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一声羌笛
那一瞬间,看着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的顾茴,看着她目光中突然的惊喜转瞬即逝,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她所有的想法,写着她此时骤然升起的软弱和无助挣扎。
陆湛满腔怜惜激荡不住,反而让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俯身伸手拉她。
"…没看见……"这样提醒着自己的顾茴继续往前爬,想破幻相而过,头却撞到身前蹲下来的人身上。顾茴只道完了,怪不得那些死于严寒的人最后会脱光自己,原来幻相如此真实,只怕他们是真实地感觉到了火焰的温暖。她的幻觉都有实在感了,已经又冷又累到麻木的顾茴不妥协,继续拿头朝着身前幻相撞去,她得破幻相往前。
陆湛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他赶忙伸手把人从雪地上扶起来。
顾茴更是觉得完了,她的幻觉都脱离她的意志有了自己的剧情了……"假的……都是假的……"信了就完了,顾茴一遍遍提醒自己,麻木之中只记得她的目标,往前,破凡人境,去往神域。她甚至有些想不起她列得密密麻麻的计划,里面有没有当下幻相的应对方式。
极度的疲倦和寒冷让她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天天,是我。"陆湛一边拍着顾茴身上雪,一边对她道。
顾茴不看他,他说话了,幻相要攻略她了!
原来生死之际,严寒中的幻相,逼真得如同镜堂老人家所造的幻。
陆湛已经拍干净了顾茴身上雪,却看她还在执着与幻相作斗争,一时间心里又苦又涩,她就是靠着这种永远不认输的执着,才能走到今天,但凡她妥协于情感,她就根本走不出当日的燧明国设下的幻境,她就根本走不到这里。
陆湛声音更温柔:"是我。"说着他伸手拉下自己面上缠绕的围挡,也把顾茴脸上毛围挡拉下,立即让自己的脸轻轻去碰她的。
顾茴一向温热柔软的脸此时没有一点温度,凉得彻骨,倒让总是凉凉的陆湛面容都显得温暖了。
突然的温热让顾茴一个激灵!让她撇了撇嘴想哭,真的是温热的!她完了!
看到顾茴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为真,甚至回避与自己的目光接触,陆湛轻柔温暖顾茴冻透脸庞的动作停了,他的睫毛颤了颤,让顾茴因为温热而恢复感觉的面庞觉到了轻微的痒意。
陆湛不再动,抬眼看她,一手扶住顾茴的后颈,一手轻揽着她。
他的气息带上了些许的危险,他的声音带出了含混,"天天,是你逼我的。"
随着话落,顾茴就觉一个温热的唇覆在了自己冰冷的唇上,然后有温暖轻轻试探着启开她半闺的唇,探入她口内。
陆湛此时整个人都是跪在地上的,把身前女孩彻底拥在怀里,亲吻她,用他曾千百遍想过白方式。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顾茴细小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陆湛才再次回神,离开神女这一方柔软馨香。
他刚刚完全忘了这是在哪里,不该在这里。他胡乱给顾茼挡着风雪。
顾茴愣愣看他。
这次是陆)甚不再看她,沉默着为她拉起围挡,把她整个人遮挡得只剩下两个睁得圆溜溜黑漆的眼睛。然后抱起她放在他拖了一路的木筏上,抽出一旁厚重的毛毯子把她整个人都遮住,这才伸手拉起自己堆在脖间挡风面罩,同样只露出眼睛。
陆湛轻呼出气,这才重新看向呆呆坐在木筏物资上的顾茴,轻声道:"这次你信了吧。你的幻相里绝不会———刚才那样。”他的幻相里,才会有。
风雪呼啸中,两人睫毛很快再次挂了霜雪。陆湛看着顾茴依然保呆看着他的眼睛,最不合适的地方,最不合适的环境,可是被她这样完全不设防的眼睛看着,陆湛心里冲动得厉害,只想再次亲吻她,像刚才一样,近乎欺负。他伸手直接把顾萆暖帽往下一拉,这下整个遮住了她的眼睛,陆湛才呼出了那口气,咬了咬唇,叮嘱了句:"坐稳了。"
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可我看不见了。”她的手套太厚,好像一团小小的熊掌,笨拙得很。
顾茴就听见陆湛轻笑了一声:“公主殿下,臣在,你不用看见。”随着话音落,木筏移动,顾茴赶紧用熊掌攀住身边围栏。
此时正边拉边回头看她的陆湛,又轻轻笑了一声,真乖。
边往前拖着木筏,陆湛低下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他的天天,怎么这么乖。
又乖又甜。
第63章
风雪中,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拉着一只木筏往前,木筏上团着一个穿成了小熊一样的人。
一直到陆湛拉着顾茴走到了雪山前,找到了山洞,直接把顾茴抱下来放进没有风雪的山洞里,顾茴脑子都是懵的。这是真的,真的陆湛,真的—————。
顾茴回暖的脑子在算,以她和陆湛在分离域中一次都遇不到的缘分,陆湛入凡人境,能直接进入她所在的严寒境的可能性。怎么算,都该是零。理智告诉她,陆湛绝不可能出现在风雪之中,出现在她绝望之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他出现了。
陆湛穹腰进入,顺便把木筏也拉进这个不大的山洞,蹲在顾茴目前,直接把炭火点了起来。整个过程,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得很。很快不大的山洞里就已能感到顾茴慢慢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脸和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脸了,走到今日,她忘了时间。
她看着陆湛在火前烤了烤自己的手,然后才抬手给她把手上厚墩墩的手套除去,把她两只手分别搓了搓,这才把她整个人都往火堆旁挪了挪。
顾茴几乎觉得陆湛在照顾一个孩子,她看着陆湛熟稔地拔动几下就把火挑得更旺,腾起的火把整个山洞都照亮了。外面是风雪呼啸,黑暗已临,越发衬得山洞里暖和又明亮。
陆洛安顿好顾茴,这才起身把一根横木架在洞口处,三两下就在洞口挂了一个厚重的毡毛毯子。呼啸的风雪声一下子都小了,呜呜咽咽的,让人想到此时外面多冷多黑,但风雪进不来。
“你——”,顾茴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挺熟练的……”
“这个?”陆湛不确定她说他什么熟练,回身问了句,然后解释了一句:“你忘了,我可是在轮回中转过二十世的人,其中十九世都是在做凡人。”
火光把顾萆的脸照得微微发红,难得的,她看起来呆的,明明在跟他说话,视线却落在火上。陆湛看得不觉翘了翘唇角,重新转身一边调整固定毡帘,一面跟她说话。
要不是她,他还不知要在轮回中延宕多久。脱凡嘛,总是很难的。他在凡间的十九世——,除了顾茴涉入其中的两世,其他的陆湛很少想起。
陆湛往下拽了搜毡帘,试了试它的稳固性,这才拍了拍手重新坐回到火堆旁,顾茴的身边。陆湛看着跳动的火光,听着外面呜咽的风雪声,他知道脱凡很难,可他却见不得她这么难。
一时间山洞里很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偶尔煤炭“啪”一声爆开的声音。顾茴只在想,他真的来了。此时眼前暖融融的火,身边的人,都是真的。而帘外,未知的前路,一下子都不再可怕。这个人只是出现,就让她濒临的绝境退散。
而她身边的陆湛也在想,终于找到他了,这次这场脱凡的绝境中,他可以陪她走完后面的路。他在想她当时跌在地上的委屈,抬头眼睛里的糊涂,还有亲吻她时,她愣愣闭上的眼和柔软的唇,还有
突然又是“啪”一声炭花爆开的声音,让陆湛一下子回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微微垂头咬了咬唇,这才转身朝火堆边顾茴的脚伸手,唬得顾茴忙往后一缩,也却不及陆湛手快。
“你做什么!”
陆湛稳稳扣住她的小靴子,不过撩起眼皮馏了她一眼,“我能干什么,给你看看脚冻得怎么样。”说着还低声来了一句:“神女的脚不能看?还当自己是大楚的公主。”大楚习俗,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更不要说大楚公主,金枝玉叶。至于神女,还在巫山的时候,陆湛就不只一次看到神女光脚踩水,掠过水面飞上高台。
陆湛说得从容淡定,带着不以为然,只是他扣住顾茴脚腕的手却微微发热,连耳根后都觉发热,好在身前火大,也许是烤得。
顾苜才暖和过来的脑子,一时觉得陆遇这话说得是没错,神女是光脚惯了的,没什么稀奇。可没有错并不代表没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这会儿她的脑子刚刚解冻,人没有那么机灵。
陆遇看她微微半张嘴巴,好似还有话说,但一时间又好像不知说什么反驳他。陆甚垂眼,嘴角又翘了翘,小心翼翼褪去她厚重的毡毛靴子,就见里面厚厚的絮了棉花的白绫袜已经渗出了血迹,有新的,也有旧的已经干涸的。
陆湛深呼出口气,抿紧了唇,脸上神色一下子严肃了,手上动作更是小心,几乎是试探着慢慢往下动她的棉袜。顾茴略一皱眉,他就立即住手,然后把动作放得更慢更轻。
就这样,只是帮她把两只绫袜褪下,就已把陆湛逼出了汗。
从顾茴的小脚趾开始,连同旁边两个脚趾都已不同程度的冻坏了,尤其是小脚趾离冻烂掉也不远了……顾茴自己先转了头。她一下子想到了魔窟中的自己,那双血肉模糊的手。顾茴心道,为何她就不能只是安安稳稳当一个美美的神女,她很会行云布雨。巫山需要三分,她绝不会多一毫,更不会短一寸。人间流行的咸鱼团宠剧本,她擅长地很,可惜在那样的剧本里,她做不了女主,只能做那个拼命翻身的女配。
不过,好在她把团宠剧本里的女主随成了咸鱼,把白瑶的咸鱼崛起路线,直接改成了————离死鱼不远了。
陆湛看着顾茴先自己嫌弃得转了头,也不知想到什么居然还乐了,好像这双脚不是她的一样,陆湛口气也不好起来:“准备了这么多,就这?脚冻坏了还拼命往火前凑,是不是不想要了?”
他想到顾萆独自行过寒境的那一次,就是拖着这样一双脚爬过眼前这座雪山,穿过更高处那一片广阔无边的雪原,陆湛脸色沉得吓人。
他只是想到如果此时是顾茴孤身一人缩在这处山洞里,就觉得胸膛里有什么在冲撞,拉扯的他的心受不住。她还傻乐!刀山火海,只要后面是巫山,是巫山那些妖灵,她就会一往无前。哪怕明知他心疼得要命,她还是会闯会去!这个认知如此清晰,清楚地让陆湛觉得无力。
陆湛扣住她脚腕的手不觉使劲一攥,顾茴哎呦了一声。
感觉到顾茴看过来的乌溜溜的眼睛,陆湛扯了扯嘴角:"对不住了,手重了。"
“没事,就是有点疼。”顾茴的声音透着乖巧,好像那个要撑起巫山的神女,这会儿被火烤化了,暖融融的。如果巫山是个她注定要挑起的担子,这会儿顾茴只想趴下来,明天,明天再挑起来。
听到她说有点疼,陆湛忍不住讥讽道:“知道疼就行。”从小昆仑到凡人境,她知道疼,却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小昆仑为了那个刑天就敢跟人拼命,这会儿还不是为了那两个巫山妖灵,连炭都没带足,就一个人去搏命。
陆湛脸色不好看,可手上动作却更小心,把顾茴两只脚笼在手心里,用手心温度暖着。已经冻坏了,越烤火越痛痒难耐,她该知道的,明明功课比谁准备得都足,还是把自己弄成这样……
顾苜两只脚落在陆湛被火烘得暖暖的手里,舒服得她小小叹了口气。只可惜这种暖始终是浮于表面的,顾茴身体早已冻透,寒从脚起,一时半刻哪里能彻底暖和过来。
随之她就感觉不太对了,一转头,就见陆湛已扯开衣服,把她两只脚放在了腹前衣内。
顿时,顾茴早已凉透了的脚好像陷入一片暖烘烘中,源源不断的温热从陆湛的身体传入她的脚底。顾茴觉得从脚底升起的暖意慢慢进入她的身体,让她整个冻僵的身体都在苏醒。
陆湛根本不容她反对,俯身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把她脱去厚手套的两只手一股脑塞入怀中。顾茴即使靠近火都没暖和过来的手一下子滑入了同样温暖的地方,在陆湛暖和的衣袍和他光滑温热的皮肤间,顾茴几乎觉得陆湛的身体热得有些烫手。
她一动,陆湛就把她整个人狠狠往怀里一扣,"别动。"
顿了顿陆湛发紧的声音才温和下来,“听话。”
顾茴果然听话,立即就不动了,两只手乖乖停靠在他胸前。
乖得让陆湛心颤。
他微微呼出的气息,骚动了顾茴的耳,顾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慢慢解冻,慢慢恢复最灵敏的知觉,就好像自己此时的左耳,能感觉到陆湛呼出的气息,微热,带来轻微的痒。
让她忍不住动了动,又换来陆湛轻轻的呼气。他不觉更扣紧了怀里的人,另一手扯过身后大笔,把顾茴整个罩在自己怀中。这一刻,他觉得怀中人就该是他的,是他骨中骨、肉中肉,就该永远这样停留在他的怀里,甚至身体里。
顾茴被完全的温暖和安全笼罩,让她彻底松弛下来,困意上涌。
无限的安全与困倦中,她慢慢把停靠在陆湛胸前的两只手从两侧滑过他的身体,来到他的背部,攀住他肩膀,这才觉得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满意地把自己整个人都停靠在这无边的温暖中。
却不知她这一动,她滑过的手,带起陆湛身上一片酥麻和微微的颤,直到她重新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整个人都乖乖靠在他怀中,陆湛才敢慢慢地,慢慢地放开压抑的呼吸。
火光映红了陆湛黑色大笔外修长苍白的手,他微微垂眼,看到怀中人整个放松地停歇在他的怀里,露出了她脖后白腻的皮肤。
陆遇抬手帮她拉了拉窝进去一半的棉衣领子,唇角划过笑意,这人只知道把所有能保暖的厚衣服往身上裹,其实连衣服都穿不好。做神女的时候自不必说,就是在凡间做公主的时候,也是一堆言女帮她穿衣。只怕这次来凡人境,才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一件件学着人家穿衣服。
陆湛觉得,只是这样安静地为她做点什么,只是照顾她,就让他觉得安宁,觉得心满意足,觉得欢喜。
顾茴曾说过她寻到了自己的道,她曾问过他“你的道是什么”。
道?
当时顾茴看他不语,还很诧异,非常严肃地告诉他,漫漫长生路,他必得有个道。
可是,陆湛此时抱着顾茴想,我有道啊,我的道就是你。
就好像此刻,外面风雪肆虐,是无边黑暗,但陆湛却觉得欢喜而圆满。
窝在陆湛怀中的顾茴,觉得又暖又舒服,她的眼皮更沉了,可她拼命要睁开,她还没有问陆湛怎么找到她的,她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可是顾茴太累了,独自行霜雪路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敢睡过,每次都只是靠着好不容易升起的小小一团火微微一闭眼,立即就惊骇醒来,她不能睡。睡了,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
她就这样走下来,只知道自己翻过了一座雪山,行过半个雪原。然后,就遇到了陆湛。
疲倦和扛不住的困意,让她的话都含糊了,几乎说不清,她喃喃不知说了什么,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原本攀住陆,甚肩膀的手都攀不住了,一下子滑落下来,搂住他劲窄的腰,脚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滑落出来。陆湛摸着她温热的脚,搂着怀里的人,好像照顾一个孩子,轻轻给她套上新的厚袜和新的棉靴。
在火前,用厚重的大氅把她整个人包裹进怀里,轻轻蹭了蹭她慢慢开始有温度的脸庞,听到她口齿不清的一句,"陆湛。"陆湛就忍不住笑了。
然后他听到怀里的人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含糊说到:"你来了,我等你许久。"
只是睡得迷糊的人的一句这样简单的话,就让陆湛觉得自己整颗心都酥软融化。他搂着怀里的人,忍不住再次蹭了蹭她的发,"以后,一直等我,只等我,好不好?"
他在火光中抱着他的全部,明知她听不见了,还是低声呢喃:
“天天,他曾为你断臂赴巫山,这次我也为你做了,不止断臂呢……他十世轮回曾为你做的,我也为你做了。”
“天天,他曾差点为你放弃帝王位,我虽无人皇命格,也曾摄政一国,也为你弃了,你要公平,不能只记得他的,不记得我的……”
“天天,你要公平一点。”
“以后,都只喜欢我,只等着我,好不好?”
陆湛轻声低语,本就不指望怀里人听到,如果不是她睡着了,这样的话,陆湛怎么说得出口。可是怀里人动了动,突然含糊答了一声,“好。”
帘外风雪肆虐,帘内火光融。
陆湛几乎是一僵,还以为怀里人听到了他那些可笑的抱怨,微微低头,只看到怀中人鼻息轻缓悠长,睡得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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