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又拿衣袖揩了揩她颊边喷溅的墨汁,含笑道:“真是,都成花脸猫了。”
郁宛眼睛红红的,“您怎么一句话也不问?”
乾隆顿了顿,“朕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
再高明的罪犯也藏不住心事,只要三丈距离内,她在他面前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所以他也一眼洞察这姑娘去南三所的目的,难为她肯帮他想着永璇跟永瑆,这样赤忱可爱的女子,谁忍心去怀疑她?
郁宛不好意思地哦了声,并不知乾隆靠作弊帮她脱罪,只觉得对方这样毫无犹豫信赖她的人品,还真挺难得。
或许她不该将乾隆爷想得那么坏,这人对她还是挺有良心的。
郁宛情绪渐渐放松了些,眼泪也收住了,满怀内疚地放下那片衣袖,上头已沾染斑斑墨迹,“抱歉,弄脏了您的衣裳。”
乾隆语气轻快,“无碍,是你的衣裳。”
郁宛低头一瞧,果不其然,白背绸上绣着大朵的蓝莲花,跟万岁爷那金光闪闪的衣料有天壤之别。
她方才哭的上头,竟完全没注意!白感动了!
乾隆含笑唤来李玉,“去找个管事姑姑,扶多贵人到偏殿更衣,洗把脸再出来,朕可不希望御前的人有碍观瞻。”
郁宛心头的沮丧瞬间被愤怒取代,还嫌她难看呢,不就是妆花了点么?常言道丑妻近地家中宝,何况她也没丑到惨绝人寰的地步罢?
等会儿画个美美的妆,非得艳压全场,看看谁还敢瞧不起谁。
郁宛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到后殿去了。
李玉看得咋舌,万岁爷哄人的本事,还真是非同一般哪。
第69章 送钟
被杖毙的几名乳母临死前留下一份口供, 承认是她们自个儿贪于赌钱玩忽职守,没关好窗槅,又有南三所值守的太监出来作保, 证实多贵人的确只去过两位阿哥所在的暖阁,并未经过六公主的偏殿——是真是假也难评定, 郁宛记得当时那几个懒货还在打盹, 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醒了?
但,总归是与她有利的讯息, 郁宛自不会出来反驳。
乾隆命人将供词抄录两份, 一份送来永和宫, 一份送去忻嫔的景阳宫,不管忻嫔信与不信, 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令那拉氏庆幸的是,忻嫔并未继续胡搅蛮缠, 否则这件事闹下去, 对谁都没好处——年关的时候她不愿与令妃争锋,有意放权,而令妃似乎也不愿插手阿哥所的事务,怕被说成越俎代庖,这份审慎与机警,是连那拉氏都佩服的,怎料两下里皆疏忽,却会生出这种事来?真真意想不到。
那拉氏喟叹了一回人生无常, 便让容嬷嬷给忻嫔送去些党参黄芪之类的补品, 请她早日养好身子, 争取能再生个皇嗣。
郁宛处也得了压惊的赔礼, 可她这回看着那些黄白之物再高兴不起来, 只对着小钮祜禄氏唏嘘不已,“好人难做,我如今算是懂得了。”
以后打死她也不当活雷锋,没的惹祸上身。
小钮祜禄氏笑道:“话虽如此,姐姐这样至纯至善的性子,下回再遇见不平也还是会拔刀相助的,再说姐姐也不是完全没落着好,那些东西你不是很喜欢吗?”
指了指门上红红火火的剪纸窗花。
郁宛长叹口气,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能获得永璇永瑆两个小家伙的尊敬爱戴,对她而言当然是种快乐,可宫里往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帮了两位阿哥,还是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且她还疏忽了一个要紧的,十二阿哥永璂得知她给哥哥们又送红包又送泥人,居然醋意大发,缠着她要压岁钱,金锞子倒还好寻,可那泥人是在圆明园的时候请民间能工巧匠雕刻的,这会子都过年了,上哪儿寻去?
最后只能好说歹说,答应来年为他补上,又送了他一个自己新做的金累丝香囊,用来装丸药蜜饯都好,这才哄得小家伙满意离去——本来是给他老子准备的,不得已,只能先到先得,想来乾隆的气量不会小到跟亲儿子计较。
怎料乾隆晚上过来时,得知礼物不翼而飞,气得按着她就打起了屁股,当然是偏情-趣式的那种。
郁宛一面吐槽万岁爷这恶趣味真是难以消受,一面又觉得她这宠妃当得比保姆还窝囊,强势些的保姆还能发横呢,她倒好,天天受些夹板气。
干脆放飞自我,在乾隆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两口,指甲也不管了——以前她都习惯性地轻握着拳头,以免伤及龙体,这回干脆摆出九阴白骨爪的架势,死命在他背上抓挠,她才不忍了。
雨散云收后,郁宛以为乾隆怎么也得治自己个大不敬之罪,怎料乾隆看着还挺餍足似的,只斜眼睨她,“以前不知道宛儿长了双猫爪子。”
郁宛一面从床头柜里寻出药膏为他涂抹后背上的斑斑印迹,一面却忍不住脑洞大开:莫非皇帝竟是个抖m?听说愈是位高权重之辈愈容易产生不为人知的怪癖,可乾隆完全看不出压抑的迹象啊!
乾隆惬意地趴在软枕上,任由爱妃为他服务,嘴里却再度提起让她抚养永璇永瑆之事。
郁宛想了想,皇帝理应是认真的,虽说婉嫔照顾那俩活宝的时间更多些,可皇帝显然更愿意阿哥养在宠妃膝下——左右八阿哥十一阿哥都是与皇位无缘的,郁宛这个出身蒙古贵族的母亲正正合适,既能给孩子提供足量的资源,又不会有碍大局。
但郁宛还是明确地予以拒绝,并非为了避嫌,而是不想破坏目前这种美好的关系,她含笑道:“陛下听说过雾里看花么?隔着一定距离,眼前所见或许还更美丽,离太近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永璇永瑆之所以觉得我好,是因为阿哥平日根本见不到我,而我回回过去不是送礼就是陪他们玩耍,您说他们会偏向谁?可若收养在膝下,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鸡毛蒜皮,阿哥们保不准就会心生怨怼,到那时,臣妾难道还能将他们送回阿哥所去么?”
她自然做不了严母,也没有勇气负担别人的人生,还是这样安静地旁观罢。
乾隆见她态度斩钉截铁,只好不再强求,却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感叹道:“几时你也生个咱们的孩子才好呢,无论皇子亦或公主,朕必会好好待它。”
郁宛笑道:“那若臣妾一直生不了呢?”
按理她承宠的次数并不少,却至今毫无消息,大约真是体质缘故。
乾隆吻了吻她额角,柔声道:“那朕也一样喜欢,左右子嗣于你不过锦上添花,又非雪中送炭,朕对你的宠爱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即便是假话,郁宛也听得很快乐。世界上本就没有好男人跟坏男人之别,只有愿意骗你的跟不愿骗你的两种。
至少乾隆还愿意骗她,这已十分难能可贵了。
乾隆二十四年的大清可谓跌宕起伏,先是瓜尔佳富德与钮祜禄阿里衮两位将领大败回部叛军霍集占,终解黑水营之困,就在朝野为之欢呼时,随之而来的大旱却让整个紫禁城陷入阴霾,整整数月未下一滴雨,以致外头流言四起,纷传皇帝好大喜功接连讨伐征战才会使得天道寡助,最终乾隆爷不得不下罪己诏,当着朝臣之面自陈其过,并素服步行至社稷坛祈雨。
与此同时,却并未放松对回部的部署,命兆惠将军进兵喀什噶尔,富德进兵叶而羌,势要铲除叛党。
至七月份,清军攻占喀什噶尔、叶尔羌,大、小和卓木这两位叛军首领相继被斩杀,回疆叛乱终于平定。
而踌躇满志的乾隆爷也再度开启秋狝之旅。
这回的随行人员比之上回略有修改,令妃自请留下照顾紫禁城剩余的嫔妃和皇嗣,故而并未跟随,反而祝皇帝一行旅途愉快;忻嫔连着两年都未去成,这回终于逮着机会,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欢腾鼓舞,丧女之痛亦不翼而飞,叫人疑心她上半年旷日持久的忧郁症都是假的;此外当然也少不了郁宛等一干蒙古嫔妃,伊常在养好了腿伤,至于贸然泄露皇帝喜好的郭常在……大约乾隆终于相信这姑娘的智商不足以做出叛国之事,也从禁足中放了出来。
有这帮精力旺盛的妖魔鬼怪,旅途自然热闹非凡,郁宛却嫌太过吵嚷,宁可窝在马车里看书小憩。
庆嫔掀帘进门时便笑道:“以前就没见你嘴上空过,怎么这几日总是恹恹的,点心都不吃了?”
架子上放着盘牛乳香糕,仍是满满当当的,分毫未动。
庆嫔轻巧地捻了一块,故意馋她,“真好吃,又酥软又有嚼劲,你那刘太监的手艺没得说。”
郁宛不为所动,“没日没夜地赶车,路上又颠簸,不吐出来就算不错了,谁还吃得下?”
庆嫔见她面色发白,果然不似假装,诧异道:“你还晕车?以前怎不见这样。”
“谁知道,大约年纪上来了吧。”郁宛从不避讳年龄,本来她就是因老姑娘在宫里出名的,事实如此。
庆嫔失笑,“你还比我年轻几岁呢,我都不敢言老,你倒倚老卖老起来。”
又关切道:“不会因为忻嫔的事吃醋吧?这几日她确实颇得眷顾,可也因她消沉了大半年,皇上无非看在六公主情面上多些体恤,我瞧着还是不及你的。”
这回轮到郁宛发笑了,“真不是因为这些,姐姐别胡乱猜测了。”
又望着庆嫔道:“我倒想吃醋呢,酸酸的还开些胃口,哪像现在食不下咽,胸口总是闷闷的。”
庆嫔当然不能直接把山西老陈醋喂给她喝,只让侍女绿萼端来一碗酸梅汤,“本是备着解暑的,哪知做得太酸,路上又没法冰镇,我还怕糟蹋呢。”
郁宛接过就汩汩地畅饮起来,仿佛久旱的旅人遇见甘泉,临了还咂了咂嘴巴,“挺好的,哪儿酸?”
庆嫔看得目瞪口呆,这人不会故意骗她的酸梅汤喝吧?瞧这胃口明明好得很。
左右她不喜那味道,干脆让绿萼将剩下的全抱来,又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贵人妹妹不该赏我点什么?”
郁宛望着羊毛毡上的珐琅镀金表努努嘴,“喏,那儿都是,你随便拣一块去。”
庆嫔笑道:“诶哟我可不敢,这些都是皇上亲赏的,等闲人哪里动得,里头装的都是万岁爷对妹妹你的情意。”
郁宛呵呵干笑两声,她才不觉得乾隆对她有何情意,哪有人拿钟表当礼物送人的,这不明摆着“送终”?
关键半年还送了四次。
第一块是白珐琅底的,当然外表仍是镀金雕花,一如既往的五彩审美;第二件据说是把铜亭顶楼那座大钟的内层拆下来,配了一件银拧绳索小表叫太监连夜送来她宫里,难道就因为偶然发现那表盘好看?郁宛怀疑乾隆爷脑子有病。
若单单心血来潮也就罢了,可接下来的两月乾隆仍不忘给她送钟,一次比一次更富丽堂皇,仿佛视为定情信物的表示。也不管对方是否欣然接受,反正他老人家自得其乐。
可郁宛只想说,您是在咒我吗?还是因为她用猫爪子挠伤他的关系才蓄意报复?
她纵是个九命猫妖,这会子也去了一半的命了。
作者有话说:
拉了下进度条,不然巨细靡遗地写过去也太慢了,期待一下小baby吧~
第70章 解释
郁宛闲闲摸着钟表精致硬朗的外壳, “说起来令妃娘娘这回怎么又没出来?”
今年没生孩子也不用坐月子,尽可以跟着大部队游山玩水,若说要照看余下的嫔妃跟皇子公主, 但凡有身份的嫔妃都出来了,下剩的本来也都是些不得宠的, 皇太后又不在, 尽孝给谁看,难道讨好寿康宫那帮老太妃?都是过去式了, 也没意义啊。
打从她进宫到现在, 就没见过一个比令妃还勤劳的, 不是忙着怀孕生子,就是当家理纪整顿下人, 哪怕同去圆明园避暑也基本闭门不出,如今协理六宫, 更是恨不得把能揽的活全揽在手里——堪称大清卷王。
庆嫔顶见不得有人编排她的好姐姐, 上来便往郁宛嘴里塞了块牛乳香糕,“管好你自己罢,自个儿都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何必理会人家?”
心里却不由得悄悄叹口气,她亦觉得令妃这样过度透支并无益处,可苦劝了几回那位都不肯听,她也不懂令妃究竟想要做什么,已经是有子有女的宠妃了, 本该万事皆足, 何苦还汲汲营营, 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她一个汉军旗出身, 左右到贵妃也就顶天了, 顶多追封个皇贵妃,她干得再多再漂亮,不都还是为那拉氏做嫁衣么?
大约人心皆难足,纵使令妃亦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一个御前行走的小太监进来道:“皇上同忻嫔娘娘打猎归来,二位主子也出去瞧瞧吧。”
庆嫔流畅地翻个白眼,“世上竟有这样好大喜功之人,打了几只野鸡都恨不能嚷嚷得全天下知道,也不怕笑掉大牙。”
这话无论形容乾隆或者忻嫔似乎都很合适。
奈何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出去捧个人场,再夸夸他俩的丰功伟绩。
庆嫔懒洋洋起身,“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
郁宛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臂,“姐姐扶我,我头晕乏力呢。”
“你这孩子,真是越发爱撒娇了。”庆嫔无奈,只得微微屈下膝盖,将她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幸而庆嫔本身也是高挑身材,换个弱不禁风的,还真未必搀得动。
“怎么感觉你比先前变重了些?”庆嫔咦道。
郁宛出于女性天然对体重的敏感,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是衣裳重吧?”
“妹妹,夏天才刚过去,你好歹等换上大毛的衣裳再说这话罢?”庆嫔点了点她脑门,十分不满郁宛狡辩。
郁宛俏皮地吐吐舌尖,她才不肯承认自己变胖呢,就算有,也一定是坐车坐出的水肿,过一夜就会消了。
二人来到营帐外,果然瞧见空地上堆着满满的猎物,其中一摞尽是狍子跟山羊的,想必出自乾隆手笔;另一堆则载满红腹野鸡跟黑白灰几种野兔,理应是忻嫔打下的,到底气力受限。
其中几只腿脚还在不断抽搐,想是未射中要害,尚未一击致命。
想起去年啃了一个冬天的兔头,郁宛下意识口舌生津,目光灼灼地道:“忻嫔娘娘好箭法,看来晚膳又能加餐了。”
可惜这几日天旱,没采着好香菌,不然炖鸡汤也是一道美食。
忻嫔嫌恶地皱眉,真是粗鄙之人!娇声向乾隆道:“皇上,里头还有活着的,不如放归林中吧,总归是一条性命呀!”
浑忘了这一招已经有人用过——去年纯贵妃也是这套说辞完全不带变的,当然忻嫔不在现场,未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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