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卷王 第94章

作者:映在月光里 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励志人生 穿越重生

第九十四章

  淮北灵兴盐场。

  看守盐仓大门的杜德年, 已经在这里做了近二十年。虽然已经入春,海边风大寒冷,他还是捧着个红铜手炉,肿泡眼半睁着, 打了个哈欠。

  望着天边坠下去的夕阳, 嘬了嘬牙花子, 喃喃道:“这一天又过去喽, 明儿个,眼见又是个好天气。”

  底下的小喽啰柱子在远处站了会, 眼神微闪, 猫着腰奔过来。到了杜德年面前,点头哈腰叫了爷。

  柱子从怀里掏出个坛子与包笋干奉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巴结着道:“爷,这是我娘做的米酒与笋干, 特意送来孝敬您。我娘手艺可好了, 晚上天气冷,笋干过酒, 香得很,吃了正好暖和。”

  杜德年常年吹了海风的脸, 加上盐场盐分大,原本就黑红似关公。此刻,他听到柱子的巴结孝敬, 并没感到高兴,而是沉下来, 比阎王爷还要凶恶几分。

  柱子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脸上讨好的笑一下僵在了那里。

  “你个蠢货!”杜德年压低声音, 咬牙切齿骂:“老子早就跟你说了,这些天你可得好生当差,要是出了任何的差错,仔细着你的脑袋!”

  柱子是杜德年拐弯抹角的亲戚,论辈分,柱子还要比他高一辈。因着这层关系,柱子得来了盐场守仓库的肥差。

  若没有关系,也求不到盐场的差使,里面所有当差的人,都是拐着弯的亲戚,各方势力盘踞。

  杜德年肿泡眼睁大了些,里面阴狠尽显,嫌弃至极斜乜着柱子,伸手从他手上夺过酒坛与笋干。

  将东西搂好了,杜德年一脚踢在柱子的屁股上,恶狠狠道:“还不滚进去,给老子打起精神,晚上更要看紧了!”

  柱子摸着屁股,侧着身子一溜烟儿往门房里跑去。趁着杜德年没看见,悄然淬了口,暗自咒骂道:“狗东西,成日耀武扬威,不过是条看门狗而已,真拿自己当爷了,老子才是你老子!拿了那么多黑心钱,尽往自己兜里揣,自己吃香喝辣,给我们这些人几口残汤,烂了心肝的,总有天要掉脑袋!”

  柱子娘做的笋干好吃,甜滋滋的。杜德年将酒坛夹在腋下,从油纸包里拿着笋干嚼着。他沿着前面被压出深深车辙的路眺望,盘算着今晚能进多少银子。

  过一辆车半钱银子,这些天的车来往得勤。尤其是夜里,约莫可以过上百辆车,算下来就是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除去给上面的孝敬,杜德年能落下近三十两。等到库房里的盐全部出了,甭说盐城,到寸土村金的扬州府城,都能买座五进宅子,享受把盐商老爷们过的舒坦日子。

  杜德年想得热血沸腾起来,旋即又有点儿惋惜。这几天晚上的车马彻夜不停,库房里的存盐都快拉空了。

  如此等发大财的买卖可不多,再也做不了几日,端看朝廷那边再有什么动静,想要动他们这些盐商了。

  动一次,他们就发一次横财。

  人缺不了盐,可也不能拿盐当饭吃,那还不得齁死。这么多盐拉到了何处去,杜德年只晓得朝廷风向有变,肯定是惹到了盐商老爷们。

  这么多年来,朝廷对盐商盯得再紧,风声过了之后,一切照旧。盐商富了成百上千年,哪怕有家族起起落落,这个行当却始终屹立不倒。

  杜德年站在夕阳下,油纸包里的笋干被他吃了大半,嘴里渴了起来。

  转身进值房,咕噜噜喝了碗茶,再吃了碗阳春面。杜德年打起精神,叮嘱了底下的人一番,将褡裢挂在了腰间,开始了当值。

  天刚擦黑时,骡车就驶了过来。坐在骡车前管事模样的人,朝着杜德年露了个脸。

  杜德年手上提着灯笼照去,见到是扬州数一数二大盐商陈金闻家的掌柜陈财,忙让开身,骡车驶入。他站在一旁,数着骡车数目。

  等到二十辆骡车过去,约莫大半个时辰左右,骡车再驶出来。车辕吱嘎,路上的车辙,比先前要深上几分。

  陈财坐在最后的一辆骡车上,待车驶到门口,杜德年走上前,接过他从袖口摸出来的袋子,手飞快一捏。

  杜德年心下了然,满意地将袋子塞进了褡裢中。

  陈家的车辆过去之后,又来了王家的马车。杜德年熬到半夜,依然精神抖擞,腰间的褡裢沉得都歪向了一边。

  想到今晚的进项,杜德年浑身上下都透着喜悦,抓起先前柱子拿来的米酒,拍开泥封,扬首咕噜喝了一气。

  米酒清甜,杜德年五脏六腑得到了抚慰。尽管海风呼啸,带着湿润与腥气,他还是爽得想仰天大笑。

  前面又来了灯笼,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红光。杜德年掐着指头一算,先前已经过了七十多辆骡车,库房里还有十多辆。

  照着这个数额,夜里才过半,今晚可得发大财了!

  杜德年几口喝下坛子里的米酒,打了个酒嗝,提着气死风灯迎了上前。

  那盏闪着红光的灯笼渐渐近了,杜德年举起手上的灯笼,努力睁大肿泡眼看去,脸色霎时一变。

  黑夜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戎装兵丁手上提着灯笼,在他身后,紧跟着一大队人马。

  杜德年直觉出了事,他扯着嗓子尖声喊道:“来人是谁?”

  从人群中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吾乃李光地,奉皇上之命巡查盐场!”

  李光地鼎鼎大名,杜德年当然听过。此时他想要上前见礼,发现双腿已经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人马进去。

  “里面的人全部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震天动地的喊声之后,里面一阵混乱脚步声,箭矢声,嚎嗓声。

  杜德年手上的气死风灯掉地,拔腿就要跑。柱子躲在门房里,簌簌发抖,看到杜德年跑了,下意识跟着他跑。

  身后,兵丁的怒斥声传来:“站住!”

  杜德年脑子嗡嗡响,酒意上涌,在胸口翻腾,他拼劲全力,只管深一脚浅一脚跑。他知道,若是被抓住,他得满门抄斩。

  至于能跑到何处去,杜德年也不知晓。

  这些年,盐场里不是没出过事。抓到之后被流放,斩首的多得很。只要逃过这一劫,以后酒照吃,青楼的红姐儿照搂。

  耳边,箭呼啸而过,铁腥气盖过海腥气,直扑鼻尖。

  柱子腿都软了,怕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投降:“我不跑了,不跑了!大人啊,我没有干坏事啊,都是他干的,都是他!”

  旧怨新仇齐齐涌上心头,都是他杜德年,贪得无厌!

  仗着给他找了个差使,成日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勒索敲诈。

  他们犯的那些事儿,柱子清楚得很,盐商与官府勾结,将盐拉出去偷卖。

  听到朝廷要整顿盐业了,他们又开始闹事。故意把盐藏起来,让老百姓吃不起盐,怂恿老百姓站出来反朝廷。

  盐商哭穷,赚不到钱,说是私盐泛滥。

  哪来的私盐贩子,这些杀千刀的盐商,还有官府那些贪官,他们才是最大的私盐贩子!

  遇到不听话的,稍微有点儿良心的,他们就一起联手起来,将人打成私盐贩子。上下勾结害人,再吞其家产。

  柱子提着脑袋干坏事,赚得的那几个银子,连讨媳妇儿都紧巴巴的。

  而盐商与官府老爷们,赚得家里都用金子铺地。还有该死的杜德年,买了个年纪与他孙女儿一样大的清倌人做小妾。

  听说小妾身子软得很,杜德年只要回去过夜,日次一脸餍足,眼底都是青的,也不怕死在女人身上!

  而他们这些人,捡了几个手缝中漏下来的银子糊口,却连命都要搭进去。

  柱子恨极,不顾一切扑上去,杜德年被他撞得扑倒在地,他大喊道:“大人,小的抓住他了!”

  杜德年又怒又急,扑腾着挣扎,挥手乱打柱子:“滚开,反了你了!”

  身后的兵奔上前,将两人一并捆住,带了进去。

  牛油火把点了起来,将库房前照得亮若白昼。李光地从库房里走出来,看到眼前打开的麻袋里,一袋袋的雪花盐,地上跪着蔫头耷脑的人,心中说不出的愤慨。

  眼下这些狗东西,将盐场库房的盐全部拉走,囤货居奇。

  如同齐佑预料的那样,准备等到朝廷松口平息民怨,百姓害怕了,要多买盐存着时,售卖私盐大赚一笔。

  来的路上,齐佑曾经轻描淡写说过几句话。

  李大人,你不要掉以轻心,要多从驻地旗兵中,多带些兵去。还要兵贵迅速,不能走漏风声。

  他们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大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为了财,可以不惜让许多人死。

  有些地方的匪,为何永远剿不完,因为他们不会剿完。剿完之后,他们就没了用处。

  这点李光地知晓,接下来齐佑说的话,令他心几乎寒透。

  齐佑说,他们送上来的匪首,好些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冒领功劳是一件,顺手将不听话的,杀了,杀鸡儆猴。

  朝廷上好些官员们互相参揍,铲除异己,与他们又有何区别呢?

  从上至下,腐朽得令人作呕。

  *

  陈财押着骡车到了码头边,等在那里的壮汉们涌上前,迅速将麻袋搬上船。

  等到所有的麻袋都搬完之后,陈财松了口气,站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天际已经变青灰。

  陈财扬声吩咐船夫,趁着黎明的顺风扬帆,几艘船很快离开码头,沿河驶向扬州。

  船走走停停,算好时间在夜里进了扬州,在城外一个偏僻地方停靠。船上的壮汉们搭起甲板,将麻袋搬到早已等候着的骡车上。

  车夫驾着骡车,七弯八拐,进了一条弄堂,在一间挂着灯笼的门前停住。

  门很快打开,门槛被卸下。骡车驶进去,偌大的庭院里,灯笼摇曳,照得人影绰绰。

  院子里,对比着常平仓的格局,靠西边是一排下人房,正南边则是一排排的青砖库房。

  骡车在库房前停下,车夫忙着帮忙上前卸车,用独轮车将麻袋推进库房,在门口签字画押,领赏钱。

  陈财背着手站在一边亲自看管,不时出声吆喝:“那边的骡子牵走,别挡着了道!”

  车夫听了,赶紧驾着空了的骡车离开。到了大门边,车夫看到门口堵着黑压压的人马,他下意识一拉缰绳,颤声道:“你们是谁?”

  陈财听到门外的动静,转头看去,瞳孔瞬间放大,扎着手乱挥,嘶声力竭喊道:“关门,关门!仓库重地,岂能由人随便闯入!”

  兵丁用手上的刀柄,挡住了关闭到一半的大门,蜂拥而至进入,举起箭对准了要扑上来的壮汉:“再动,杀无赦!”

  齐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转头四望,轻笑了声,“仓库够大的啊!”

  陈财喉结滚动了下,大着胆子喊道:“来者是谁?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儿!”

  齐佑没搭理他,径直走进了大开的库房,闻到浓浓的咸味,不禁满意地笑了。

  偌大的库房,里面堆满了盐。

  眼前的人穿着兵服,陈财再看到齐佑走路的动作,早就已经猜出了他是谁。

  只是齐佑没有公开身份,陈财就装傻,绝不能自己撞上去,除非他是打定主意要反了。

  横竖是逃不掉,能拖一会是一会。

  陈财眼里闪过惧怕,一咬牙,对着身边的随从吩咐几句。那人听了,趁着乱退到了暗中,拔腿跑了。

  齐佑走出来,随手拉过仓库管事的椅子坐了,对绷着着脸站在那里的陈财说道:“这些日子,你没日没夜从盐场去运盐过来,正好,辛苦你了。”

  陈财愣了下,脑子一转,心立刻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