。”
齐佑点头,“你学得很快,这样很好。我给你推荐个人,筑路架桥,前期需要测绘。跟着我来的两个西洋先生,他们可以帮忙。当然,你们也可以找老师傅来,大家一起努力,将大清与西洋的学问融会贯通,一起用到实处。”
林义诚与夏师爷对视一眼,同时欣喜地说道:“这感情好!”毕竟林义诚是东家,夏师爷赶紧住了嘴,让他先说。
林义诚起身一揖:“顺义的很多路都改变了,下官先前琢磨过,要如何测绘,重新绘制堪舆图。七爷真是帮了下官的大忙。”
齐佑摆摆手,笑眯眯说道:“你别先顾着谢我,这些乞丐与流民过来,你要想着他们的吃住问题,还有治安。步兵巡抚衙门做事你们也清楚,只怕是见到乞丐就捉了送来。他们长期在街头行乞,脑子可灵活得很。做了那小头目的,可不屑来吃你这点粗面馒头。”
林义诚沉吟了下,脸一沉,说道:“既然来了,岂能由得着他们!”
齐佑见状,无语叹了口气,耐心说道:“你不能硬着来,唉,你得多想一些,要防着的是他们打架闹事,切莫因小失大。不愿意的,让他走了就是。小头目才有几人?只要你们不打不骂,让他们有地方住,赚得一口安稳的饭吃,绝大部分还是会安心干活。”
林义诚神色尴尬,嘿嘿笑道:“都是下官想左了,七爷说得是。”
齐佑喝了口茶,呼出口气,说道:“林县令,你先前立的帮助顺义县百姓读书,教化之责,也可以开始了。修衙门的银子,我们照着实际多报了三成,工部最后一个大钱都没减,户部会如数拨付。这多出来的银子,你拿去修建学堂,还有聘请先生吧。”
林义诚一喜,喜到一半,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
修衙门不过两百多两银子,哪怕三成也就是五六十两,实在是捉襟见肘。他哭丧着脸说道:“七爷,三成的银子,也修不了什么学堂,请不了先生啊。”
齐佑拿出了苏麻喇给他的钱袋,里面有好些金锞子,加起来约莫值一百两左右。
拿在手上垫了垫,说道:“这里还有一些,学堂要好生规划,慢慢修。学堂是为了以后蒙童启蒙,学习各种手艺知识的地方,是长长久久的事情,这点银子可不够。不过,先生可以请起来了。”
林义诚愣了下,问道:“没有学堂,他们在何处读书?”
不但没有学堂,白天还要下地干活,晚上家中连灯油都点不起,谈何读书。
革命先烈们,他们同样面临着重重困难,摸索出了无数的成功经验。
齐佑笑道:“夜校啊,夜间扫盲。”
第三十七章
夜间扫盲同样需要准备, 齐佑一一做了安排。再确认了一遍重点,林义诚与夏师爷便告退,回去忙碌准备。
翌日一大早,宅子前的空地上, 中间案桌上堆放着笔墨纸砚, 印泥, 一大摞合同。两旁则摆着小麦种子, 堆放着农具。
得到通知的包衣奴才,早已纷纷前来, 将空地挤得水泄不通。看到眼前的阵仗, 小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齐佑一走出来,所有人都马上停止说话,鸦雀无声。
落后齐佑一步,林义诚与夏师爷也赶到了, 带着县衙里管钱粮的书吏赵修上前见礼。
赵修年约四十上下出头, 身形中等不胖不瘦,看上去憨厚老实。见到齐佑脸上堆满了笑, 恭敬无比地见了礼:“七爷,小的得了县令大人的宪令, 七爷放心,小的会尽心尽力,记录好每一笔赃物。”
齐佑颔首, 笑着说道:“有劳了,得高, 你领着赵修去找尼满。”
赵修说了句不敢, 脸上重新堆满了笑, 躬身退下,朝着得高拱手作揖:“得高爷,有劳您多指点着些。”
得高寒暄了句,与赵修一并离开冷。齐佑不经意看了眼两人离开的背影,没再理会。
齐佑看向期盼中带着忐忑不安的人群,朝林义诚点了点头,补充了几句。
林义诚听完,立刻走出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七爷昨日的话,想必你们已经听过,现在把诸位叫来,就是为了与诸位签订土地租赁合同。七爷考虑到诸位家中没有余粮积蓄,秋收的种子,农具,耕牛等,先由七爷出借。在庄稼有了收成之后,逐步偿还,不收诸位的利息。”
他话音微顿,举起食指,“但有一条,诸位必须护好农具耕牛,若是故意损毁者,需要按照两倍价钱赔偿。至于耕牛,五十亩地一头头,由几户人家共同轮换着伺候,按照地多少,每日供给草料。谁家主要负责照看的这些时日,牛拉下的粪便,则归属谁家。”
林义诚补充了些细节,见到齐佑打了个手势,忙停止了说话,问道:“诸位可有什么问题?”
耕牛,农具,牛粪牲畜人的粪便,种庄稼都离不开。庄稼人自不用强调,都会当做宝贝一样看着,精心伺候。
他们的担忧,还是地的划分。地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地与下等地收成相差甚大,租子总不能都按照上等地的收取。
人群中低声议论起来,有那胆子大些的,被推举站出来问了。
林义诚见齐佑点头,大声答道:“地肯定按照不同等级,收取不等的租子。且是按照比例收取,不是等额等量。诸位放心,地都已经分好,上中下都有,搭配着来。诸位得量力而行,按照自己家有几口劳力,赁相应的地。别贪多,多而不精,忙不过来囫囵了事,受累受苦不说,粮食还收不了几颗。若有那剩余的力气,可以拿出来去做些零工赚口嚼用,修屋修路,恳些荒地种菜种果树,甚至是种花,养些家畜。只要不破坏山,乱恳乱伐,七爷不会拦着,更不会抽成,这些都是你们自己所得。顺义离京城近,若是你们种得像样了,本县令自会亲自出马,帮着大家一起运到京城去卖。等种植得多了,打出了名气,买卖人自会上门来收,只要肯干,以后的日子,定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等林义诚解释完不同等级地的租子,人群中议论声更大了。过了一会,先前发问的人笑着大声道:“奴才相信七爷,七爷乃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奴才这就按手印!”
他一开口,其他人生怕迟了抢不到好的地,争先恐后喊道:“奴才也愿意,马上就按手印。”
侍卫见他们一涌而上,赶紧上前维持秩序,大声吆喝道:“都有都有,不会让你们无地可耕种。别挤,排好队一户一户来。都要想好了啊,别贪多,也别躲懒,七爷救得了你们一时,以后可得靠自己了!”
在侍卫的帮助下,所有人都规规矩矩排好了队。齐佑见状,对林义诚说道:“若有那不懂的,细心解释。”
林义诚与夏师爷忙应是,分别坐到了不同的案桌后,按照衙门的户帖式样,先是登记了人口。根据一家几口,签订租地合同,出借农具,耕牛,种子。
有那拿不定主意的,林义诚便好心相劝,许诺他不会赁不到地,到一边去商议好再来。
这样一来,效率就高多了。皇庄共有三千亩地有余,到了夜幕降临时,就基本全部分租完毕。“注”
今天这般顺利,得益于齐佑来皇庄已久,颇有威信,包衣奴才们基本上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
还有一点,主要是皇庄的地不用重新丈量。京城周围的皇庄,当年跑马圈地的时候,丈量比较标准。
如果是关外,庄子丈量不标准,庄头在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
林义诚与夏师爷跟着齐佑去歇息吃茶时,两人虽然累,嗓子都说得冒烟儿,却掩饰不住的兴奋。
夏师爷说道:“明儿个他们就可以开始陆续翻地,耕种冬小麦。来一两个风调雨顺之年,这些人的日子就好过了。”
林义诚附和了句,感慨地说道:“下官毕生从未见到过这般的景象。下官一直在想,七爷先前临时多加了几句,允许他们种果树,种菜,七爷可是又有新的想法?”
发展经济是硬道理,对眼下的情形却不适用。如今他们有地耕种,待稳定之后,下一步得考虑人口增加的问题。在土地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就只有提高粮食产量一条路。
顺义乃是千年的粮仓,相当于北方的小江南,能产水稻小麦,齐佑希望在这里做成一个粮食基地。
像是倭国的北海道一样,他们的农民在研究北海道稻种,大清的农民也能在顺义研究。
琉球的留学生,双方修书往来,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花上大半年近一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大清。
毕竟他们被倭国逼着上贡称臣,希望他们能弄到倭国的种子带到大清时,齐佑在顺义也有些经验了。到时,带上些顺义的种地能手,再去到东北那片黑土地慢慢研究。
齐佑吃了两口茶,放下茶碗,坦白地说道:“只是一个设想。早在很久以前,就有果树嫁接术,他们脑子中有灵活的,种几颗果树,能琢磨出嫁接之术,结出优良的果子,拿出去才能卖个好价钱。京城贵人家有果园,菜园,普通寻常的果子,他们看不上,寻常人家又吃不起,卖不了几个价钱。始终还是粮食重要,拿上好的庄稼地去栽种果树,种蔬菜种花,能不能赚到银子还两说。果树这些不能马上见到收成,拿地去种了果树,吃穿生计又得陷入困境。在能吃饱饭的情形下,再去赚几个零花嚼用,才是正理,不能本末倒置。
林义诚前后一想,想到吃草根树皮的荒年,心有戚戚然,说道:“七爷所言极是,庄稼人,就得安心种粮食。今儿个真是顺当,只盼着接下来之后,也能这般顺当才好,早些将冬小麦种下去。”
“不可能。”齐佑干脆直接打消了他的幻想,说道:“今天有好些别的庄子包衣奴才前来看热闹,你们在忙,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我却听了一些。其他庄子的农具,不像是皇庄这边。他们有些庄子的犁早就卷了口,都快成片破铁片了,还缺耕牛。再加上昨天我说的过冬问题,你们可曾想到了法子?”
林义诚与夏师爷对视一眼,苦着脸说道:“七爷,下官勉强想到了两个法子。一是下官的干爹,手上还有几个银子,下官打算厚着脸皮,去求他一二,让他拿出几个银子出来,就当是做善事了。下官不敢隐瞒,干爹见到七爷在顺义的动作,他成日睡不大安稳,只怕有一天马场也有变动。”
马场属于上泗院,齐佑还没空去管,在他以后的打算里,准备将马场改成养牛场。
耕牛紧缺,连皇室都严令吃牛肉。康熙出行的仪仗用马,不需要这么大的马场。
若是不够,他就减低些仪仗规格。反正康熙是亲爹,坑起来齐佑同样不手软。
对于林义诚干爹能出点血,他当然乐见其成,只抬了抬眉毛,未置可否,“你继续。”
林义诚干干一笑,偷瞄了眼齐佑,“嘿嘿,七爷,这第二嘛,还是得请七爷帮忙。”
齐佑笑了起来,说道:“你且尽管说。”
林义诚鼓起了勇气,说道:“七爷,下官想请您前去镇着场子,贵人们跟着家中的管事亲自来,也是见着了七爷在顺义,想来一探究竟。下官入不了贵人们的眼,说不上话。”
齐佑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倒是认真动过脑子。不要怕丢脸欠人情,能拿脸面去换到人情,说明你这个人还有可取之处,能欠到就很厉害。不过,你以后还是得想更细些,比如你要求我帮忙,总得要想好我要如何帮。我总不可能随便下令,说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银子出来做善事。”
林义诚汗颜,夏师爷不知不觉跟着站起了身,一起恭敬虚心聆听,不断应是。
不止是林义诚,包括夏师爷在内,齐佑来了顺义后的一系列动作,早已令他们忘记了他的年纪,不知不觉中对他依赖,信服,仰视。
跟在齐佑身边这些时日,他们无论从品性,心胸,眼界,做事方式,学到的东西,足够他们受用一辈子。
齐佑开始早有打算,贵人们来到顺义,舟车劳顿,他这个康熙口中的“顺义王”,怎能不出面招待一二。
在这里拥有庄园的,大多都是觉罗氏,说起来都是自己的族人长辈。
齐佑微笑,说道:“我准备置办酒席,请他们来吃顿酒。家宴而已,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前来作陪。”
林义诚松了口气,说不出的佩服。
在他起初的想法中,齐佑前来顺义时,态度极为强硬。再加上他是阿哥,得了康熙在背后帮助,只需要在中间周旋几句,那些贵人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拿出些银子来。
听到齐佑的安排,林义诚顿时心悦诚服。齐佑软中有硬,家宴不同于其他宴请,多了几分亲近随和。作为长辈,总不好为难他这个皇子晚辈。
从第二天起,林义诚与夏师爷去了别的庄子,帮着与包衣奴才签订合同,齐佑前去官道等着。
京城每来一队车马,他马上迎上前请安寒暄,周到有礼,令来人都倍感有面子。前面对他的那点儿不满与抵触,不知不觉就少了几分。
从京城陆陆续续前来有镇国公,简亲王等人,甚至连裕亲王福全都来了。
福全骑马快,一大早出发,骑到顺义是还不到用午饭的时辰。
齐佑接到这个亲伯父快到的消息时,着实惊讶了下。福全的田产虽有上万亩,不过在顺义却没有庄子。
齐佑来不及细想,赶紧前去官道处迎接,一见到福全骑马奔来,上前请了安,扬声叫道:“二伯父!”
福全从马上跳下来,仔细打量着齐佑,哈哈大笑道:“七阿哥比过年时,高了黑了。皇上赏了我几匹马,让我来挑亲自挑选,我便顺道来看看你。听说你忙得很,没有打扰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