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 第72章

作者:起一声羌笛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陆湛抬头,前方是蔓延无尽的雪原,再前方,是绵延雪山。

  雪原后面是雪山,雪山后面是雪原,然后再翻一座山,在那更高更冷的万里雪原上-

  顾茴抬头,前方依然是绵延无尽的雪原。上面洒落星星点的缘,还有一行足迹,是刑天开出的路。在这茫茫雪原,这点绿和这行足迹,显得那么渺小。如果回身看,他们身后是刚刚翻过的雪山。此时他们就跋涉在这片雪山的顶部被更厚的积雪覆盖的平原,与初入寒境时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雪原比,这里已经很高很高了,也更冷,早已再也看不到任何树木任何活物。

  最早的时候,还能遇到一所打猎人的破旧房屋,或者几棵被雪压着的松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前方这点点绿,是前面开路的刑天撒下的。

  这是他们进入寒境的第49天,他们的行进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

  走在顾茴前面的牧野,不过略停一停再抬脚就发现厚重的毡毛靴被黏在了脚下,他微微一用力,才把靴子拔下来。这个新情况的出现,让牧野知道更冷了。牧野不止一次尝试观察四周,寻找迹象,任何路总要有个头。但当他站在山头极目眺望,却发现跨越这个茫茫雪原,后面还是有一座山。而山的那边到底是不是终点,牧野不知道。

  多次远眺带来的眼睛刺痛至今还没有消失,牧野知道自己的眼睛大约已经红肿了,他刚才回身去看少主的时候,甚至有些看不清。这让牧野心慌,他和刑天就是保护少主的,如果他看不清了,怎么带少主走出寒境。明明知道无济于事,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得看清些。

  顾苜已经来到牧野身边,牧野忙把眼睛低下去,埋头继续往前走,却被顾茴挡了一挡,牧野会意,立即侧身。他们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极端的环境,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全凭意志力拖着身体往前,人越来越没有说话的力量了。

  顾茴却没有马上往前走,而是停了停,仔细去看前面的足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一抬脚,往前走,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你什么都别看了,看着我。"

  牧野红肿的眼睛模糊的视线看住了前方穿着厚重棉衣的少主,那么小一个人,就这样同他们一起跋涉在这个连他们都不时会感到绝望的严寒中。

  果然远离雪光,只看着少主小熊一样的背影,让牧野的眼睛微微好受一些。

  前方的人走得跟险而艰难,牧野没有向前扶,少主说了除非她爬不起来,不要扶。在这场四十九天的跋涉中,每一点力气都是资源,牧野和刑天本就一心照顾她,承担了雪地中各种消耗体力和热量的工作,从翻第二座山开始,所有的物资都是两人背着。

  顾茴走得有些茫然,大概是冷到最后和累到最后,人都归于一种麻木的茫然。她抬头往前看,前路茫茫,牧野说他没有看到更前边,牧野说也许走完这一片雪原就到终点了。

  可是顾茴知道,牧野没说实话,顾茴猜牧野看到了另一片山。意味着走完这片雪原,他们要再翻另一座更冷的山,再过一片像这个一样大的雪原,更高更冷的。再前面呢……

  他们的物资已经越来越少了。三个人所能背负的东西,不及一个小小储物戒的百分之一。食物还好,但是炭,尽管他们已经非常省着用了,可显然是不够的。在这样寒冷的地方,没有炭火入睡是会死人的。而凡人,是不可能不睡觉的。

  帐篷睡袋都是最厚实的料子,可在这样的温度下,好像薄成了一张纸。只有炭火,能带来温度,让他们轮流短暂睡一觉。

  顾萆早已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会制造热量,早已彻底冻透了,裹在一层层厚重的衣物里,好似冰块做的。

  顾茴视线再次落在了脚下刑天开出的路上,她再次说了话:"他的脚,怎么了?"

  顾茴身后背着鼓鼓震襄行襄的牧野身体一滞,他又盯着少主背影拔腿走了两步,才说话:"脚趾烂掉了。”刑天的脚趾快烂没了,这几天他一直是用没有脚趾的脚在雪地里走着。

  顾茴只觉得麻木的脚一疼,厚重的靴子几乎提不起来,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撑起自己,抬起一只手告诉牧野:不用扶。

  牧野背负的重量这么大,弯腰扶这一把费的劲儿,够他往前走好些路的。

  牧野着急往前的身子就这么被顾茴抬起的手止住了,看着那个厚重的棕色手套,牧野的眼睛又酸又疼,咬紧了牙,看着前方的少主爬到半道一滑再次扑倒,牧野觉得自己眼睛疼得发热,他看着前方少主,最后还是爬起来了。

  牧野明白得很,这是没有力气了。冷到麻木,又没有力气,脚底就会这样容易打滑。这几天他们睡得是越来越少,就是为了省些炭火,前路还不知有多远。

  风雪又起。

第62章

  风雪又起。

  尽管他们裹得只露出眼睛,也依然能感觉到这不知多高的雪原上的风,刀子一样划过。吹起的雪粒子,扑面而来,让他们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顾茴低着头,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的腿和脚往前走。就是这样,抬起来,落下,就往前了一步。只要命令自己,抬起,落下,往前…

  他们已经不去计算每天可以走多远的距离,因为每一步都已变得艰难,他们只能告诉自己走出这一步,再走出下一步。一直走下去,不要停。

  遇到刑天,顾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的脚一眼。此时风雪已经更大了,三人都只露出眼睛,在顾茴面前,刑天露出的眼睛笑了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顾茴也在漫天风雷中,弯了弯眼睛,回他一笑,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很努力,才没有去看刑天的脚。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终于走到了雪原尽头雪山之下。牧野再次开口说话,带着笑意:"这次运气好,这里有个山洞,避风得很!"这几乎是他们运气最好的一次了,能找到这么一个山洞。

  现在他们都不再提进来多久,不再计算时间天数,没有意义,他们只往前走,走到精疲力竭,寻一处地方,烧一个小小的火堆歇息片刻。这片刻偎着火堆的歇息,就是寒冷中的希望了。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把帐篷搭在雪地上,这次确实运气足够好,找到了一个这样合适的山洞。

  牧野和刑天把帐篷支起来,厚厚的毡毛褥垫都铺上,牧野忙着这些的时候还会不时注意顾茴两眼,这两日他总感觉得少主有些奇怪,不知在想什么。可是他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毕竟他已看不清少主表情,无从去分析少主状态。他只能尽力,多照顾少主一些。

  顾茴在想,这几日刑天脚上的毡靴再也没换过。他们带了不少替换的靴子,长久走在雪地里,靴子总会湿透,隔几日就会借着火轮流换下来烤一烤。顾茴看着山窝外暗下来的天,挟卷着霜雪,她想或许刑天的靴子已经脱不下来了。而牧野,看不清了。

  这一晚他们不需要守火的人,这个山洞确实是个好地方,被炭火一烘,暖和得很。在这样的山洞里,让他们辛苦背着的厚重毡毛褥子和被子都显得暖和起来,第一次,缩在被子里的人感到了温度。

  温度让刑天的脚更痛不可遏,可最后在几次轻轻翻动后,他依然还是睡着了。他太累了。

  这日天蒙蒙亮,睡了一觉的刑天再次被疼醒,可帐篷被褥里难得这样暖和,他几乎都不想动弹。刑天还是起来,准备取些干净的雪,烧点热水给少主用。

  可经过少主帐篷的时候,刑天觉得不对劲。

  听到刑天惊惶的喊声,牧野当即起身,很快出帐篷,此时刑天已经擦亮的火折子,照亮了山洞。

  “少主走了。”是牧野的声音,完全慌了的刑天茫然转身去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山窝壁上木炭留下的几个大大的字。

  “你念给我听。”牧野看着墙壁上那些显眼的黑色,在他眼里模糊成一团,这么大的字,他也看不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失去他的眼睛,他甚至怂'惊想到,也许哪天走着走着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到时候他还能帮少主做什么呢?只能帮少主背东西了,很多担子更要压在刑天身上,可刑天都快没有脚了。

  刑天的声音撕裂干哑,念出了山壁上的六个大字:"在此候我过境。"

  六个字,刑天环视一周,看到旁边木炭的时候,他眼睛几乎都要红了,少主留了炭!没有足够的炭,前方重重风雪,她怎么走得完!

  外面天还是黑的,风雪呼啸。

  刑天想到了无止境的风雷,想到了连绵雪山,最后都落在巫山,他是木老从巫山下面众多妖灵中选中的,木老说,以后他的使命就是守护他们巫山的少主。

  他第一次见到少主,是在高台之上。当时少主正抱着纸魅的腰,他听到神女的声音空茫而脆弱,神女对纸魅说,为什么过了千年又千年,她还是想父神,想得想哭又哭不出。那就是一个小女孩,养在巫山的草木中,先在战神的庇护下,后在巫山众人的呵护中,还会娇娇道她想父亲。

  看到他的神女,冲他笑,说:“我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刑天!”歪着头,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你从她身上只能看到富贵锦绣,娇俏天真。

  千年又千年,如今他的少主要独自翻越雪山,要独自行看不到尽头的脱凡路。要为了带他们回家,一个人跋涉过这样寒冷的绝望。

  刑天看着墙壁上的字,眼睛发红,他突然跌倒,他的脚疼得让他一下子好似再也站不住了。

  山洞经过一夜炭火烘烤,这会儿还有余温。少主为了让他们睡得沉一些,走时为他们多加了炭火。刑天早已跟靴子长在一起的脚重新有了松动,靴内似乎有了血水,剧烈疼痛苏醒,走一步似乎都有血水要顺着靴子渗出来,刑天踩着这样的脚,从地上爬起来,在山洞里翻看他们的行李,他得知道他的少主带了什么上路。

  翻找着行囊的刑天,手几乎抖得控不住,最后坚毅如刑天,哽咽了。他红着眼,看着牧野:"少主只带了两双靴子,一小部分炭和干粮。”神女是去翻山,也是去拼命。这一路行来,他们总需要神女去拼命。刑天再也忍不住眼泪,他几乎想对天喙啕。他恨他的脚,如果不是他的脚趾没了,神女就不必独自一人上路!

  牧野突然开始收拢行襄,"我们这就去追!"刑天走不了,他可以,他可以背着他,就是爬,他们也得去到神女身边。

  神女单凭血肉之躯,能走多远?他们该去追,总会追上的。他们是守护神女的人,要么死在追神女的路上,要么死在护送神女出寒境的路上。他们死在为神女护航的路上,才是死得其所,神女为什么就是没明白!哪怕能让神女往前平安行上百米十米,他们的死都是死得其所,神女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从她成为巫山之主的那一天,神女还情懂时,就把守护巫山和守护他们这些巫山妖灵的命划了等号,牧野细心,比谁都先看出了这一点。

  神女惜命,后来神女惜他们的命。可是,牧野脸上露出似笑又似哭的表情,他们的命,在神女的命前,不足惜啊。

  刑天听到牧野的话抬头看他,他知道,牧野此时一定快全瞎了,墙上那么大的字后那个小小的印记他已经看不到了,“少主不是给我们留话,而是留的巫山令。”

  坑坑洼洼的墙面上,六个炭写大字后,跟着一枚小小的图案,是少主的巫山令。少主命令他们就在这里等,活着,等她破凡人境。少主破境之时,会看到出凡人境和入神域两条路,而他们两个则会看到凡人境的出口。

  刑天转头看向山洞外,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霜雪和刺骨寒风!

  他再也站不住了,刑天颓然靠着石壁,看着流血的靴子,木木想到,不知神女此时在哪里,有多冷。

  牧野站在那里,用看不清的眼睛看着山洞外。

  他们该怎么办?巫山令出,他们只能遵令,等在这里,等少主为他们再次破出一条生路,或者等着陪少主,死在这场寒境中。山洞内很静很静,山洞外,风雪呼啸。

  很冷,很冷。

  半个晚上的休整,让顾茴得了力气,此时风雪之中,她独自攀着这座雪山。这一路行来,虽然艰难,但刑天和牧野一直把顾茴照顾得很好。他们两人如此强健的身体在如此寒境中都已是干疮百孔,可顾茴却几乎无损。刑天开路,牧野心细,时时刻刻注意着顾茴的情形,护着她一路往前。

  顾茴在一片麻木中,什么都不想,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翻过这座雪山。

  她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她甚至不再区分黑夜和白天,只要还有力气,她就往前。有时翅趄跌倒,她干脆就爬着往前行。直到再也走不动了,顾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累,她只能分清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她就近寻一处避风的山窝,第一次独自点火,不知为何明明在牧野手中那么好使的火折子引火料,到了顾茴这里一次次怎么都点不着。

  脱去厚重的毛毡手套,几乎是立刻,顾茴的手就如刀割一样疼,然后从最开始的疼到木。木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捏没捏住火折子,周围又黑,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试探着打火,火折子一亮,才知道自己手里是有火折子的。可是,点不着。火一灭,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

  顾茴坐在黑暗里,愣了愣,她想她该总结经验,经验就是她该在白天歇一歇,这样她就不会不知道自己麻木的手中火折子有没有掉。

  外面有雷光莹莹,可是靠近雷光之处,实在太冷。冷到离开毛手套保护的手,恨不得直接被寒风裂开,火苗也被乱吹的山风吹得细小扑灭。

  第一次,顾茴有些想哭,还好,她不会哭。她没有泪。

  毕竟,眼泪被冻在脸上,可是又疼又难看。

  她抹了一把脸,重新打火折子。

  就这样,顾萆翻过了又一座山,然后面对的又是一片茫茫雪原,在更高的地方,更冷的雪原。什么是绝望呢,大约就是所有的努力面对的却是重复的绝境,然后每一次都更冷一些。

  顾茴绝望吗?她不知道。一切都冻透了,如果绝望,绝望该也被冻透了。

  风雪肆虐,顾茴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是出口,还是另一座雪山。

  她什么都不想,继续往前,有时候是走,有时候是爬,甚至有时候只是挪动。但,要往前。

  可前面等待她的,不是出口,是另一座山。

  顾茴行到雪原的一半,其实抬头就可以看到了,可是她不看,她只是闷头往前挪。

  挪到无需抬头远看,就能感觉到是又一座山。

  这次跌倒,顾茴好一会儿没有爬起来。第一次,她没有照着那些条条框柜的计划去做,计划告诉她不要停,更不要停着趴在雪地上,这只会不断流失热量,她得往前动。她提前做了无数准备,列了无数计划,考虑到每种情况,甚至考虑到这种情况,计划告诉她往前爬,往前挪,怎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停。

  可顾茴这次停了,她把脸整个埋入手臂间,呜咽出声。

  她想,就一会儿,这一会儿,她不是巫山的少主,她只是神女顾筐,只是一个叫天天的普通山鬼。要肩负巫山的人不能停,不能做徒劳无功的傻事。可是一个普通的山鬼可以,顾天天可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只是单纯做一个叫夭夭的山鬼。

  她总是害怕,她一旦停,就来不及。她总是害怕,巫山毁在她的手里。她总是害怕,那些等着她带他们回家的人,到死都看不到回家的路。她不敢停下,她其实,真的很怕。

  顾茴就这样不理智地趴在茫茫风雪中,甚至再趴下去,可能再也起不来。可是,她好像真的很累,好像有点——绝望,这样想着,顾茴重新往前爬。

  漫天风雪中,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拖着一个堆着满满当当行襄像木筏一样的东西,几乎只是一顿,这黑影就快速朝着顾茴的地方奔去。

  是陆湛。

  他离她好远,隔着茫茫风雪,隔着那么远的雪原。他跑得很快,快到拖着的筏子好几次都快翻倒,可他还是离她那么远。就那么眼睁睁睁看着她摔倒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动弹,然后看着她继续往前。

  奔跑中,陆湛能听到自己呼呼喘气声。

  连面对这样酷寒风雪都无动于衷的陆湛,却在看到这一幕幕的时候,整颗心都被揉碎,他觉得自己那颗心一抽一抽地痛,疼得心慌,疼得无措。他拉着木筏往前跑得几乎要飞起来,茫茫风雪,他只看着前方那个小小一团的身影。

  那是他要找的顾茴。

  那也是他要寻的宿命。

  陆湛死死盯着前方风雪中的身影,风雪挂了睫毛,几乎模糊了他的眼睛,可他就是死死望着,拉着身后筏子朝着她奔过去。速度快到一直对周遭严寒风雷无感的陆湛,都能感觉到擦过面部露出皮肤的风雪,让他觉得发疼。看到她的一瞬,陆湛就觉风真冷,吹在皮肤上真疼,因为这样的风,这样的寒,也落在她的身上,就让陆湛能觉到寒与疼了。

  陆湛来到了顾茴身边,眼前这个只一心在风雪中往前爬的人依然毫无所觉。

  陆湛丢开了手中绳索,来到了顾茴身前。

  顾茴这才抬头,愣愣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她不相信一样眨了眨几乎要被风雪糊住的眼睛。陆湛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挂着雪,看到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面有他。

  顾茴茫然想,不好了,她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她想到了陆湛,陆遇就出现了。那么多笔记上都说,严寒之中,最怕就是出现幻觉,这代表着严寒中的人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和行为。

  风雪中有顾茴喃喃声:“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我没事……”她决不能让自己落入幻觉,要知道很多落入幻觉的人见到温暖,见到火,最后脱衣赤身死在严寒中。她却看到了陆湛,原来她想陆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