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齐佑忙笑着道:“二伯父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打扰。”
康熙赏福全马,哪用得他亲自来挑选。只怕是得了康熙的旨意,来看齐佑是真。而福全田产多,也正好来探探顺义庄子的变动。
齐佑心怀坦荡,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想到福全有银子得很,齐佑不由得笑弯了眼。
当即就不由分说,热情洋溢地将他往庄子里迎:“二伯,庄子的主院恰好空着,您既然来了,正好留给您住,不然汗阿玛该责备我不懂事了。”
福全爽朗笑道:“好,我正好歇上一歇。咦,你是坐马车而来?”他瞄了眼齐佑的左腿,改口道:“这般好的天气,不如随我一同骑马回去。来,你随我共骑一乘。”
齐佑笑着道:“二伯父,您给我一匹马就好,我自己能骑。”
福全只听说齐佑读书上极有天分,聪慧至极,也知道他会骑马,只没亲眼见过。犹豫了下,还是让护卫给了他一匹马。
齐佑走到马的右边,拉住缰绳,灵活地踩着马镫上了马,冲着福全展颜一笑:“二伯父,走吧,我在前面给您领路。”
福全神色复杂,看到他上马的姿势,以及坐在马上自在潇洒的模样,眼里闪过赞赏,笑着跟了上前。
回到庄子,安排好福全住下,用过午饭歇息之后,齐佑回了院子。
得高忙了两天,总算与尼满与赵修一起,将达春所有的赃物清点完毕,已经贴好封条,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运回内务府入库。
齐佑听着得高仔细回禀,“尼满与他带来的人一起盘点,赵修做惯了文书工作,记得很是快。尼满这边报上一件物品,赵修跟着唱一声,核对无误后,再记了下来。奴才在旁边看着,并无任何遗漏差错。”
思索了会,齐佑问道:“平时呢,他们两人可有来往?”
得高仔细回想,说道:“倒没有什么来往,见面时互相打了招呼,歇息用饭的时候,两人在一起吃茶说说闲话。奴才听了一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骂几句达春。爷,他们说想要来给爷回禀,请爷看具体的账目。”
齐佑沉吟着,点头说道:“去把他们叫进来吧。”
得高出去,领着尼满与赵修进了书房。尼满递上账目,恭敬地说道:“这几日有劳得高帮忙,七爷处处关照,我们才能这般快。七爷,这是账目,请您查看。若有不妥当之处,我们马上去核实,修正。”
齐佑笑着说了声辛苦,扫了眼账册,赞道:“赵书吏的账目做得真好。”
赵修忙谦虚地道:“七爷才是厉害,小的这点本事,不敢在七爷面前班门弄斧。”
齐佑随意翻动着账册,惊叹道:“还真是贪得无厌啊,居然贪了如此多的银子。走吧,带我去瞧瞧。”
尼满愣了下,脸色微变,下意识看了赵修一眼,问道:“七爷要如何瞧?”
齐佑微笑着说道:“当然是揭开封条,金银用戥子重新称过,其他的珠宝花瓶,一件件核对。恰好二伯父裕亲王也在,正好请他一起,看看这些刁奴,胆子究竟有多大!”
作者有话说:
注:看了下资料,当年十四在宁远州的田产,就有三万九千多亩。康熙给齐佑三千亩的皇庄,这个数字是我编的,看起来很多,实际上对于康熙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第三十八章
尼满与赵修两人神色变幻不停, 齐佑态度温和,微笑着安慰他们道:“对不住了,你们辛苦一下,都怪我实在是没想到, 达春竟然这般贪婪。我第一次看到抄家, 定要见识一下达春的宝贝。”
得高一脸懵, 照着齐佑的吩咐, 跑去将福全请了来。桂和则骑着快马,去把在别的庄子忙碌的林义诚, 揪上马飞奔回了皇庄, 留下夏师爷暂时顶着。
林义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路喘着粗气飞奔回来,进了偏院院子,看到庭院的空地上,整整齐齐码着贴上封条的箱笼。
院子前面, 摆着桌椅案几, 裕亲王福全坐在上首,与齐佑笑着在说话。尼满与赵修两人面无表情坐在下首。
林义诚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愣了下,上前请安见礼。
齐佑笑着说道:“二伯, 林县令回来了,我们开始吧。唉,这达春实在是可恶, 您来了,正好替汗阿玛看一下。”
福全呵呵笑着说好, 他其实也一头雾水。听到齐佑夸赞赵修账目做得不错, 与尼满辛苦了几天清点出了赃物, 得高在旁边看着归置装箱,贴上了封条。
照理说不会出岔子,哪怕是趁着有人晃了眼,一下没看住,少了那么点东西,也是常事。水至清则无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福全知道齐佑不会没事找事,再看尼满与赵修两人的神色,岂能看不出他们的紧张。
这一来,福全就更纳闷儿了,同时颇为期待,想看看齐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齐佑吩咐道:“得高,尼满,赵修,既然是你们三人一起清点的,还是由你们三人去一同打开吧。林县令,你在旁边拿着账目核对,桂和,你去搭把手,帮着称一下金银。”
林义诚从齐佑手上接过账目看到达春的家产,对比着自己的俸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尼满与赵修见得高在等着他们,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强自稳住阵脚,三人一起打开了箱笼的封条。
桂和递上戥子,看着三人一起称金银。福全好奇不已,伸长脖子看得目不转睛。
得高看着戥子,吆喝着数字,桂和在旁边帮着相加。
林义诚则看着手上的账目,再狐疑打量着尼满与赵修,见两人面若死灰,愣愣说道:“不对啊,账目上记着银子两千一百两,桂和加起来的数却是两千七百两。金子共一百七十九两,而不是一百一十六两。桂和,你再算一遍。”
桂和跟在齐佑身边,这点算学自是不在话下,再次拨动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加了一遍,肯定地说道:“林大人,我没有算错。”
听到实际与登记金额有出入,林义诚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福全同样看出了猫腻,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达春贪腐的这点金银,他还不放在眼里。他生气的是,这群狗奴才,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伸手,胆子忒大了点!
赵修吞了口口水,双腿簌簌发抖,强撑着辩解道:“王爷,七爷,都是小的没写清楚,数额出了差错,小的这就改。”
尼满躬腰低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面前的青石地面上,汗水滴下来,湿开一片。
齐佑神色淡淡,哦了声,不置可否,对得高吩咐道:“继续。”
福全看了眼齐佑,黑着脸唤来随从,说道:“你们也上去帮忙,看看究竟还有哪些数额出了差错。”
尼满想到来时路上,见到包衣奴才们在齐佑面前的表现,心里万念俱灰。都怪他一时财迷了眼,猪油蒙了心。
知道这次死定了,跪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连求饶都发不出声。
赵修也撑不住了,噗通跪在地上,一个劲求饶:“王爷,七爷饶命,尼满大人告诉小的,分一成给小的。都怪小的鬼迷心窍,起了贪恋,王爷七爷饶命啊!”
福全看着两人,冷哼一声,刚想开口,下意识先看了眼齐佑。
齐佑面色寻常,似乎见怪不怪,福全赶紧打住了,一言不发。心里却猫抓猫挠一样,想要知道齐佑从何处看出了不对劲。
清点赃物,在得高的眼皮子底下,当场拿走一些,或者藏起来,风险太大。
能动手脚的,就是账目文书,即原始数据。
齐佑以前看过书吏这个行当的一些资料,他们常与与差役同流合污,坑壑一气,在文书上动手脚,捞银子。
越底下的人,对上面那一套看得越清楚。赃罚库那点德性,他们更是门清。抄家这么好的肥差,岂能不沾手。
齐佑开始时也不能确定,就故意随口提了句想要瞧瞧。尼满与赵修毕竟心虚,当时就不自然了。齐佑再一想得高的话,很快就知道何处有问题。
一个唱数额,一个应和一声,两个数字得高见对得上,就不会多加注意。
若是得高当场发现了两千一百两与两千七百两之间的错误,赵修还可以胡乱推脱,说是听岔了,或者一时手误写错了。
等到银子运回赃罚库,当然是按照账目上记录的入库,尼满轻巧就能将多出来的六百两拿走。
赵修担着大风险,只能拿到一成的银子。剩下的九成,肯定不会全部落入尼满的口袋。
贪腐从来就是自上而下,一起贪。大官大贪,小官小捞,互相包庇掩饰。
所以每次查贪腐,都阻力重重。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查就是一堆。
毫不意外,查到最后,又查出了几处差错,比如金簪银钗的数目,账目与实际对不上。
齐佑看向福全,迟疑着说道:“二伯,您看.....”
福全脸色难看起来,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把他们带下去吧,尼满带回京城送审,至于赵修,则交给林县令了。”
尼满与赵修被拖了下去,林义诚又气又怕。
虽然知道衙门的这些人手脚向来不大干净,可他万万想不到,赵修居然胆子大到如此地步,这么快就与尼满勾结上了。
赵修到底是他推荐来的人,若是福全对他起了疑心,以为他也参与了其中,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林义诚不由自主看向了齐佑,见他神色寻常,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更加忐忑,嘴里苦不堪言。
齐佑见状,暗自叹息一声,说道:“林县令,你去忙吧,赵修按律处置。还是庄稼要紧,别耽搁了正事。”
林义诚一颗官心旺盛得很,眼下肯定清得不得了。只是要做彻头彻尾的清官,就要有做孤臣的打算,还得会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不然,指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
齐佑将此事推给福全,没打算插手如何处理尼满,以及清理内务府赃罚库的那群人。
自上而下都烂,官员那么点俸禄,他们都住着大宅子,穿着绫罗绸缎,奴仆成群。
银子从哪里来?
彼此都心照不宣。
齐佑叫林义诚回来,是想让他见识一下这些小吏的门道。无法彻底杜绝,以后能多长个心眼,提防着他们一些也好。
林义诚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退了下去,福全前来看了一出大戏,也亲眼见到了齐佑的本事,不由得对他心悦诚服。
福全眼神在齐佑左腿上停留,惆怅万分,滋味莫名。
齐佑与他一样,他是眼疾,齐佑是腿疾,真真是可惜了。
不过,福全最终没能忍住,凑过去,神神秘秘问道:“七阿哥,你是如何看出赵修与尼满两人有问题?”
听福全这么一问,齐佑便想到了内务府这个皇室服务机构。
当年皇太极成立内务府,顺治为了与八旗权贵夺权,改成了仿照明制的十三衙门,由太监宦官来管理。
八旗当然不干,等到顺治驾崩之后,十三衙门不过月余时间就改了回去,内务府重新被八旗掌控在手中,
内务府当差的人,都出自八旗旗人,仅有几个康熙的太监亲信。说白了,康熙的身家财产,钱袋里有多少银子,吃穿用度,甚至到一举一动,都在八旗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呢。
康熙靠着八旗驻军守护江山,需要拉拢旗人,又得防备着八旗的权势过大,小心翼翼在维持着平衡。
齐佑只想揭开冰山一角给康熙看,他愿不愿意看,还是只看到眼前这块,永远将稳定大计放在首要,就不是齐佑能干涉的了。
看着福全写满探究八卦的脸,齐佑装傻,笑着道:“二伯,我就那么随便一问一查,谁知道他们恰好就撞了上来。”
福全一愣,旋即干笑。
只随便一问一查,就能抓到两人贪腐,就差点明着说,到处都是贪腐的官吏,一抓一个准了。
这句话福全可不敢接,反正等到回京之后,照实转告康熙就是。福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名下的庄子。
两千两三千两不在意,那两万三万两呢?福全坐不住了,再次凑了过去,认真问道:“七阿哥,你就给我透个底,这庄子赁给那群包衣奴才,真比现今这般能好?”
像福全这般的亲王,比如安亲王他们,田产都在万亩以上。
若是他们也能跟着一起改变,不只停留在顺义,这群奴隶的境遇,很快就能慢慢得到全面改善了。
齐佑认真了起来,仔仔细细跟福全分析了庄子里存在的问题,“二伯,我带您出去走一圈吧,眼下天色已晚,他们应当还没有从地里归家。”
福全当即站起了身,与齐佑一起走出院子,来到田间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