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入岛
约修亚没问她她们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
这次他直接提问了:“从你提到的情况来看,你母亲当时甚至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她却一直坚持拒绝和你父亲见面,只是为了你……为什么?”
其实一个答案已经隐隐雏形,但约修亚不想自己亲自去触碰那个光鲜亮丽的字。
他莫名有些畏缩。
池白松答得简单直白,“因为她爱我。”
“我不是要歌颂苦难或者鼓吹她这样有多伟大,我只是从事实的角度出发。”她说,“因为她爱我,所以她愿意这么做。”
她轻松地说:“而且我妈也没有你想象中过得那么苦,钱她倒是不缺。”
这个话题似乎让她也有些痛苦,约修亚注意到她说出这句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在嘈杂的雨点声里咀嚼着“爱”这个字,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抱歉。”约修亚说,“我不该问的。”
池白松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说:“我说过我不会生气的……就像我相信你那样,你也信任我一点吧?”
约修亚默默记下她的话,“嗯。”
“你不热吗?”池白松去摸他外面那件西装的衣领,“摸起来好厚……你还穿着高领衫!外套不脱下来吗?”
“好。”约修亚顺从地开始脱衣服。
“一直跟你讲话我都忘记倒水了。”
池白松趁着他脱衣服,自己起身走到饮水机那侧,先把自己的杯子拿了出来,又抄出另一个杯子,“这个杯子我只用过一次,可以吗?”
她举着一个黑色的马克杯问约修亚要不要。
“或者我去给你拿一次性杯子。”
“不用。”约修亚速答。
他见池白松“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说:“不介意就好……我办公室里没有茶,我就给你打一杯温水了。”
约修亚将外套脱下,放到池白松放衣服的架子上找了一个衣架挂上。
他问池白松:“为什么要介意?这只是杯子而已。”
池白松这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水杯灌了七八分满了,她开始给那个黑色马克杯加水。
听到约修亚的话,她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因为有的人会觉得自己喝别人喝过的杯子,不太卫生吧。”她顿了顿,“还有人觉得这就像是……”
“……在间接接吻。”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接吻。
这个词光是听着就容易掀起人直白的想象。
话又说回来, 池白松如今还是单身,虽然有纪云追的告白在前, 但在约修亚看来那是不算数的。
倒是那位龙族的年轻人, 似乎与池白松走得更近些。
约修亚忽地想到:她其实大可以委托那位龙族的年轻人来陪伴她。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约修亚看着池白松的背影,想寻求一个满意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暗自期望的那个答案。
可他最终只是将目光朝着鼠灰色的地面落去,不让自己有多余的视线。
脚步声响起。
很快, 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就被端到了他面前来。
“给你。”池白松很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下,“你说我是不是该在办公室放点新的茶或者冲调饮料……你有喜欢的吗?”
约修亚在品鉴美食这方面向来薄弱,他能尝出美食的绝妙之处, 也能分辨出哪些食物的制作人手艺不精,但只要不是变质或者坏掉的,大多他都不挑剔。
即使是正餐都吃得这么不挑剔, 就别指望他对休闲茶饮和零食有什么研究了。
他只回应道:“没有。”
池白松玩心渐起, 她重重叹了口气,“你这样接话,别人会很难将对话进行下去的。”
约修亚对她言辞中隐藏的不满不能完全理解,他分明已经坦然相告——他知道, 人际关系、尤其是异性相处时最忌讳的就是欺骗。
他分明将自己的情况直白地告知了, 池白松为何对他的答案有些不满意呢?
好在他还记得池白松说让自己多相信她一点。
约修亚问:“为什么对话会很难进行?”
“因为……你把话题都堵死了啊。”
池白松将水杯放到旁边,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这样我就只能不停的找新的话题了, 这样我会很累, 久而久之就不想和你说话了。”
约修亚理解了她的意思,他询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需要主动发起话题。”
“对。”池白松微笑着,“这样的沟通才是双向的, 而不是我单方面对你讲述我自己的事, 等我把我全都掏空给你看之后, 我发现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毫不了解。”
约修亚尝试推理她的情感,他从自己过往了解的人和事中寻找规律。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将那些见过的事“记住”了,而没有“理解”。
……以至于他过往的经验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表情冷静地说出自己的结论:“因为没有得到对等的信息?你会因此生气吗?”
话音刚落,他就见池白松黝黑地眼睛在他身上飞速扫过,又移开。
他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池白松想要的答案。
一股名为忐忑的情绪突然降临,甚至让他有点分辨不清。
“——错了。”池白松竖起手指在他面前挥了挥,“不过也不完全是错的……只是比起生气,我首先会因你的行为感到难过。”
“难过?”约修亚下意识追问。
池白松会因为自己而伤心么?
她将手按在胸口,指尖正落在衬衣的硬领上, “如果我喋喋不休地在你耳边说我的事,多半是因为在我心里已经将你当做我的朋友了——当然,我知道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
“可你要是不明确拒绝我,我就会会错意的。”池白松语气有些惆怅。
“我会继续说继续说……直到把全部的我都展露在你面前、剖开给你看为止。当我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你展示之后,却发现你依然离我很远。”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那时候我说不定会很绝望呢。”
绝望这个词用起来太有分量了。
和她并不搭边,他想。
池白松看起来虽然像雪地里的植物,有股奇异的清冽感,又像随时都会被坠落的积雪压弯腰身般脆弱。
但她本人并不易折,甚至有股傲慢的生命力——这种人几乎是不会绝望的。
约修亚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和复杂。
饶是池白松用一种能称得上打趣和俏皮的口吻在描述这种未来,约修亚也从中感受到了暗流涌动。
仿佛这足以被黑暗隔绝的未来是真实存在过,在某处发生过的。
不,也许只是她按照常理进行的推算。
约修亚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这时候要努力说出安慰她的话来。
“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说,“这只是最糟糕的可能性,我们目前仍有修正一切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的口吻就像在神殿的开放日接见那些信徒们时,说出的毫无根据的乐观话。
可是用他这张匮乏感情,绝不会让人觉得谄媚的脸说出来,莫名让人觉得是一句真理,或者是他对未来的预言,而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虚的安慰。
池白松的表情逐渐转变成微笑,只是这份笑容并不算纯粹,里面掺杂着一些约修亚看不懂的情绪。
这份捉摸不透的部分化为一片阴云,盘旋在他的心房上空。
“……是啊。”
池白松声音轻快起来,将刚才带点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她打趣道:“所以你要积极一点找话题,这样你以后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有话聊了,不过你也不能乱说,小心惹人生气。”
约修亚眉毛微起来,池白松还以为他又要说出扫兴的话了。
然而这次不是,他一改方才的作风,谦逊地低下头,向池白松请教起来,“请麻烦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池白松佯装惊讶地反问他。
约修亚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你?我们交谈时最好说什么话题?或者……你认为我从那些话题入手才叫投其所好?”
他完全放下了身段,在池白松跟前就像个勤勉好学的学生。
池白松觉得应该给他递个小本子,让他边听课边做笔记才好呢。
不过她还是挑起眉梢,摆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的表情来。
“这就得看你交谈的对象是谁,以及对方和你的关系是什么了。”
池白松说,“就像你说的,投其所好总是没错的。而且你若是想和某个人亲近起来,就要了解她的喜好,猜测她的心思,还要在她面前展示你自己,好让她也了解你。”
池白松安慰道:“这是一个有点漫长的过程,甚至还需要大量的练习。最重要的是,你需要付出你的情感。”
情感——约修亚只觉得这个词过于陌生了。
几乎是从来没有人向他要求过这个东西,过往的人生中他从不认为缺失这样东西有什么问题,也未曾因此碰壁,导致他也顺其自然地将“情感”这根本用不上的东西束之高阁。
他有种不祥的感觉:若情感是一种能力,他经久不用,说不定已经退化了。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这些。”约修亚诚实地说,“这不是我擅长的事……”
他沉默了两秒,十分认真地说:“不太擅长交际,有些缺乏共情能力——我认识的人都是这样评价我的。”
这已经是他经过美化的说法了,他还没忘记自己还需要维护他身位神子的本职工作形象。
事实上他得到得最多的形容是:毫无同情心的、装模作样的、天生无情的、绝对会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