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他们的辛苦劳碌,都给人做了嫁裳。
朝廷的人不是这时候方赶到,而是在借着他们的人手做苦力,将盐从盐场运了过来。
很快,陈金闻就赶了来,他没有装傻不认识齐佑,上前恭敬见礼,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说道:“王爷前来在下的库房,不知所为何事?”
齐佑看着陈金闻额头上豆大的汗,淡淡地道:“我是来开仓放盐的。”
陈金闻一愣,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愤愤不平说道:“王爷这句话,在下实在是不懂。朝廷要向咱们这些领了盐票的人征银子,为了大清天下,咱们这些人就算再穷,咬牙凑出银子,也就捐给了朝廷。可王爷就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强征了在下的家产,在下实在是不服!”
齐佑缓缓站起来,踱步上前,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陈金闻饶是见多识广,还是被齐佑身上的泠冽气势,惊得连连后退。
齐佑眼底一片冷寂的寒意,声音不高不低,说道:“陈金闻,我如今站在这里,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更没有管你那些烂账,要审你,与你打官司。你身后的保护伞,可是再也保护不了你,应当说他们都自身难保。”
陈金闻脸煞白如纸,强撑着喊道:“王爷这句话,在下实在是不懂。陈家的盐票,乃是从朝廷所领,堂堂正正赚钱。敢问王爷,在下犯了什么罪,王爷要审在下?”
齐佑哦了声,“我没有要审你,你们从盐场拉出来的盐,拿来贩卖私盐,就凭着这一点,就够抄家,就地砍头了。对了,盐场那边,李光地大人在,应该抓了很多人。不只是你陈家,还有其他家都一样。”
陈金闻听到不仅仅是仓库,盐场那边也出事了。肩膀塌下去,神色灰败,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齐佑朗声道:“陈金闻,你且听好,你赶紧回家去筹钱,将所欠的盐税还上,我就不要你们的命。但你们盐商富可敌国,呼风唤雨的日子,永远成为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
一天之计在于晨。
扬州城按照以前的习惯, 天刚蒙蒙亮时,沉寂一夜的城开始苏醒。
城门开启,车马行人进出。伙计卸下铺子临街的门板,洒扫收拾。早点茶铺里, 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灌汤包, 开始散发着阵阵的香味。
今日却不一样, 除了些街头摊子以及小店铺,好些铺子都大门紧闭。城门除了送菜送米送柴的百姓, 还多了许多骡拉的车马。
守卫城门的官兵见状, 正欲上前吆喝拦截,待看到骡车前兵丁的穿着,手上的长枪或者火.枪,惊得赶紧退后。
押着骡车的兵丁,腰牌拿在手上一扬, 赶着骡车陆续经过, 压得石头地面嗡嗡震动。
过了城门,骡车上有人站起来, 拿出锣哐当当敲得震天响。
周围百姓闻声停下脚步,诧异看去, 听那人亮着嗓子大喊道:“扬州的父老乡亲们,朝廷即将开仓,低价售盐。”
其他兵丁跟着高声大喊:“请各位乡亲们代为告之, 地点就在城西城隍庙前。”
“不要挤,不要慌, 保管你们都能买到盐, 以后全吃得起盐!”
“朝廷不会忘了你们!”
扬州城卖盐的铺子, 已经好些天没有货。有的铺子,价钱也高得离奇。
不仅仅是扬州,有那消息灵通的,得知周围的金陵等地,同样缺盐。
两淮产盐,光是盐城就有大盐场,比如灵兴盐场。扬州缺盐,老百姓们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知道又是盐商在搞鬼。
普通寻常的老百姓,哪敢与盐商斗。他们身后都站着官家大老爷,随随便便伸出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们。
何况,两淮盐政曹寅曹家就在金陵,岂能不知道百姓身在盐场之地,却买不起,买不到盐?
这次实在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家里缺盐,没了盐吃,做事手脚无力。有那大胆的带头到官府门前去吵,其他人见有人领头,大着胆子也跟去了。
官府照样对他们耀武扬威,拿着棍子抽打,抓了好些人投进大牢中。
原来胆小怕事的老百姓,瞬间被激出了血性。一堆堆的人涌向衙门,朝衙门大门扔石头,愤怒地要他们放人,要盐。
闹了好几天,事情全无进展,倒是抓进牢里的百姓越来越多。在扬州城上空,好似笼罩着一层浓雾。
如今突然来的惊喜,使显得死气沉沉的扬州城,一下活了过来。
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激动。有人打开大门的门缝,朝外悄然打量。
那胆大些的,将信将疑问道:“官爷,您可说得是真?”
“当然是真!京城亲自来了大人,骡车上就是拉的雪花盐!盐不掺假,不掺砂石,便宜卖了,让扬州城的老百姓都能吃得起盐。”
那人紧跟着问道:“敢问官爷,便宜卖,究竟是多少钱一斤?”
“三文,不缺斤少两,保管你们满意!”
三文!
沿海一带,平时官盐在十文左右,私盐则在八文左右。
如今朝廷开仓售卖的盐,只要三文钱!
如此便宜的盐,不管真假,都足够令人动心。他们连买卖也无心做了,一窝蜂跟在骡车后面,朝城隍庙而去。
骡车在庙门前的空处停下,护卫上前帮忙维持秩序,不停安慰着急往前探头的百姓:“别急别急,一个个来。盐场里每天都在晒盐,多的是呢,哪能少得了盐吃。”
也是,海在那里,千百年来,这片地就没缺过盐。大家一听,自觉往后排队。
齐佑下了车,让得高去庙里借了条几出来,摆出秤等,没有耽搁时间,马上开始售盐。
得高桂和与护卫兵一起,帮着称重算账。得高见有人一下要买十斤,忙问齐佑拿主意:“王爷,您瞧他买这么多,可要拦着些?”
齐佑摇摇头,“不用管,盐足够。只要给钱就卖。”
得高应是,有了听齐佑吩咐,不管谁来买,买多少都卖。
齐佑见到好些明显是大户人家下人模样的来买盐,出手阔绰得很,一看就是在囤货。他只袖手旁观,不时微笑。
老百姓兜里的钱不多,这么多盐,还是得靠富人家啊!
齐佑不担心没盐,只担心盐商库房里的盐卖不出去。清空盐商库房的盐,一来可以解决缺盐恐慌,二来朝廷可以回收一部分的盐税。
一传十十传百,城隍庙前便宜售盐的消息很快传出去,排队买盐的排成了长队。
百姓见到售盐事情不作假,怀疑散去,还主动帮着维持起了秩序,让不断拉盐来的骡车好通过。
忙了一整天,在太阳西斜时,盐摊收工,明日再继续。
百姓们心里有了底,没有买到的也不慌了,心平气和纷纷离开,问准时辰,准备明日再来。
齐佑在一切走上正轨后,便悠闲沿着城隍庙,一路逛了过去。
江南春色正浓,一路小桥流水,花红柳绿。高门大户隐藏在巷子深处,在绿树掩映中,透出一角雕栏画栋的屋角。
到了富人的聚居地,周围人烟稀少,安静清幽。
齐佑背着手,离得不远不近,看着眼前厚重的朱门。门边矗立的奇石上,刻着陈园两字。
旁边的门房处,青衣小厮探出了头,鬼鬼祟祟朝齐佑这边打量。然后衣角一闪,不见了踪影。
齐佑笑了笑,转身离开。
昨晚放了陈金闻离开,让他回去凑齐欠税,如今陈家毫无动静。
齐佑也不急,陈家迟早得补上欠税。而富甲一方的盐商,迟早都会成为过去。
他记得后世的扬州,尚有盐商留下来的园子,里面修得美轮美奂,三步一景,十步一亭。
全都是来自民脂民膏的见证。
过了一会,青衣小厮提着衣袍下摆奔上前,正要见礼请安。
齐佑身边跟着的狼覃军闪身出来,带着凛冽的杀气,将他拦在了一边。
小厮看着狼覃军手上泛着寒意的枪筒,悄然咽了口口水,退后一步,战战兢兢道:“王爷,小的只是来传话。小的老爷说,王爷既然来到了陈宅,请王爷赏脸进去吃杯茶。”
齐佑连眼神都欠奉,径直离开。
他不在意陈金闻的无礼,派门房小厮出来相迎,更无心与他们打交道。
一直以来,齐佑做事的风格从未变过。认准目标,只朝着目标前进。
他来到扬州,一是为了收税,二是为了彻底解决盐业贪腐的问题,并不包括与他们打没完没了的官司,吃茶。
不管是陈家还是王家,能让齐佑见他们,除非他们来清偿欠税。
等到齐佑将老百姓吃盐的问题解决了,他们还没动静,那就休怪他不客气。
无论什么时候,商想要同官府抗衡,都是一个死字。
他们遇到齐佑,算是他们的幸运,他至少讲理讲法,不欺压勒索,黑吃黑。
盐商有钱不缴欠税,加上贩卖私盐。仅仅这两样,就足够直接抄了他们的家,令其家破人亡。
小厮见齐佑走了,想要上前,怵于齐佑身边的狼覃军不敢擅自动作。他急着打了会转,转身拔腿往园子里跑去回话了。
陈金闻与王家家主王进昌,以及扬州城其他几家大盐商,天还未亮就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听到齐佑前来,几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待才好。
远了不好,近了也麻烦,会得罪上面的人。
匆忙之下拿了个主意,试探着请齐佑进屋。几人忐忑不安等在花厅,见到小厮一头汗跑进来,陈金闻赶紧问道:“如何了?”
小厮连汗都顾不得擦,赶紧将所见齐佑之事说了。陈金闻原本就浮肿的脸,此时更加苍白了几分,跌坐回椅子里。
其他人也一时呐呐无言,神色灰败。
许久之后,陈金闻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太阳,心灰意冷道:“这次,只怕真是变了天,遇到了硬茬子了。”
王进昌一咬牙,恨恨说道:“咱们照着先前的主意,拿出七成利来。我就不信了,还有那不爱银子的人!”
盐商赚的银子,绝不是靠着得了朝廷盐票,老老实实卖盐得的利。
朝廷对盐的征税,在盐利的六成左右。还不包括平时遇到各种灾害,强行摊派到盐商头上的银子。
除了这些,盐商还得要向官员进贡。他们主要的进项,则在于私盐这一块。
贩卖私盐乃是重罪,他们能安然无恙这么多年,是因为私盐得来的六成利,都拿去孝敬了上面。
如今他们准备拿七成利给齐佑,已经是破天荒的举动,很给齐佑面子了。
陈金闻无力苦笑,反对道:“还真有那不爱银子的,淳郡王的行事作风,诸位也应当听过。他的手腕,本事,岂是你我能比得上。我们已经吃了个大亏,可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王进昌不乐意了,大声道:“那就这么算了,乖乖将真金白银掏出来,拿去还了朝廷欠税?敢问在坐的诸位,谁一下拿得出那么多现银,反正我是拿不出来。拿出来了,王家也就倒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欠税实在是太多,话说回来,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哪怕再丰厚,一下拿这么多出来,心疼不说,谁都顶不住,跟着就得倾家荡产。
半晌后,王进昌再次开了口,说道:“不如先还上一部分,将他打发走。这盐票只要在你我手上的一天,总有赚回来的时候。”
其他人也没了主意,只能暂时作罢,各自离开回去凑银子。
齐佑回到驿站,刚洗了把脸,李光地风尘仆仆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