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可外头更闷呢。”庆嫔向来不避讳对她发牢骚,“先前有个多贵人还能说说话,现多贵人去了南苑,一下子冷清不少。”
令妃诧道:“多贵人去了南苑?”
她竟没听到半点风声,看来是连皇后都未告知。
庆嫔拿银簪子搔了搔头皮,“可不是,悄没声儿就走了,跟私奔一样。”
令妃听她话里怨气冲天,不由得劝道:“这也不是多贵人能做主的,你俩素来交好,别因此伤了和气。”
更不必树立无谓的敌人,她的敌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位,余外的麻烦能省则省。
庆嫔撇撇嘴,“我没怪她呀,我怪皇上呢!”
把这么一颗能说会道的开心果给抢走了,日子得多无聊——万岁爷真是贪得无厌得很,难道多贵人是他一个人的?人家姓博尔济吉特,又不姓爱新觉罗!
令妃:……吃醋还有这种吃法,真是闻所未闻。
*
郁宛这回去南苑没再扮上太监服饰,而是穿了一身很工整的女装。一来欺上瞒下总显得不够道义,二来此刻的她也实在不适合做男装打扮,裹胸都得裹半天,勒得痛死了。
郁宛低头看着两团沉甸甸的累赘,很怀疑御膳房的饭菜是否加了激素,她这发育明显不正常,可大伙儿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独独对她起作用,还是她生来天赋异禀?
乾隆见她闷头钻研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轻咳了咳,“难得出宫,别总拘着自个儿,多看看外头新鲜。”
郁宛心说她又不是没来过,哪还有新鲜可看?还不如留在紫禁城剪窗花彩纸,放鞭炮烟火呢,其乐融融的多有趣儿,如今倒好,热闹是人家的,她什么也没有。
忍不住问道:“万岁爷,您不觉得人多点更热闹吗?”
乾隆凉凉望她一眼。
郁宛悚然,心想皇帝莫不是会错意了,以为她说多人运动那种意思?其实她只想叫上庆嫔几个打牌消遣而已。
正要解释,皇帝已淡淡道:“不觉得。”
郁宛哑然,还真是言简意赅。
却听乾隆叹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再多也是庸人自扰。”
郁宛可不敢给自个儿戴高帽子,心说您老人家的红颜知己多着呢,死的活的加起来总得有一只手吧——她自认是在这座五指山之外的。
乾隆笑道:“何必妄自菲薄,此时此刻,你便是朕至为亲近之人。”
纯贵妃令他失望了,但乾隆最痛惜的还并非这件事,而是她竟糊涂到落入网中还不知道,这样的人如何相夫教子,遑论料理六宫琐事;至于令妃,她当然很聪明,乾隆虽未刻意去查证据,但只瞧最终获利的是谁,便知令妃并非全然无辜。
因而他削了纯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却也只给了令妃名义上的暂代,不肯让她更进一步,此消彼长,方为制衡。
而那拉氏在他看来同样未尽其责,但凡她当初主动将制衣局接过去,这些事都不会有,她倒好,身为皇后却当起甩手掌柜,乾隆干脆成全她。
他并未对郁宛隐瞒这些心思,而是直白地对她吐露不满,反正多贵人胆子小,不敢将这些话往外传。
乾隆言毕还做了总结式的喟叹,“红颜易得,真心难求,总归朕在她们心里不是第一位的。”
郁宛听完就以一种“你丫有病吧”的眼神看着他,皇帝的心尖都像榴莲式的站满了人,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他一心一意?老大不小了,为了孩子追名逐利不是很正常嘛,那拉氏更是无妄之灾,募捐又不是她发起的,她若主动揽活,只怕皇帝又该嫌她手伸得长,咸吃萝卜淡操心。
总而言之,当女人是难的,宫里的女人更加难做,又得绞尽脑汁生存,又得全副精神去讨好皇帝,还不如民间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得简单。
郁宛自以为这番评语十分精妙,怎料皇帝全给偷听了去,恨得牙根痒痒,压着她就在马车上处罚起来,一面气咻咻地逼问她,“难道朕在你心里不是第一?”
这个么郁宛倒也不能否认,谁叫对面是她衣食父母呢?提款机那也是第一要紧的物资嘛。
乾隆不懂她脑中稀奇古怪的名词,光注意到那个第一去了,看来这女子还是挺识时务的,到底外藩养大没见过世面,恐怕在她眼中,自己便是世上最英武伟岸的男子了罢。
乾隆欣欣然想着。
下车的时候郁宛眼角便有些薄红,推称是午睡醒来的缘故,至于嗓子为何变调,那当然是因为过于干渴。
海户两口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知,虽然郁宛的面貌与上回并无太大变化,只衣裳不同,二人还是很配合地露出惊讶模样,仿佛皇帝头一次将宠姬带到这秘密花园来。
乾隆因跟郁宛商量好先去麋鹿苑参观,之后再到永定河边钓鱼骑马,因让海户将饭食直接送到团河行宫,虽说皇帝随行也带了厨子,可总归不比宫里,得吃个民间野趣儿。
海户忙答应着,菜单是早就拟好的了,当然也找李玉公公参谋过,一道炙鹿肉,一道蟹酿橙,一道干炸糟鹌鹑,汤则是蛤蜊鲫鱼,都是不算难得但得趁新鲜的东西。
余下的则由李玉安顿,他只要负责这四道菜就行。
妻子田氏提醒道:“咱们是否带坛子酒过去?”
虽然万岁爷没说,可炙鹿肉跟鹌鹑本就是下酒的东西,若待会儿催问起来,只怕得怪他们办事不利。
海户想了想,“你把床底那瓮黄酒给捎去吧。”
这酒温厚不醉人,又可去腥解腻,正合佐餐之用。
田氏答应着,瞅见床下黑糊糊的一团,泥纸密封,想必是怕走了香味,便也不敢拆开,连同食盒交给来人带去。
怎料一回来,却发现丈夫正翻箱倒柜找寻什么,一见她忙追问,那盅绑了红绳的酒水何在?
田氏便说已经送走了。
海户一拍脑袋,“这下要糟!那坛可不是劳什子黄酒,是我留待自用的鹿血酒!”
田氏面露焦急之色,她隐约也听说鹿血酒补肾壮阳最佳,待会儿闹出乱子可怎么好?那位妃嫔主子娇滴滴的怕是受不住。
话说回来,丈夫私下备这个作甚?田氏怀疑地看着他。
海户:……
还不是这婆娘总骂他银样镴枪头,他也想当个金枪不倒的真男人呀,真是活见鬼!
第64章 解决
麋鹿苑里, 郁宛试探着抓了一把豆饼递到神兽嘴边,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被拒之门外,怎料这回那毛色美丽的动物嗅了嗅, 居然就在她手心里痛痛快快吃起来。
郁宛惊喜不已,“您快看!”
生怕乾隆没注意她的丰功伟绩。
乾隆笑道:“你如今与它熟络不少, 它自然愿意跟你亲近。”
“才不是呢。”郁宛反驳, 根本她就没来过南苑几次,何来熟悉, 恐怕是因为她今日穿着富贵的缘故, 先敬罗衣后敬人, 神兽也会拜高踩低的。
乾隆:……
眼看着她喂完豆饼又喂草料,还不断地往麋鹿嘴里塞胡萝卜, 忙得不亦乐乎,忍不住提醒道:“你别把它撑坏了。”
以为它跟你一样食量——这句话乾隆当然委婉地没说出口。
郁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盘根错节的鹿角, “小乖乖, 你别急哦,姆姆明天再来看你。”
对着这么大一头野兽喊小乖乖,乾隆实在有点怀疑多贵人的情商,那姆姆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称谓?
横竖这女子特立独行的地方多了,乾隆爷懒得跟她较真,只叫王进保去将马厩里的黑白二色骏马牵来,又宽宏大量地对郁宛道:“朕让你半注香,谁先到达河边, 谁就是胜者, 你看何如?”
郁宛眼睛一亮, “赌注呢?”
乾隆在她掌心写了个八字, 正是那日悔棋的彩头。
郁宛便高高兴兴翻身上马了, 又生怕乾隆反悔,赶紧催动缰绳,还时不时回头张望,看皇帝有没有追上来。
乾隆爷自然言出必行,待李玉手中的香灰燃到一半,方才悠闲地跃上那头白马,不紧不慢地向永定河驶去。
结果自然是郁宛赢了。
明知道对方让了一手,郁宛依旧高高兴兴,她才不管是否故意放水,能赚到银子才是最实惠的。
可等李玉带着赌注赶来,当她的面将荷包腾空时,郁宛的笑容便僵在脸上,“怎么只有八钱银子?”
乾隆笑而不语。
郁宛恍然,他只写了个八,可没说是八两还是八钱,她又被耍了!
看她气成河豚的模样,乾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腮帮子,“生气了?”
郁宛别过头不理他。
乾隆便解下腰间九龙玉佩放到她手中,“行了,实在是碎银子不够数,给这个抵给你使得罢?”
郁宛不肯收,皇帝身上的饰物都是有数的,少一件也得有人过问。这九龙玉佩非但价值连城,且为象征君权之物,回头太后晓得,自个儿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拿了也没用,换不得钱,戴又戴不出去。
郁宛兀自翻身下马,从背篼里取出钓竿和饵食,闷不做声坐到岸边青石上钓鱼去。
乾隆心知玩笑开坏了,居然难得认了一回错,“是朕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朕计较成不成?”
上前拍了拍她肩膀,“近来烦心事颇多,也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听见笑声,朕不是故意戏弄你的。”
谁叫她这么好欺负。
郁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对这幅做小伏低模样,其实已经不那么气了,不过女朋友耍脾气向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花上一顿饭的工夫,休想将她哄好。
其实她何尝看不出皇帝心绪不佳,虽然调遣了阿里衮、爱隆阿等几位参赞大臣去增援兆惠将军,可这场硬仗能否顺利赢下也是未知之数,无怪乎皇帝觉得内宫烦躁,迫不及待出来散散心。
她不是也在尽力配合吗,一路哄他开怀,这位倒好心当成驴肝肺。
乾隆听见这番心声,愈觉内疚,干脆也在青石上坐下,让李玉奉上钓竿来。
郁宛看那银光闪闪的钩尖上空无一物,忍不住提醒道:“您怎么不挂饵食?”
乾隆神情悠闲,“朕学姜太公直杆钓鱼,愿者上钩呢。”
哼,郁宛才不信真有这种傻鱼,随便他吧,到时候自己满载而归,看谁在一边眼馋心热。
乾隆目光微动,“不如咱们再打个赌?”
郁宛哂道:“您连八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就别充大款啦。”
乾隆不慌不忙:“朕可以肉偿。”
郁宛:……
她以为自己就够厚脸皮的了,没想到万岁爷脸皮比她还厚,青天白日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不过,乾隆爷当真想讨好人的时候,床笫间那份温柔款段也是绝无仅有的。
郁宛不免踌躇。
乾隆知她意动,含笑道:“朕前日刚看了几张避火图,不知爱妃可愿一试?”
他说的郁宛也见过,本就是夹在一本古籍中的,那日凑巧看了两眼,着实脸红心跳——而且里头根本是男子服侍女子的姿势。
郁宛一时有些心痒,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只含糊道:“您别光会侃大山,且试试再说吧。”
乾隆便笑眯眯地将鱼竿掷进水里去。
半时辰后,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郁宛只捞了小半桶指头大小的河虾,而皇帝却钓上来一条足有两斤重的大鲤鱼,活蹦乱跳,叫郁宛极度不平衡。
她方才看得分明,那条鱼本来是想吃她钩上的饵食,只误打误撞跑到皇帝那里,又凑巧被直钩勾住了下嘴唇才挣脱不得——简直走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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