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和敬碰了个软钉子,也懒得再向她示好,只将药碗重重向桌上一顿,冷声道:“你莫跟我蹬鼻子上脸的,别忘了,这件事获利最大的是谁!没有我帮你,你以为你能当上皇贵妃,做梦去罢!”
魏佳氏轻声道:“我本不欲如此。”
一开始,她是想查明先皇后的死因,后来生了永璐、永琰,她也想为儿女们挣一份前途。可她知晓出身所限,倒也没抱太大指望。如今得知和敬始终在利用自己,更令她生不出半分感激。
和敬狡黠地道:“这可由不得你,皇阿玛为什么封赏你、还有与你交好的庆妃,不就是因为你与皇后作对么?你若在这时候倒戈,我看你也该步那拉氏后尘。”
魏佳氏心头一震。
和敬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令娘娘还是快些好起来罢,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去做呢!您若是不想惹太后与皇阿玛厌憎,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如今外头流言纷纷,您说他们最该怀疑的是谁?”
临走时握了握魏佳氏的手,觉得又湿又冷。
这倒趁了和敬的意。她并不讨厌魏佳氏,要是魏佳氏能更听话些就好了——不过现在也无妨,魏佳氏虽然封了皇贵妃,可等皇阿玛清醒过来,很快就会明白是谁欲对皇后不利,还间接让他落入笑柄。
魏佳氏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和敬也只是需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必更进一步。
宫中名正言顺的皇后,只要有额娘一个就够了,其他人统统不配,也不该起那些虚妄心思。
和敬胸中积压多年的那股闷气,终于顺畅了。
第179章 鲈鱼
两道诏令颁下, 有人欢喜有人愁。
如惇嫔这般自然是意外之喜,满打满算她才进宫一年零四个月,这么快就封了主位, 可见万岁爷多么疼惜——便是豫贵妃当年都没这般好运,可见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虽然如今她的位份屈居人下, 可假以时日, 难道没有封贵妃、封皇贵妃的那天么?
皇后之位她倒不敢想,到底包衣出身受限, 可等将来生出个太子, 做个太后还是使得的, 好比同样出身包衣的孝恭仁太后一般。
惇嫔雄心万丈,再看容妃也颇觉得扬眉吐气, 尽管容妃美貌一如往昔,可仰仗她庇佑的宁常在并未晋封, 可见这位妃位也只是看在回部面子上, 做不得数。
惇嫔蒙在鼓里,因而高兴得十分纯粹,而如郁宛和庆贵妃这些知道内情的却不胜唏嘘,若非皇后势败,也轮不到她们沾光,郁宛想到皇帝先前给她的承诺,答允她五年之内封贵妃,如今还提早了三年有余, 可她回首过往, 只觉恻然。
同样心怀惴惴的还有和亲王, 作为当日唯二的见证人, 他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早知道会撞见夫妻吵架的名场面, 说什么他都不会跟着和敬公主到画舫上去——可谁料到当侄女的会坑亲叔叔呢?他以前跟和敬虽不亲近,可看在富察一家的面子还是客客气气的,谁知道和敬转头就拉他下水!
弘昼不想弄清其中是非黑白,谁对谁错,他只觉得自个儿倒霉透顶!你们一家自杀自灭,凭什么要他背锅,他前生造了什么孽哟!
弘昼连着两宿没睡好觉,总觉得皇兄看自己的眼神里透漏着杀意,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像弘曕那般夺爵——弘曕也是个该挨千刀的,连累他被罚三年俸禄,可看在好兄弟缠绵病榻、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弘昼终究是原谅了他。
可他绝不想落得弘曕那般,他还有母妃要孝敬、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谙达见他焦头烂额,因劝道:“王爷不如去求求贵妃娘娘。”
弘昼愣怔刹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豫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庆贵妃虽然也是贵妃,可毕竟是明日黄花,又无儿女,不可同日而语。
“贵妃肯帮忙么?”
谙达道:“小人听闻裕贵太妃娘娘曾帮贵妃解围,投桃报李,或许贵妃愿意施以援手。再者王爷也不是要她粉身碎骨,只求帮您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罢了,想来不至于太过为难。”
弘昼觉得有理,转头就送了名帖过去,可仓促里来不及准备礼物,只得向就近的渔户买了几篓鲜鱼活虾,听闻贵妃喜爱美食,聊表敬意。
郁宛跟和亲王并无太多交集,只除了都当过十二阿哥的老师,可她对弘昼印象不错,认为是个大智如愚的人物——虽然这回是真愚。
弘昼见了她神色极为谦卑,而他因为发福的缘故模样甚是滑稽,叫郁宛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哈士奇,好容易才忍住笑意。
弘昼就更不安了,难道娘娘嘲笑他送来的礼物太寒酸?连忙赌咒发誓,若帮他度过此劫,他愿意把一半的身家奉上——反正贵妃也不知他身价几何。
郁宛摆摆手,“王爷太客气了,实在不必如此。”
她觉得和亲王太过庸人自扰,皇帝与他同龄,自小结伴长大,还会不清楚兄弟脾气么?和亲王就不是损人利己的那种人,何况让皇帝出丑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身家性命都系在皇帝身上呢。
弘昼委屈道:“我只怕皇兄迁怒。”
到底他亲眼目睹了乾隆的家丑,和敬这个亲女儿不算,皇帝对兄弟有多严苛他是知道的,明面上或许不会如何,可暗地里使些绊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郁宛见他这样不放心,只得答应等皇帝再来时会帮他说说情——虽然郁宛也不知几时能见着皇帝面,这几日乾隆情绪尚未平复,除了李玉是一概不许打扰的,就连太后也吃了闭门羹。
郁宛自不会以身犯险,除非皇帝主动来找她,否则宁愿这么耗着。他与她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犯不着为彼此的情绪买单。
郁宛确实记得裕贵太妃曾帮过她,有一回皇后贵妃皆不在宫中,舒妃仗势欺人,是裕贵太妃出来平息干戈的,因此想将那些鱼虾退回去,区区举手之劳、只当报恩便是。
可和亲王坚持要她收下,拿人的手短,贵妃要他的东西,才证明肯帮他的忙,否则势必不能心安。
郁宛无奈,只得笑纳,叫小桂子过来数了数,除了几篓青蟹河虾外,还有一尾肥美的大鲈鱼!就这般和亲王还说是薄礼,她看抵得上国宴了。
挑了几篓叫送往各处分分,容妃喜欢吃鱼,庆贵妃爱吃白灼虾,依着各人口味添减些便使得,至于惇嫔,郁宛既无心打听她喜好,左右惇嫔位份也在最后,便把那剩下的给她便是。
郁宛看着那条大鲈鱼却是磨刀霍霍,她也等不了多久,才养着吐了一夜的沙,次日就叫送去厨房烹饪,生怕越放越瘦。
还特意交代了,鱼头可以煮汤,鱼身拿来清蒸,至于砍下的鱼尾也要油炸得酥酥的,当下酒菜正好。
等这么一桌全鱼宴呈上来,乾隆也闻香而至。
郁宛没料到他会过来,心中腹诽了一句鼻子真灵,面子却笑语寒暄,“万岁爷今儿怎么有空?”
乾隆把自己关在房里生了几天闷气,原以为郁宛也会像他这般,哪知见了面却是自得其乐,不由得十分纳罕——他是知道她跟那拉氏多么要好的。
郁宛见他发呆,料想是赖着不肯走了,只得让新燕摆碗筷来,可惜鲈鱼天生长不了太大,早知道该让和亲王多带几条来了。
乾隆心念一动,“弘昼来过?”
郁宛心道皇帝的耳报神还真灵通,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便讪讪点头,“和亲王想让臣妾代为求情,恕他不敬之罪。”
小心翼翼添了句,“万岁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他计较的,是不是?”
乾隆哂道:“你倒是爱管闲事。”
郁宛摸摸鼻子,“谁叫和亲王带了臣妾最爱的鲈鱼来,臣妾怎么忍心拒绝?”
乾隆面上微微浮露出笑意,随即却沉声,“你不想问问皇后的情况?”
郁宛尽可能把语气放自然,“皇后娘娘不是生病么?太医院圣手诸多,自然是回去更加放心。”
到了这个关口,她只能装作没事人般,好在负责护送那拉氏回宫的是福隆安——福隆安是个厚道人,当初跟和嘉公主成亲,还是那拉氏主的婚,福隆安怎么也会照拂一二的。
只是还有一事……郁宛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安置十二阿哥?”
乾隆脸上有些阴郁,“太后把永璂召过去,朕却不忍母后年迈之身还如此辛苦。”
当然这也是那拉氏犯下的过错,她平白惹出这场祸事,烂摊子还得人去收拾。
郁宛缓了缓声音,“万岁爷无须忧心,十二阿哥年岁也不小了,太后娘娘只需要照拂四五年,等成亲开府了便轻松许多,何况慈宁宫自有奶母和嬷嬷们在,不必事事经手。”
由太后亲自抚养自然是最合适,那拉氏毕竟是中宫,嫡子交给哪个妃妾都不妥,将来该怎么论?何况以那拉氏眼下的处境,也难保养母能全意对待永璂,可有血缘的亲祖母自然不同,皇太后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孙儿——想必亦是怕落得跟四阿哥六阿哥那般,皇帝过继亲儿子也不是头一次了。
乾隆明晰地感知到郁宛心境变化,胆怯、畏缩,还有惶恐。
她怕他会像对待那拉氏那样对她?
乾隆下意识拉起她的手,“这几日天虽然和暖,可船上风大,你该添些衣裳。”
郁宛点头,“臣妾都记着呢。”
她不打算多跟他聊那拉氏,因为说了也无用,以前她常劝他“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可郁宛才是贯彻得最彻底的人。
她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既然皇帝不愿意聊,她就识趣到底——装傻她最会了。
乾隆叹了一息,“开饭吧。”
郁宛便依序坐下,也没抢着布菜,这种时候让李玉来就行了,她怕多做多错。
直至阿木尔的到来才打破略显紧张的气氛,郁宛本来叫春泥盛了些鱼汤拌饭过去,省得她待会子嚷饿——本来这家伙一天到晚嘴就没空过,吃零食都吃饱了。
哪知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一闻见香气就知道额娘在开小灶,见到她皇阿玛更如遇见救兵,赶紧过去搬弄是非,“阿玛您给评评理,额娘给我吃猫食呢,她自己却大鱼大肉!”
乾隆看着那碗鱼汤拌饭点点头,“是不太厚道。”
他看着也像猫食,皇额娘宫里的波斯猫仿佛比这个吃得还好。
郁宛:……你俩一致对外是吧?
她尽量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是你阿玛最疼你,往后天天叫他喂你用膳好了。”
乾隆自是知道小女儿有多难缠,一次两次还使得,回回来可受不了,赶紧撇清,“你额娘是怕鱼刺卡着喉咙,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乖,趁热快吃了吧。”
阿木尔没奈何,只得匆匆扒了两口,又眼馋地看着乾隆碗里刚拨好的净肉。
乾隆只得分给女儿,看着她啊唔两口吞下,又以目示意郁宛,要不给朕再匀点?
郁宛朝他露出胜利的微笑,想得美!
要当慈父就得付出代价,有本事先来个十月怀胎再说,否则别吹嘘自己多疼孩子。
乾隆:……他倒是想,也得能怀上呢。
第180章 腿疾
那条鲈鱼统共才三斤重四斤不到, 泰半都进了郁宛跟阿木尔肚子里,皇帝自己并没吃上多少——净顾着给女儿挑鱼刺去了。
但看阿木尔坐在他怀中津津有味的模样,乾隆也没觉得如何遗憾, 经过了那拉氏那出,他愈发看重眼前的天伦之乐, 至少这些人是全心全意崇拜和爱戴他的, 绝无违逆。
郁宛就知道和亲王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虽没讨好皇帝, 却讨好了公主, 这在皇帝那里的分量也是一样, 甚至还要重些。
乾隆拿帕子揩了揩手,慢条斯理道:“你去告诉老五, 让他不必慌张,他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可只要谨言慎行, 恪守本分,朕不会对他怎样。”
郁宛应了声诺,心底到底是有些惆怅的,亲兄弟间尚且要互相疑猜,何况她这个不同姓的外人。将来她若是犯了事,怕是没人帮她说情的。
又来了,乾隆无奈地看着她,这人怎么跟惊弓之鸟一般?难道他种种举动还不能叫她放心?
有心训斥她两句, 可在接触到阿木尔澄明的目光后软化下来, 只温声道:“你不必觉得唇亡齿寒, 皇后之错在她罪有应得, 过去也便过去了, 朕不会迁怒旁人,亦不想再提起此事。难得出来一趟,成日苦着脸作甚?难道苏杭一带的风土人情还不足以令你倾心?”
郁宛心说谁像你老人家如此豁达,都什么时候还有闲工夫玩乐。
可木已成舟,郁宛只能承蒙上意,“臣妾这几日被闹得头疼,就让阿木尔多陪陪您罢,左右您是不怕累的。”
稚子无辜,皇帝发作谁都不会发作她,省得郁宛还得搜肠刮肚找话题。
乾隆自然乐得女儿作伴,抓着阿木尔的手在空中挥舞,“瞧你额娘多懒散,成日游手好闲,连你都不要了。”
阿木尔轻快地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小傻子,才不会为这种话上当呢。
何况她知道父皇跟母妃都很疼她——应该说满皇宫就没有讨厌她的,谁叫她天生可爱呢?
郁宛微微一笑,“万岁爷若嫌麻烦,还是别轻易许诺的好,仔细打搅您跟陈姑娘会面。”
乾隆含蓄地瞥她一眼,一副“朕知道你在吃醋但朕不计较”的架势。
郁宛反而不好往下接,试探道:“万岁爷打算给陈姑娘什么位份,答应、常在,还是从官女子做起?”
若是以贵人身份进宫就太显眼了,如此逾钜反而是害她,何况太后娘娘说不定正在气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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