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萧靖远一杯热茶下肚，视线从不远处的垂花门口落下，他小时候很少来这边别院小住，这两年更是不常来，但却隐约觉得这李庄头和他闺女都有些面善。
晚上的宴席摆在了内院，因都是自家亲戚，所以男女两席都设在了一起，只是分席而坐，中间用一扇红木雕花屏风隔开了。
大门洞开，游廊的两边摆着盛开的菊花，丫鬟捧着肥美的螃蟹进门，分到每一个人的碟子里。
萧玉婵看了眼这黄足膏肥的螃蟹，咽了咽口水，没敢动手。
去年她一时贪嘴，吃了两口，身上就长起了风疹，幸好吃的不多，脸上并没有长，方姨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药膏来，抹了好几天才好的。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吃鱼虾会起疹子，没想到连这螃蟹都不能碰，可偏偏鱼虾她不喜欢，但这螃蟹却是她喜欢的。
螃蟹上桌，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姑娘们相互递着剪子把螃蟹脚剪下来。云荞虽然不喜欢萧玉婵，但在客人面前，两人还是保持着姐妹间的和睦，只将用过的剪刀递给了她道：“大姐用这个吧。”
萧玉婵又咽了咽口水，去了螃蟹壳子，那黄橙橙的蟹黄便漏了出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我怕凉，螃蟹就不吃了，就吃两口蟹黄，用不着剪刀。”萧玉婵说着，并没有去接云荞的剪子，只用筷子挑了一点点蟹壳里的蟹黄，沾了酱醋，略吃了两口。
云荞见她不要，也就不理她了，只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一时间席上很是热闹，有用小锤子的、也有用小镊子的，崔夫人见老太太眼睛看不清，还特意去了蟹壳，将嫩嫩的蟹肉放在了她的碟子里。
徐氏因为有了身孕，也不敢多吃，只和萧玉婵一样，略吃了两口蟹黄，剩下的都挑了肉出来，给楠哥儿尝了尝味道，其他的都给了云荞。
“表妹，这螃蟹可真肥，比我前几日中秋节在外祖母家吃的还大。”徐静萱一边吃一边道，又见萧玉婵只吃了一点点，只当她假装高贵，便不咸不淡道：“有的人，为了装和别人与众不同，连这么好吃的螃蟹也不吃，真真是浪费。”
徐静萱说着，见丫鬟端着盘子从她跟前走过，只招手道：“我还要一个，再给我一个！”
萧玉婵听了快气死了！她是不想吃吗？她是不能吃！这个徐静萱，自从三年前薛太后的千秋宴上知道了她和云荞有嫌隙，就处处针对自己，说话阴阳怪气！
若是在别的场合，徐氏听见徐静萱这么说话，她这个当姑母的肯定是要提点提点的，但这会子见她说的是萧玉婵，她也就懒得管了。
萧玉婵明里暗里的欺负挤兑云荞，徐氏多少也是知道的，只是顾着萧昊焱的面子，不在他跟前提起罢了。
一时吃过了晚饭，众人净了手，姑娘们约好了去梁蕴秀的房里坐坐；男孩子们便往崔全的房里去，说要找他下棋。
两拨人各自走开，萧玉婵一时间落了单，心里很不服气，便也跟着她们一起去了梁蕴秀的房里。
徐氏服侍着老太太回了正房，婆媳俩正说起李妈妈替李庄头求百灵的事情。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若是你那丫鬟应下了，我也给她添一份嫁妆，这些年李妈妈为了服侍我，自己家里也顾不上，李庄头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他那闺女拉扯大，也不容易。”
徐氏未及点头称是，门外有丫鬟进来回说：“崔夫人过来瞧老太太了。”
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即面上一喜，想着难道她想的那件事果真成了？只忙道：“快请她进来。”
崔夫人也是前思后想了半日，又想起那日在镇国公府，听徐氏的嫂子说起的梁蕴秀的遭遇，心里也怜惜她几分，她又见了她这两次，也知道她不是那起子耳根软，被人一说就着了道的人。
况且……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崔全不在乎她这些，甚至还对她有几分喜欢，要不然也做不出把人家从马场抱回来这种事情。
他一旦做了，便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虽然当着他的面儿崔夫人没立马松口，可心里早已经有了算计。
“表姑母不要笑话我……”崔夫人见徐氏也在，倒也不藏着掖着，只开门见山道：“你也知道，大姑娘我是没福分做她的婆婆了，倒是你那外孙女……梁家的表姑娘，表姑母好歹替我问问梁夫人，能不能瞧上我家全哥？”
既是男方，自然是要自谦一些的，虽然崔夫人料定了梁家必然是肯的，但因为之前的事情，她终究不敢伸张，只悄悄的打算让老太太先帮她去问一问，就算对方不肯，两家也没上台面谈什么，也不丢人。
第268章 发红疹
梁蕴秀房里，几个姑娘正围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
云荞拿了梁蕴秀做的针线看了眼，手艺比自己好太多了，上面绣的鱼戏莲叶间的花纹，连荷花上的花蕊都根根分明，十分精致，让云荞羡慕的不得了。
“这个花样好看，改明儿表姐也给我描一个。”这两年云荞的针线活其实也学的可以，只是刺绣做的少，平常给楠哥儿做一些小衣服、小鞋袜什么的，也都是很简单的花样，正经大的绣花样子，她就没有绣多少了，如今见了这绣样，一时倒有些技痒了。
“我家里有一本绣谱，到时候我让下人给你送去，上面都是苏杭名家画下来的绣花样子。”她这两年羞于见人，出门也少，每日里便是窝在房里绣花，倒是精进了不少。
说起来……她连自己的嫁衣都已经亲手做好了，只是……还没到穿的时候。
那百鸟朝凤八幅裙，足足废了她半年的功夫，连百绣阁的绣娘见了，也说好看。
她们这里正聊着，萧玉凤只走过来道：“到了庄子上，还做什么针线绣什么花？闷在家里还不够做的，只可惜过两日闺学就要开课了，我们也玩不了几天了。”
当今圣上提倡以孝治国，重阳一向是个大节日，各地的闺学、书院更是有五日的假，命学生各自归家，陪同家里的长辈过节团聚、以表孝道。
萧玉凤说到这里，只偷偷的看了一眼萧玉婵，她听她母亲说，老太太大发雷霆，不让萧玉婵再去闺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日的事情虽然她们几个姐妹不清楚，但大约也能猜测出来，萧玉婵一定是得罪了崔夫人，把和崔全的亲事给黄了。
但是今儿她又巴巴的跟来，又死皮赖脸的往崔家表哥的跟前凑，这就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同是萧家的姑娘，萧玉婵的做法实在让她觉得十分丢人。三叔父是堂堂的镇国公，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丢份子的闺女？
不过她倒是也听她母亲说过，当年是方姨娘趁着三叔父醉酒，故意去的他房里，后来又怀上了孩子，老太太一心想抱孙子，才让把孩子留下的，结果是个闺女。
萧玉凤脸上便生出几分鄙夷来，视线正要从她的脸上挪开，眼珠子忽然就瞪得大了一圈。
这房里点着橙光的油灯，虽算不上十分的亮堂，却还是让她瞧见了萧玉婵脸颊上生出来的一片细密发红的小疹子。
“大堂姐，你的脸是怎么了？”萧玉凤忍不住开口道。
萧玉婵心里正有些无聊，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不好受，可她要是不来，越发就显得自己跟她们格格不入似的。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忽然听萧玉凤这么一句，便条件反射的伸手往自己脸颊上这么一摸，顿时就吓了一跳。
原本光滑的脸颊摸上去竟有些凹凸不平。
萧玉婵急忙就站了起来，往前几步，打开镜匣看了一眼，只吓了一大跳！
她的两边脸颊上，竟然都长出了细密的红疹子，看上去十分吓人。
“这是风疹吧！”众人早已经都围了上来，指着她脸上的红疹道：“难道是今儿出门吹了风？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萧玉婵顿时心下一冷，这肯定是她贪吃那一口螃蟹黄子闹的，她本来以为吃一口不会有事情的，谁知道还是长了疹子。萧玉婵暗暗的想了想，忽然就想起来了，后来上了一道蟹黄豆腐，做得金黄鲜美，她又忍不住吃了两口。
被众人这么盯着看，萧玉婵又气又恼，只用帕子遮着脸颊道：“你们看什么看，不就是长疹子了么？又没什么大不了。”
她这里一边说，一边又觉得脸上似乎痒了起来，只忍不住用手轻轻挠了挠，疹子顿时就凸了起来，变成了一大片。
“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长在脸上肯定难受。”见大家都对萧玉婵淡淡的，梁蕴秀最年长，只开口道。
云荞打心眼里不想理会萧玉婵，可一想到她毕竟是继父的女儿，便也开口道：“大姐还是随我先去母亲那边，请个大夫看看吧。”这样满脸的红疹，明天肯定是不能见人了。
萧玉婵这下也郁闷了，就不该贪嘴吃那么一口的，这疹子她以前得过，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压根就好不了，这下可真的去不了闺学了，一想到不能在庆典上表演，萧玉婵气得哭了起来。
众人见她哭得伤心，以为是自己言语中得罪了她，反倒大家尴尬了起来，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云荞便起身道：“表姐堂姐，你们再和梁表姐说说话，我跟大姐先去找母亲。”
萧玉婵扫了一眼众人或讶异、或不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越发就更委屈了，只几步走到云荞的跟前，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副落荒而逃的倒霉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徐静萱第一个就憋不住了，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原来她不是不爱吃螃蟹啊，是没这个命吃！”
徐氏住着的西跨院里头，奶娘刚哄了楠哥儿睡觉，听说萧玉婵脸上长了红疹，只出来略看了一眼。
萧玉婵两边脸颊全起了细密的疹子，不抓就罢了，抓一把还会凸起来，再加上她方才又哭过，两只眼睛也跟核桃一样的肿，这个脑袋看上去肿的就跟猪头一样。
徐氏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只忙让百灵去门房打发一个小厮，还把下午给梁蕴秀看脚踝的刘大夫请来。
这附近又偏僻，离最近的集市还要十几里路，刘大夫是这附近唯一的大夫了。
“你先不要着急，一会儿让大夫瞧过了，若是要抓什么药，我让小厮跟了他去。”徐氏再不喜欢萧玉婵，看在萧昊焱的面上，对她也耐心了几分，再加上萧玉婵如今这样子，当真是看起来十分可怜可笑，她也没心思和她再计较什么了。
第269章 露馅儿
萧靖远和徐家兄弟下了两盘棋，一时有些无聊，便从崔全的房里走了出来。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照亮了跟前的青石地板，萧靖远不紧不慢的走着，忽然迎面就瞧见徐氏房里的丫鬟百灵从夹道上急急忙忙的走过来。
那人瞧见萧靖远过来，只朝他福了福身子。
萧靖远见她走的焦急，忍不住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大晚上内院的丫鬟往外院来，难不成是云荞或者是嫡母有事？
“大姑娘不知怎么，脸上出了好多红疹，夫人让去把刘大夫请来。”百灵只回话道。
萧靖远点了点头，心下却略有所思，嘴里便不在意嘀咕了一句：“出了红疹？怎么会出红疹呢？”
他对这位庶妹一向不怎么关注，不知道也不奇怪。
百灵听他这么说，便以为是在问她，只开口道：“大约是因为今晚吃了螃蟹，有的人吃螃蟹是会这样的，今儿李妈妈还说，李庄头也吃不了螃蟹。”因为知道徐氏的心思，百灵说到这里，脸颊还微微发烫。
李庄头年纪虽然比她大了有十来岁，但管着这么大一个庄子，人又看上去老实敦厚，虽然膝下已经有个闺女了，但那姑娘她也见过了，乖巧安静，看上去十分听话，想来也是好相处的。
只要将来李庄头对自己好，百灵并不在意做别人的后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靖远脑中不觉就又浮现出了李庄头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大约是因为长相普通，他当时并没有多看他几眼，但心中却让他对这张脸有一丝的熟悉感。
萧靖远沉默不语，只侧身让百灵过去，他踩着自己细碎的影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脚步骤然停滞！
那年他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专门研究过人物脸谱，捉拿罪犯的时候，只要目击证人能说出罪犯的具体容貌特征，他们让画师按照标准画出来，相似度可以达到六七层。
而李庄头和萧玉婵，寻常人压根就看不出什么相似来，一个是高门大户的深闺小姐、一个是风吹日晒皮肤幽黑的庄头汉子。
实在很难有人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可是……李庄头的闺女李荷香，虽然一眼看上去和萧玉婵并不十分相似。
但是若将两人的五官拆分，就会发现两人和李庄头都有相似之处。
难道是……萧靖远几乎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血缘实在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东西，深入骨髓，让你无所遁形。
萧靖远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凝重了几分，只蹙眉往西跨院去。
云荞和萧玉婵本来就不交好，见她坐在那边哭哭噎噎的，她也没有去安慰她的心思，便索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
徐氏见她眼神都直了，知道她不愿意在这里呆着，便笑着道：“云丫头先去睡吧，不用在这里等着。”
云荞只摇了摇头，萧玉婵虽然不敢对徐氏做什么，可她的嘴厉害的很，万一又说了什么话让徐氏不高兴，那可不行，她一定要在这里守着。
丫鬟才去前头派人找大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萧玉婵脸上又痒又难受，想抓又不敢抓，光是这么坐着，都觉得抓心挠肺的难受。
徐氏见云荞不走，便也不劝她了，只起身去次间，打算把萧昊焱一双还没纳完的鞋底纳了。
她这才站起来，却瞧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形从垂花门外进来，那人神色肃然，面容冷峻，眸色静谧，似乎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来，却无端让徐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继子如今是真的大了，容貌虽然和萧昊焱不同，但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威严，竟十分相似。
也许是夫妻间的亲昵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甚至觉得，继子比萧昊焱更为让人有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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