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云上
总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刘嬷嬷也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络子,轻声道:
“您和老侯爷没偏疼错人,小主子他啊,奴婢瞧着是个心里有成见的,您且安心就是。”
老太太拾起打到一半儿的络子继续,暗道这心是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也就小兔崽子心大,折腾出这么多事儿跟没事人似的,吃饱喝足躺着一沾枕头就睡。
心太大。
舒朗可丁点儿没觉得自个儿心大,刚下马车,顶着凌晨的凉风站在众多考生中间,差点被人挤的一个踉跄,幸好被大哥荣舒堂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站稳,环视一周,在夜色掩映下,全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忍不住嘀咕:
“我说这些人可真够心大的,我以为就我仗着离考场近,多睡了小半个时辰起床,不用排队就能吊车尾进考场呢,眼下瞧着跟我这般想的人可海了去。”
“你是真来迟了,旁人可不是,你没来那阵儿搜出来十几个意图作弊的,巡检大人叫人拉出去在考场口示众,人群里有些打了同样算盘的慌了,造成了小小的骚乱,巡检大人便格外开恩,给众人时间自去整理干净。”
舒朗惊喜抬头,便见十三从前方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往这头走,身后还跟着闻铮和章明孝二人,方才的话就是十三说的。
听语气,三人在这儿可等了不少时辰。
阔别几月,在考场门口见到三人,舒朗兴奋的挨个儿与三人拥抱。
十三松开人后也来了句“瘦了”,顿时叫舒朗哭笑不得,不过眼下时间紧,只能捡要紧的说了。
“二郎你可是咱兄弟里最早进这考场之人,不管考成啥样儿都是咱们最好的老大,别多想,干就完了!”闻铮拳头捶在舒朗肩上,虽然对舒朗的成绩不抱希望,还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
不愧是他闻铮给自个儿认回来的老大!
舒朗被这番安慰无语到,“不许你诅咒小爷,回头考个举人吓死你!”
“嘻嘻,那我可太期待被你吓死了!”天知道闻铮这话说的多真情实感,偏不敢让舒朗知道,以免对方压力太大,回头考不中在兄弟们跟前觉得没脸。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儿,前头队伍逐渐缩短,舒朗彻底清醒了,从大哥手里接过考篮往前走,就听章明孝在两人错开的间隙低声道:
“闻铮已经让人包了放榜那日的五味楼,钱是挨他爹打换来的。”
舒朗脚步一顿,哼笑一声,朝身后摆摆手,走进考场,接受检查。
乡试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考试期间无故不得出考场,每场考完后都会有小半日的功夫供考生们在考场内活动放松,直到九日后考试结束,方能在规定时间走出考场。
舒朗领了号牌,一路往里,好半晌才寻到自个儿的号舍。
瞅着眼前号舍,心里长叹口气,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遭过这种罪。
号舍狭小,布置简陋,高大壮硕的成年人在里头直不起腰。两块儿木板搭起来,一块儿做桌案一块儿做板凳,待夜里休息时并在一起,就是床板。
当然这床板长度有限,舒朗目测他腿儿是别想伸直了。
号舍为了采光,三面是土墙,唯独面向行人通道的一面毫无遮掩,这样一来白日采光是没问题了,关键夜里小风一吹,烛火一摇曳,不管烧到啥都是场灾难。更别说突然刮风下雨,反应不及卷子被淋湿,被吹落地上沾了污渍,更加惨不忍睹。
即便没有以上那般倒霉,夜里腿伸出去衣服下摆鞋袜被淋湿,整整九日功夫,也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边为接下来的遭遇同情自个儿,舒朗边从考篮中摸出抹布,仔仔细细将号舍内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部擦拭一遍。
梨满这丫头心细,考场里除了考试以外所有会遇到的情况她都找人打听了一遍,因此给舒朗准备的考篮里那叫一个简单却实用,保证做到舒朗需要什么就能翻出什么。
说真的,这种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日里又没人维修,顶多开考前杂役将里头的荒草土块儿清理一下,细节就不能认真瞧,越瞧越糟心。
反正不足三平米的地儿,舒朗光是擦拭就用了整整小半个时辰,基本上给考生在正式开考前的休整时间,舒朗全用在擦号舍上了。
引得周围一众考生频频侧目,心说哪家的大少爷这般矫情?又一瞧他一身穿戴,非富即贵,心里便大致有了数,道一声怪不得。
其实同一考场中其他出身富贵的几位公子心里也正震惊呢,他们瞧见了谁?荣舒朗!
他不是随使团去玩耍了吗?
哦哦,昨日傍晚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不好好做他的纨绔,跑这儿来干嘛?
哦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确实能参加乡试,可他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吗?他参加乡试就是来凑数的,平白无故遭一场罪,当这很好玩儿吗?
算了,说不定过不了今晚,他就受不了这环境,主动退出了呢,毕竟瞧他那矫情劲儿,大老爷们儿的沾点儿灰咋了,磨磨唧唧擦大半天,当是来春游的吗?
第82章 出考场了
事实上, 舒朗不仅没有贡院一日游,还自觉发挥的很理想。
所有需要靠记忆力背诵的东西难不住他,毕竟他这大半年的阅读量就连祭酒都感到惊讶。需要理解的题目只要不偏题他的发挥也还行, 至于制式文,固定格式没问题,具体内容只能说听天由命, 看考官的偏好了,遇上欣赏他文风的自然万事大吉。
整整九天下来, 同一考场之前嘀咕过舒朗的一个公子哥儿因为中途吃坏了东西不得不提前退出,而瞧着弱小又矫情的舒朗却坚持到最后,看着考官糊名还能慢吞吞收拾好考篮, 自个儿走出贡院, 这约莫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虽然舒朗本人觉得再多一刻钟他就得现场奔溃。
与此同时考场外,闻铮三人坐在马车里望眼欲穿, 马车帘子被闻铮揪的跟狗啃过似的。
“差役每抬出来一个, 我都要上去瞧一眼, 生怕是荣二,你说就荣二那身板儿, 可比明孝强不了多少, 荣老太太嘴上不说, 心里指不定怎么担忧呢。”闻铮没话找话, 用脚踢十三裤脚,希望对方能搭个话,唠唠嗑儿转移注意力,免得他心慌。
他这人天生第六感强, 今儿打从早起就眼皮子直跳, 心慌的厉害。
十三将腿收起来, 瞧了隔壁荣家马车一眼,问闻铮:
“今儿荣家是谁来了?”怎的只有一辆马车,往日可不是这般场景。
说起这个闻铮可就不困了,一拍巴掌,无奈道:“两府的大管家。”
见十三疑惑,闻铮解释道:“这不是巧了嘛,前几日荣家日日来人守着,偏今儿个,荣家大哥临时被上司喊去处理差事,老太太着急上火搁床上躺着修养呢,安乐侯夫人一早被宫里皇后娘娘召进宫,还没出来呢,只能两府大管家来了。”
十三得意的哼哼一声,扬起下巴傲娇道:
“幸亏咱哥儿几个来了,要不然荣二出来没人接,得多失望!”
隔壁马车将几人对话听的请清楚楚两大管家:“合着我们就不是人了?”
但他们不会傻到试图跟十三殿下去讲道理,荣伯府的管家将“大公子会在贡院开门前尽量赶过来”的话咽下去,荣府管家也将“安乐侯正在府中陪老太太说话,待老太太休息了便会尽早赶过来”的话咽下去。
这会儿说出来不是故意扫十三殿下的兴,上赶着找不痛快嘛!
可说真的,几人此刻压根儿顾不上痛快不痛快的,因为他们已经被震惊傻了。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群考生们跟夜游神似的,脚底发飘,双眼无神,神情萎靡,晃晃悠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场面过于壮观,让三人一时失了言语。
说是丧尸出笼也不为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因为他们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舒朗,一个比九天前瘦了一大圈儿,双颊凹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摇三晃,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闭着眼睛走路的舒朗!
说真的,三人有生以来第一回 见舒朗如此狼狈模样,若不是知晓他不过去考了个乡试,还真会被这副样子给吓着,以为他进顺天府大牢遭受了十八般酷刑呢。
太惨了!
十三第一个跑到舒朗跟前,要不是舒朗微微睁开眼喊了声“十三”便放心的倒他怀里,十三都不敢最终确认眼前这游魂似的玩意儿是舒朗。
愣神片刻,十三直接将人扛在肩上,三两下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车,和章明孝三人一块儿把人往荣府送。
马车上闻铮憋着气用手试探舒朗鼻息,被十三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带着哭腔道:
“他都成这样了,我就是担心啊,难道你们不担心吗?”
就说他这该死的第六感从没出过错。
章明孝久病成医,双手一直没离开舒朗手腕,闻言微微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脉象沉稳有力,节奏舒缓,和他表现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像,或许是我摸错了?”
闻铮立即不敢置信的指着舒朗小身板儿道:“咱哥三摸着良心讲,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章明孝摇头。
十三摇头。
闻铮也顾不得嫌弃舒朗身上的味儿了,手指继续放回舒朗鼻端,感受到指背微微的暖意,方才安心一点儿,焦急催促车夫赶快些。
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得飞起,十三还是觉得这段路今天格外漫长,不放心的揭开车帘问车夫:
“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车夫声音低沉又清晰的传到几人耳里:
“殿下放心,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大夫,此刻正在府里等着荣二公子回去呢。”
荣府大管家先一步跨马提前回府报信,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平日最讲究低调,从不违法乱纪,今日为了他家小主子可算是什么原则都不讲了,因此等十三的马车到时,荣家中门大开,马车直接进了舒朗院子。
待十三和闻铮将人抬下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分明是个半年没吃饱饭的小乞丐,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梨满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用袖子抹一把不争气的眼泪,拿出大丫鬟的气势,催促院中下人都准备起来,烧热水的,做饭熬汤的,请大夫的,准备干净衣裳的,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镇定的不得了。
等到了房内,站在十三殿下身后,才露出焦急神态,瞧着大夫诊脉,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怕大夫诊出个不得了的病症。
记忆中便是上次主子落马,太医让家里准备后事,瞧着都没这般可怕,越想越揪心,手中的帕子被梨满揪成一团。心道这大夫咋回事儿啊,摸脉都摸了小半盏茶时间了咋还没个结果呢?
这不是成心吓人吗这?
就在她恨不能出声打断大夫沉思时,就听十三皇子先开口了:
“黄大夫,究竟如何?您老的医术我信得过,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我们承受的住!”
话虽如此,十三心里也怪忐忑,实在是荣二这副样子太过吓人了些。
结果就见大夫犹豫几晌,终于用不自信的语气告诉几人:
“卑职瞧着荣公子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后奔波劳累,又极为耗费心神,导致身体吃不消所致,回头好生补补,就能养回来了。”
十三急眼了,不可置信道:“那他怎的昏迷至此,路上那般折腾都没醒?”
黄大夫余光撇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匀的舒朗,一咬牙,还是告诉十三:
“殿下,依卑职浅见,荣公子这是睡着了,待他睡够了自会醒来,当然为了他身体着想,待会儿还是叫人喂些流食会更好。”
几人:“……”
几人:“你说啥?没听清麻烦再说一遍。”
闻铮一拍章明孝肩膀,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明孝,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的医术了,真的!”
十三感觉一颗心终于沉沉落地,没好气瞧了床上已经开始打小呼噜的人一眼,亲自送黄大夫出去。
回来路上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安乐侯,隔着老远就问十三:“守光如何了?”
安乐侯听了管家回来禀报,便心头一跳。可老夫人打从守光离京便提心吊胆睡不踏实,这几日更是风雨不动的带人守在贡院门口,生怕孙儿中途被人抬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时日一久终究将自个儿熬病了。
偏老太太性子要强,说什么都不肯在家歇着,这不今儿一早已经下不了床了,还要求刘嬷嬷找人抬她出去呢。还是柳氏出面把人劝住,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安乐侯一定把人盯着了:
“老太太主意大的很,一个看不住准又不见人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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