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唉,太远了,先记下来,还是顾着眼前吧。
……
十余日后,赵士程的公务员考试在他的期盼下如期进行了。
他本意是想借贡院一天,用来考试,反正离秋试还有许多时日,但不承想,又引起了百官和太学生们的反对,反对原因除了吏员身份低贱外,自然还是因为有两个女子加入其中。
但这难不倒赵士程,反正这天气也算晴朗,不那么冷了,既然如此,就拿一些简易的学堂桌椅,直接在皇城东华门外摆个考场,露天考试好了,也算是让大家长长见识。
有官员于是再反对,因为东华门是历年科举放榜唱名的地方,“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之说,在这里让吏员考试,有辱斯文了。
当时在朝堂上的皇帝端庄坐着仿佛一尊泥塑,没有反应,但一直温和有礼的太子却是缓缓撤下嘴角笑意,轻声问道:“想是我最近太好说话,倒让你们觉得可欺了?”
他明明声音并不大,却让整个堂上瞬间安静如鸡。
连悄悄把腰靠在衣服里软垫上的皇帝,都不由自主地坐正了。
张叔夜头皮瞬间一麻,立刻出面,不但强力支持太子,将发言谏官有理有据地骂了一遍,还将降职罚俸禄,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支持他。
太子却并没这么轻轻放过,而是平静道:“你们平日里总拿捏着斯文礼数,那辽军南匪军北上时,尔等的斯文礼数可有一点救得了朝廷,救得了天下?”
他眸光清冷地凝视着朝廷上那些人,见众人皆低头噤声,轻笑一声,才道:“也对,若是救得了,也不至于让我父子来当这个皇帝了,说来说去,老赵家,还是得军头说了算啊。”
有几位官员面皮绷不住,但本想反驳,但立刻被同僚按住——这皇权祖宗之事你敢说话,哪怕不杀士大夫也救不了你啊。
话都到这份上了,在东华门外开考的事情自然就没有人提起了,大家都低眉顺目,乖巧得仿佛从没反对过。
考试便顺利举行。
至于说会有不有人觉得腼腆社恐不自在影响发挥,赵士程觉得不是问题,心理素质不好那你当什么官啊,当官最基础的不就是和人交流么。
于是这场考试引来东京城无数人的围观,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要不是被禁卫拦着,怕不是一个个都要被动物观赏。
这自然让考生们感觉到许多的不自在,但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
只是在拿到卷子时,里边的内容让不少人破防了。
因为考的并不是五经、三史、三礼、三传、明法、明经这些常用内容,而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而且考题目不是一道,而是很多道,由挺括的硬笔写出,用油印印刷的。
不过,仔细看题,好像也不难,很多阅读理解,还有一些弯弯绕绕的哲学题目,一些不难的法律问题,还有一些算术题。
某些地方组团来考的人已经面露喜色,开始下笔如飞。
这些都是他们经常遇到要用的东西啊!太子真是对他们太好了,这和直接泄题给他们有什么区别。
有的人越写越兴奋,他们在密州那小地方蛰伏十来年,如今居然有一飞冲天的机会,这种机会有多宝贵,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
有几人那努力到狰狞的表情甚至引得围观群众指指点点,说肯定是遇到难题了,不然不会写得这么脸红脖子粗的。
至于一些普通的学子想来想混个前程的,写了几题,便觉得不对劲——这题和题之间空隙怎么这么小?他们引经据典的文章根本写不下啊!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朱淑真和李易安是围观群众的重点观注对象,不过她们早就习惯了世人评说,对周围的指指点点倒也坦然,虽然一开始有些困惑,但两人心思细腻,并没有急于做答,而是看了一遍题后,心中有数,开始慢慢书写。
赵士程则在宫墙上伸头看了几眼,然后便继续书写他新编写的安全规定,这是他难得挤出来的时间呢。
一个时辰后,考试结束,考官收卷子,这卷子也不糊名,直接就收上去,让围观群众大叹果然不是科举,看这事做得多不稳当啊。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考卷直接送到了赵士程手里。
他的阅卷速度奇快无比。
第一,选择题错上四个的直接淘汰,最基本的逻辑思维和阅读理解都做不好,一边去吧你!
第二,数学题错上三个的也走开,加减乘除求土地面积这些东西都算不出来,很容易被人糊弄,不合适。
第三,法律题目,这些都极简单,他甚至还做成了选择题,这个错到一定程度的也等下次吧。
最后再从通过卷子里一一打分,除了几个表述题和计算题目,他基本都用的选择题,就是为了阅卷快起来。
果然,一百多份卷子,一个时辰不到,他就批阅完了,让人把卷子发下去,写了朱字标注的可以留下。
朱淑真和李易安在皇城前等得有些忐忑,这些题目都是她们没想到的,甚至没有多少可以让她们发挥才学的地方。
不过,当城墙上唱名时,在后几个人名里,终于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名字。
第210章 爱会消失
两名女子成为吏员这事在东京城起了好一阵波澜, 但也就维持了十来天,便无人谈及此事了,毕竟人的新鲜感褪去得很快,不可能一直关注在没有交集的两位女子身上。
朱淑真成功地成为了吏员, 前去太子的讲义司报道, 但李易安顾及着家人颜面, 没前去——如今赵明诚还没有授得官职,她一女子若去当了小吏,夫君怕是再也没有获得官阶的机会了。
与朱姐姐恭喜道别时,李易安是有些羡慕惆怅的,她喜欢朱姐姐如今安然自在, 不顾及他人眼光的生活, 可她自己却学不来, 毕竟,身有家人牵挂,又怎么能恣意妄为呢?
朱淑真报道之后, 并没有直接被指派下去,而是被调到宗泽手下,跟着他学习建设工坊,处理与周围农户的关系、解决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比如材料不够时如何分配、工人争执时如何平息、每日的食物缺失时如何分配追回……
这些并不会因为她的性别就会减少,相反, 她需要付出更多。
好在, 宗泽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看轻她, 而是对她的请教从不藏私地指点, 对他来说, 只要是于国有利, 便会去做,不因其它而改变。
朱淑真也在学习的时间里大开眼界,她从来不知道,宗泽等人偶尔提出的生产与世界的关系,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止如此,她还发现,王洋编写的《师语》之书,也开始在东京的大小书店上架。
只是这书里全然不提引经、不据典,也不提孔孟,全书围绕一个利字议论国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如果是以前,这种不提三纲五常,反而揭露生产压迫的书籍必然是会被儒官们第一时间列为禁书,流传的被收回焚毁,只留下几本孤本,放入皇室的私藏之中,做为帝王之术来学习。
但如今是赵士程当家做主,他当然不会去做这种事。
这次,群臣的建议甚至都没有传给太子,就被张叔夜劝阻了:“大家想想,王洋本就是太子的熟悉之人,其书太子岂能不晓,既然太子不禁,咱们又何必去做这个恶人。”
这话立刻就招来反对,一名叫吕颐浩的官员忧心道:“太子自小学的便不是儒家,反而是道家与这不知哪来的杂家,这可如何是好?”
张叔夜温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这是想说今上不是儒家,便得位不正?”
吕颐浩一时被这话吓得脸色灰白,不由怒道:“一派胡言,本官不过是想为太子举荐一位座师罢了,你这老匹夫,竟发如此诛心之语,老夫与你有何仇怨?!”
若不是有人拦着,他几乎想与张叔夜打一架。
这次武斗的结果,就没有人再提禁不禁书这事,倒是给太子举荐找什么座师,引起了广泛讨论。
如今是一个大师凋零的时代,王安石司马光这些都化成泥土了,张载二程更是早就没有了,有人提议要不然用程氏理学里的胡安国来当太子师?
立刻有人反对,当初就是让二程去教了哲宗,结果二程不知变通,连十岁的哲宗折一枝杨柳都要教育,最后惹得哲宗对旧党心生怨恨,一上台就全废旧党,如今好不容易结束党争,万万不可再重演惨剧。
这时有人提起了要不然选苏辙,这位可是硕果仅存的一位大家了。
但立刻有人反对,这位年纪太大,今年都八十了,你敢让他走这么远的路过来么?
争吵许久,都没有个结果。
只是内容很快被送给太子知晓,后者一目十行看完后,吩咐左右:“以后这种东西,别送来了,浪费我一分钟。”
……
就在赵士程专心处理改革王朝内务之时,三月底,辽东的陈行舟又来信了。
赵士程收到信时就忍不住叹息,收这位舟儿的信就像开盲盒,他给你报的要么是好消息邀功,要么是坏消息求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打开后会高兴还是头痛。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一起收到。
信里写的内容是,这三个月东北方的金人又开始和辽国讲和,两边都互相派遣了使者,情况还靠得住,但前去年辽国山前诸路大饥,干、显、宜、锦、兴中等路,每斗粟卖到了一几匹布的价格,庶民先削榆皮食之,继而人相食,活着的人把种粮都吃了,如今春天一来,便纷纷往辽东逃荒了。
所以,这封信的大致内容还是“打钱”。
陈行舟还在信里抱怨,辽国明明从大宋抢了大批钱财,却连一年都没有用到就花光了,去年他们用宋地搜刮的钱财聚集了一支大军,想要再去征伐金人,结果国中烽火连天,到处都是起义,根本没有办法去征金朝,耶律大石和萧干去年所有精力都花在平叛上了,连去大宋抢一把的时间都没有。
陈行舟还在信里提起辽国攻破大宋的事情已经被金人知道了,金人对大宋非常嫌弃,但也活学活用,与辽国的和议里,对辽国,漫天要价,不但要求皇帝对阿骨打“事朕以兄,岁贡财物”,还要辽割让“上、中京、兴中府三路州县”,并“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质”送往五国城,还要辽国把这些条件以国书的形式告诉西夏大宋高丽,这才能得来和平。
这条件过于挑衅了,带回这个条件的使臣差点被辽帝给斩了,但辽帝居然不敢一口回绝,而是派使臣去金国带着新的条件重新谈。
而在这个时间里,金国已经正在整合沈州以北的治下土地,将俘虏、工匠们编入户籍,分发土地,不过东北边的大草甸子实在太难开垦,夏天蚊虫多,冬天硬如铁,他们的进度很慢。这些日子又全心全意过来骚扰辽东,他还重点强调了自己遇到了几次刺杀,手指上的伤口加起来足有半寸长,流了好多血,你以后一定要为我做主,讨回这笔血债……
看到这里,赵士程不由得疑惑地比划了一下半寸有多长,反应过来是两厘米后,不由失笑。
陈行舟还提起,在听说赵士程一脉成为皇帝后,辽东的王子屯里的宗室们发生了一次动荡,先帝皇子们组团攻击你兄长那一系,发生械斗,我高度重视,虽然很快处理了,但还是有人受伤,但是您放心,受伤的是先帝太子,整个宗室里大部分都是支持你兄长等人的,看起来先帝并不得人心。
辽国现在越来越有亡国之相,如今局面下,天祚帝居然还在宠幸奸臣,搞宫斗。前两年南下咱们没有等他的大军入宋,他就重责了耶律淳,还降了耶律大石的职,耶律大石最近很想投奔他,被他拒绝了,因为担心被这家伙看出什么不对来。
另外,他还听说最近东路诸州盗贼蜂起,掠民自随以食,他准备主动出击,去求那些被当贼匪当军粮的人,希望太子允许!
同时他还在信里疯狂暗示,既然太子您都快上位了,那么多久打来辽东啊,他老陈、不,舟儿我都在这等了您十年了,只求您不要让我再等十年,舟儿青春有限,想多陪陪你……
看完了这长长的书信,赵士程有些头痛地摸了摸太阳穴,这信一如往常,声情并茂,就是内容一如既往,满篇写着要钱。
但舟儿啊,今时不同往日,钱没那么好给了啊!
赵士程亲手给爱徒写回信,他如今已经是太子了,钱不能只用来供给基地和辽东啊,还要孵化新的产业园区,这工程可就大了。当初辽东一个崽儿,怎么喂都能喂饱,现在家大业大,花钱地方多了,你万万不能再如以前那样大手大脚,这次就算了,钱我给,但省点花,可要记得啊!
写完这封信,投递出去时,赵士程是真心希望舟儿能记得的。
但他也明白,无论如何,辽东的钱得给,他们钉在那里,辽国的苟延残喘时间就能大大延长,给大宋一个缓冲。要是没了辽国,金人现在要是分几路军南下,以如今河北那局面,东京城该被围还是被围,最多不被攻下而已。
现在工坊和山水他们支配的钱,就相当于是他内库,可以随意动用,不需要户部批准。
他现在在纠结另外一件事情。
要不要花钱出海。
不是他步子太大,也不是他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而是工业化和航海就是这样,需要时间孵化。种子越早种下去,收获得便越早,而种下去后,需要的是呵护,不去碰它,让它自然成长,急不来的。
航海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要花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百年的时间一点点摸索记录航线,那要是一个岛一个岛地趟过,每个海岸线都要让小船放石头去测量,哪里有礁石,几月份是什么风,有多大,岛上有什么方位,都是要用人命去丈量,用岁月去记录,最后化一本厚厚的航海日志,做为一个家族的镇族之宝的。
不存在那种你派一只船队,他们就一路无风无浪几万里,顺利到了顺利回的船队,那种会在梦里出现。
所以这事必须越早做越好,而如今大宋的船可以说是天下最好的远洋海船,指望他们自己去探索新航道不现实,必须有国家长期支持。
如果能组织一支船队,顺着洋流去到中美洲,找到土豆和玉米,带回一部分黄金,那么大宋的钱荒、粮荒和天灾都能得到缓解。
另外南美的黄金白银还能积蓄出一笔工业化的初始资金,但这种事情,用国库的钱,必然会招来反对,可花他自己的钱,那就得砍一个手下的配给。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第211章 要记得啊
赵士程当然不是要立刻开新地图, 他只是要抽一点资金,把航海事业往美洲的方向点一下,他并不是要培养船队, 而是悬赏囤积东南方向海域的海图。
因为大宋的海运非常发达, 却缺少一样极为关键的东西——“探险船队”。
这种以两三小船组成的船队战功赫赫,无论是非洲好望角, 还是美洲大陆, 又或者南北两极, 甚至土豆番薯橡胶都是由他们寻找带回, 当时西方的政府是有明文规定,只要带回了以前没有发现或者不认识的植物和航线, 就可以直接去政府领取巨额的奖励。
所以,这些东西是真的得投, 因为探险这事,和儒家其实是相悖的, 如果不去投入,那么, 这片土地的人对安稳的本能渴求, 会让他们长年困守在这片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