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衾
青州,野狼谷。
冯全带着虞九渊在山里转了五天。
他们本来就是去突袭鞑靼粮草的,因此这几百人身上都没有带什么干粮。这五天里,他们吃的都是山中的野果,因为怕引来鞑靼追兵,不管白天夜晚,哪怕有自投罗网的野鸡山猪,他们也不敢生火煮熟,只能茹毛饮血的吃上几口。
鞑靼骑兵紧追不舍,包围圈越来越小,这一夜气温突降,众人身上穿着铠甲,更觉透骨冰凉。
几个年轻的将士靠在一处背风的山石上睡下了。
冯全举着千里望,四下里查探山中的情况,哪里有鸟雀忽然惊起,就说明那里可能驻扎有鞑靼的骑兵。
这野狼谷就像个迷宫一样,他们在这里转了几天,在路上做了各种记号,最后才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老将军,喝口酒暖暖身子?”见冯全面色凝重,虞九渊将一个羊皮酒馕扔到他的跟前。
冯全接过来喝了一口,烈酒入喉,让他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身上的寒气也不那么重了。
“这是青州的刀子烧啊!”冯全须发全白、满面皱纹的脸上难得就露出了一丝笑容,只开口道:“年轻人很少有喜欢喝这种酒的,太烈了。”
“我父亲说,这刀子烧是大魏最好的酒,让我有机会一定要试试。”虞九渊接过冯全递回来的酒馕,又举头痛饮了一口,笑着道:“如今我终于喝到了。”
“成国公比我还大八岁,今年七十有五了吧?”冯全只感叹道。
当年他投军的时候,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一去五十年,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家父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却还硬朗,只是当年打仗时候落下的旧伤时常会犯,没有机会再上阵杀敌了。”虞九渊只开口道。
虞九渊今年二十一,是成国公的老来子,家里的几个侄儿都比他大,成国公疼孙子,但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小儿子了,直夸他有他当年的风范,从小言传身教,把他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昔年的京城四公子,属他和原先的镇国公世子,也就是如今的靖郡王名声最响。
现如今他们还成了连襟了。
“当年跟着你父亲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如梦一场啊……”冯全叹息道。
当年若不是成国公受伤,老镇国公接替了他的位置,那么他后来也不会转投老镇国公的麾下,更不会让搭上了儿子的性命。
冯全看了一眼身旁的虞九渊,二十来岁的年纪,正和自己儿子冯安殉国的时候差不多大。
如今他们被困野狼谷多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出去,倘若虞九渊就此殉国,那老成国公岂不是也要遭受他当年的丧子之痛?
冯全老迈的面容又凝重了几分,忽然就怒气冲天道:“那天那么好的机会,小将军为什么不走呢?我这一千青州军为得就是救你,你若没逃出去,那就是任务失败!”
虞九渊被冯全的忽然发难弄的一脸懵圈,想了想才道:“家父教过我很多字,唯独这个‘逃’字,从来没教过。”
“你是家中幼子,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成国公岂不伤心?”冯全只咄咄逼人道。
“他若是舍不得我,那就会不让我来了……”虞九渊说着,只一脸平静,眼神扫过了正靠着山石休息的几个年轻士兵,继续道:“家父说,上了战场,就别记着自己是谁的儿子,所有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的命并不比别人值钱。”
冰冷的月色下,冯全的整个人都好像被冻僵了似的,只呆呆的站在那里,凝望着当年老镇国公殉国的方向。
第560章 援救
鹞子岭百里之外,一处简易的营帐中。
一个满脸脏污、神情憔悴的将士跪在了萧昊焱的跟前。
这一路上他已遇上了不少这样的大魏将士,全是从鹞子岭逃出来的,按说突围之后他们应该往青州大营赶路,很可能是在山中迷了路,一时走错了方向。
“鹞子岭的人逃了多少出来?”萧昊焱只开口问道。
“虞小将军当时带了八千人,青州一战死了百八,被围的时候,强行突围又死了大概两千人,逃出来的应该还有五千人。”一想到那些永远长眠在了鹞子岭的同袍,那小将的眸中便迸出了泪来。
“虞小将军呢?有没有突围?”萧昊焱只接着问道。
鹞子岭虽然叫岭,却是一处洼地上的小山头,若是被鞑靼人围住,八千人能有五千人突围,已是很了不起的壮举了。
但眼下,派去增援青州的人马还没发来消息,他还不能确定虞九渊的安危。
跪在地上的小将沉下了脸,表情十分的沮丧,顿了片刻才道:“当时援兵一到,虞将军就号令全军分队突围,他自己……”
他说着,已落下了泪来,只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他自己带着三百人马,去烧鞑靼的粮草了。”
那一夜,他们拼了命的跑,却也清楚的看见,鹞子岭的东北方,鞑靼的粮草大营,燃起了冲天巨火。
“这个虞九渊!”萧昊焱从凳子上拔地而起,气得额头的青筋都跳了,只拉着那小将走到沙盘前,指着鹞子岭一带的地形问道:“鞑靼的粮草大营在哪里,快指给我看。”
烧鞑靼的粮草,那简直就是在拔老虎的胡子,只去了三百人,就算侥幸脱围,基本上也会落单,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跑出来。
那小将盯着沙盘看了半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总算看明白了,才指着鹞子岭东北边一处平地道:“就……就是这里,烧了一夜,我们跑到快天亮的时候,还能看见那边的火光。”
萧昊焱面上的神色越发的凝重了几分,顺着那处平地再往东北边往过去,一个低凹的山谷中,赫然插着一面小旗子,上面用朱砂笔写着三个小字——“野狼谷”。
野狼谷便是与鹞子岭东北边相接的一处狭长的峡谷,两面都是崇山峻岭,还有一面则是万丈深渊。
峡谷中地势险要,风水奇特,连司南都没法用,除了一些鸟兽,几乎没有人迹。
所有伫立在帐中的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只剩下这个不明就里的小将,十分疑惑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虞将军会不会就被围在了这个野狼谷呢?”
倘若是别的地方,还有一线生机;倘若是野狼谷……
“侯成,派斥候前去野狼谷一带侦查,看有没有鞑靼的军队出没。”萧昊焱只沉声道。
所有人都知道,野狼谷对于萧昊焱来说,意味着什么。
“末将遵命。”侯成点头应道,正要退出营帐安排,忽然就听见帐外有将士传话道:“回国公爷,青州大营派了流星马来。”
“快让他进来!”萧昊焱只急忙道,自己更是几步上前,迎了上去。
帘子一闪,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将从帐外闪了进来,他并没有见过萧昊焱,但还是一眼就将大名鼎鼎的镇国公认了出来,见他亲自来迎,只单膝跪地道:“回国公爷,卑职青州冯老将军麾下李顺,特来传报。”
那人不等萧昊焱开口,只继续道:“雁门关增援的七千精兵已在青州汇合,从鹞子岭突围的四千三百人也在青州城外重新整队,冯老将军和虞小将军在鹞子岭合力烧了鞑靼军队的粮草大营,现如今被围野狼谷,生死未卜。”
“果然都在野狼谷。”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句。
对于大魏将士来说,野狼谷就是他们的噩梦;对于萧昊焱来说,更是如此。
“国公爷,莫日根的三千铁狼骑一直都尾随在我们先锋营后头大约四十里外。”有人提醒萧昊焱道。
如果萧昊焱要选择去野狼谷救人,那么他们就必定会遭遇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可如果他们不去,那冯全和虞九渊绝无可能突围。
“他们在那里被困几日了?”萧昊焱只开口问道。
“六天。”李顺只蹙眉回道。
当年父亲和兄长被围了十二日啊……
十二日……
如果他们现在出发,离野狼谷还有三日的路程,还有希望能将虞九渊和冯全救出来。
李顺拧了拧眉心,又继续道:“现如今守城的赵将军是冯老将军的旧部,他是一心要去营救的,但青州城外,鞑靼两万多人还围着,我们是插翅难飞,所以一听说国公爷还有人马原本是要去鹞子岭的,就派了卑职绕远道过来求援……”
倘若连萧昊焱都没办法救出冯全和虞九渊,那别人只怕更是羊入虎口了。
“国公爷……”帐中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紧张,只抬眸看向萧昊焱。
但萧昊焱还是一言不发,他缓步走到了沙盘前,鹰隼一样的视线紧紧的落在了那一片地形复杂的山林中,只拿了两面小旗帜不停的演练。
过了好片刻,他才抬起了头来,视线扫过已围在了沙盘前的众人,只开口道:“青州军过不去,倘若硬闯,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可若是我们不去,冯老将军和虞小将军就要白白牺牲。”
“当年冯全若是走快些,老国公和世子爷也不至于就……”一位鬓边已有华发的老将忽然就脱口而出,但话一说出口,又觉得有几分莽撞,只站在一旁生闷气。
当年的事情……萧昊焱并非一无所知。
可当时父兄已然殉国,再去追究别人的错也于事无补,况且当年有监军在场,证实冯全并没有故意拖延,所以他从未追究过此事。
即便到了今日,他知道冯全是薛家的人,但他依然钦佩他能在紧要关头,以国为重,守住的青州。
在家国大义跟前,这些私人恩怨,他可以暂时放下。
如果此行能救出冯全,他一定会亲口问一问他,让他说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先锋营听令,斥候先行去往野狼谷侦查,其他人半个时辰后出发,往野狼谷开拔!”萧昊焱只发号施令道。
第561章 来生不负……
先锋营训练有素,是萧昊焱出征以来,亲自带领的一队亲兵,为的便是能牵制住莫日根所率领的铁狼骑。
两支队伍多次交锋,不分敌手,但已足够让普通的瓦剌军队闻风丧胆。
不过才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的营帐都已经整装待命,萧昊焱站在熄了火的草堆旁,抬起头来往西北的方向看了一眼。
天气很阴,乌压压的云层接着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云。
侯成从他的身后走过来,只拱手回道:“国公爷,先锋营已整装待发,请国公爷发号施令。”
萧昊焱站在那里没有动,清冷的眸光却不觉闪了闪,转头问侯成道:“从京城带过来的竹叶青还有吗?”
“有,怕被将士们偷喝了,卑职让火头营的李贵都藏着呢!”侯成只开口回道。
他知道萧昊焱为什么会问起这个酒,因此回答的时候,连喉咙都带着几分哽咽。
然而萧昊焱的面色却很平静,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大哥最喜欢喝竹叶青,我喝酒还是他教我的。”
老国公爷不喜饮酒,认为酒最能扰乱人的性情,再者喝酒容易误事,因此他自己是从来不喝酒的。
但两个儿子都喜欢偷偷喝酒,所以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侯成听了这话眼眶却红了,那时候他才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屁娃,跟在国公爷的身边,先世子给了他一把木弓让他去厨房偷酒,结果他跑的慢,被厨房打杂的老婆子给抓到了,告到了老太太跟前,被他父亲知道之后,挨了好一顿的打。
那是他父亲最后一次打他,后来没过多久,父亲就随着老国公出征了,临行前他还问国公爷要不要再偷一壶好酒给大少爷,那时候的国公爷也不过才十几岁,一脸鄙视的戳着他的脑袋道:“你傻不傻,我大哥有大嫂了,大嫂肯定会给他准备好酒的。”
萧昊焱转过头来,正好就看见了侯成低头拧眉的模样,只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行了,走吧!”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两人面上早已经没了任何伤感的表情,清澈的眼眸如鹰隼般锐利。
不远处牵马的小兵牵着萧昊焱的坐骑迎过来,萧昊焱利落的翻身上马,双手控住马缰,微微侧身,对着身后的一众人马朗声喊道:“先锋营,出发!”
月色再一次笼罩到了野狼谷的上空。
浓密的松林中传出了人群的粗喘声,队伍大约有十几人,都已经走的筋疲力尽,但大家都面无表情,因为他们已经连摆出任何一个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丛林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仅凭着月光,看见一丈之内的地方。
白天他们的队伍在丛林中遇上了鞑靼的追兵,突围中和大部队又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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