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袁大人无奈,也只唉声叹气。
这些年不知请了多少郎中,京中几乎人人都知晓,袁家这位小爷是胎中带出的弱症,能养活这么大已是不易,想要绵延子嗣更是痴谈。袁珩知自小到大,学什么都是凭着兴致学几分,倒是天资聪颖,琴棋书画都学的很是不俗,只是可惜这幅身子。
没人提大限的事。
但袁珩知大限的事,在袁家上下每一个人的心里,仿佛都是清楚的。
甚至他活到如今二十一年,每一年的冬天,袁家精心养护的同时,也都备着他该享有的丧仪。
袁大人看袁夫人哭的不能自已,也心酸的难受:
“那就,预备着吧。等孩子进京了,我也再瞧瞧。等咱们老了,总得有人记着六郎,念叨着他,年年给他……”
袁大人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有些事他也辨不明白。
他知道儿子有心病,也正是因为这心病才更拖垮了身子。但若当初没将他当女儿来养,会不会也重蹈覆辙,根本就养不活呢?毕竟他才出生的时候就浑身发紫,奄奄一息,老太太拿大红的襁褓裹上,趁着初春摘了朵桃花放在他头上,他就一日好似一日,终究是活下来了。
“或许老天就是要将咱们袁家这一支,断在我这儿。等过继了孩子过来,六郎许就好了。”
袁大人宽慰夫人,袁夫人胡乱点头,如今也只能这般劝慰自己。
白知夏去了袁家当夜,陆晏就知道此事。
白知夏哪怕不懂医,却也知道袁珩知的气色看起来不妥。这是她进京后唯一相交的友人,担忧伤怀自免不了。
于是第二天,袁家大门被敲开,脸色难看的顾宁同门房道:
“告诉你家主子,我就是几次三番救了隔壁白知夏的神医。”
门房怔了怔,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顾宁。瞧这样貌年岁,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可袁家如今是宁错勿放,既自称神医,怎么也得给六爷瞧瞧。
于是也不让顾宁等,先将人请进门里奉茶,那边遣了人一路飞奔进去。
袁夫人是知道隔壁的白知夏病的几次,尤其是落水那回和从宫里回来之后,是病的险些没了命的,一听说那人是给白知夏看诊的神医,顿时激越的腿脚发软,跌跌撞撞要去,却几次险些跌倒。
几个婢女将她扶着,她一叠声打发:
“快,快请去六郎院子!你们,你们扶我也过去!”
袁夫人是一刻也等不得,等她到袁珩知院子的时候,顾宁也进来了。袁夫人远远就瞧见顾宁,心里也打了个突。
人未免太年轻了。
但又看顾宁行走的模样,显然是在军中待过的样子,格外方正有力。于是只恭敬的接待,请顾宁为袁珩知看诊。
袁珩知昏睡着。
小厮欲要叫醒,顾宁制止。他诊脉很快,袁夫人在旁摒着呼吸,眼神不住在袁珩知和顾宁脸上来回逡巡,试图在顾宁脸上看出什么,但顾宁始终是那副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没多久,顾宁就起身了。
袁夫人心里一慌,忙就跟着出来。
顾宁便在小厅与袁夫人道:
“袁公子这身子是什么状况,我想袁夫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袁夫人拿帕子捂着嘴,忍着哭点头。顾宁便道:
“根骨里的弱症,能瞧得出起先养护的精细,这算是顶好的了。若后来能一直这般,怎么也能活个三十年。可惜存了心病。夫人该知晓,心病最是难医,也最耗人精魄于无形。如今便还没到大限,但也不远了。”
袁夫人心疼的说不出话。
但顾宁的话却让她还是燃起希望,毕竟之前那么多郎中,哪怕是宫里的御医,便没说过这样的话,可那神情却分明,也就是这一二年的事儿了。
“我能再保袁公子五年,也能保他诞育子嗣,但前提是,他得听我的。”
“啊……”
袁夫人只觉浑身酸软,哪怕这话是如此让人割心,却也叫袁夫人欣喜若狂。
五年!
五年啊……
袁夫人忽然就忍不住,大哭起来: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我愿用袁家一般家财来酬谢先生。”
“我诊金虽贵,倒也不必如此。”
顾宁淡淡道:
“我这就去准备,明日过来。还请夫人就在这院子里给我备两间厢房,备两个专职熬药的小厮。”
“好,好。”
顾宁说罢就走了。
袁夫人喜不自胜,忙遣人去官衙将此事告知袁大人,又是笑又是掉泪的在屋里不知所措的转了几圈后,忽然又想起什么,忙叫人开了库房寻了几样不俗的礼物,派了身边最得脸的大嬷嬷往怀恩公府去道谢。
白知夏已听说姓顾的先生,顿时就明白了。
陆晏一直派人守着白家,她去看望过袁珩知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但难得的是,陆晏愿意让顾宁去给袁珩知看诊。
白知夏的心一时间也轻松了许多,高兴起来。
顾宁第二天如约来了,还带了个小徒弟,背着偌大一包药。
袁珩知院子里的东厢房被打扫出来,极为洁净雅致。袁大人特地告了半日假在家等着,与袁夫人一同恭敬的接待了顾宁,再三再四的表达了谢意。
顾宁沉着脸,袁家人瞧出他不喜,便将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了伺候袁珩知的几个小厮。
等熬好药,顾宁带着小徒弟进去的时候,袁珩知正在矮榻上靠坐着,神情柔和的看着顾宁。
他知道这是陆晏的人。
从白知夏落水大病那场,这位郎中的突然出现,他就猜测过这是谁的人。
后来几次三番,他断定了这位先生的来历。
但让他不解的是,陆晏已经死了,他很不必自己登门,要来保他的性命。
“多谢先生。”
“不客气。”
“但我想知道,先生肯搭救的缘由……”
“你死了,白知夏会很难过。”
顾宁似笑非笑的说了这么一句,一瞬间有什么从袁珩知的心头狠狠击穿过去,让他战栗激越,而有带着几分痛苦。
原来……陆晏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讲真,甲流真的很痛苦……
第六十一章 张首辅
西泠果然在边界集结了大军,吴大将军每日都要派好几拨人前往催促恩国公,可恩国公却铁了心,哪怕已然遭皇上派人训斥,却还仍旧托病,连人也不见,更别提开拔。
吴大将军退而求其次,出主意让恩国公率领的人马先行往到西疆去,可恩国公就是不松口。
吴大将军也急了。
朝中氛围越发紧迫,都在应对着或许很快就要出现的征战,这日里朝中忽就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说,对西疆最了解的无人能比晋王府,毕竟这么多年数万陆家军镇守西疆,是把西疆守得铁桶一般。紧接着便有人怀疑起来,西泠是否得知了盛京的消息,才会忽然起了进犯中原的心思?
这话几乎说到了许多人心里去。
在西疆的军报才传入盛京时,就有人猜测着,西泠必然是知晓了晋王府的事情,否则哪敢造次?可那个时候距离陆晏被处死时日尚短,京中还有许多人都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西泠如何就得知了?
这么看来,盛京倒仿佛有西泠细作一般。
这事可就涉入太深了,没人敢再多言。
如今旧事重提,张首辅面上如常,心里却是最煎熬的那个。
陆晏的事上,张家出力最大。自从得知陆晏为了白家那个姑娘而甘愿顶罪的时候,他嗤笑之余,尽快铺排。不仅仅给西疆的吴大将军写了封信,还与恩国公和孔维都通了气儿。
他们在第一时间达成共识。
将来谁镇守西疆,将来再争。但眼下却要同仇敌忾,先把晋王府给扳倒。
孔维听到李德与袁大将军说的话,于是张首辅翌日便在上清殿与皇上谏言。此事正中他下怀,在他的铺排下,皇上派去西疆查探的人,查到了他想让皇上知晓的消息。
而那个被陆晏安排到岭南的心腹,也是他提前命人接洽,得知陆晏那时候确实派过一队人马出去打探过西泠消息,便许以重金,让那心腹在有人再度问题这个问题时,含混以对。
果然,皇上也派人将那人拿回问话。
事后,他怕事情败露,废了不小心思将那人弄死在密牢里。
再之后,查到陆晏的私宅,并放进了那枚他用了心思的荷包。
陆晏如他所愿的背上罪责死了,晋王府也遭受牵连。
如今事事发展顺遂,但西疆太过凑巧的出现情况,让他也不禁怀疑起来。尤其之后孔维也来寻过他,武将对于此事的敏锐,终究比他还要再灵些。
一直到这时候,张首辅不得不承认,不仅仅是晋王府,只怕他也是局中人。
至于是谁设局,仿佛很明白。
只看谁最终得利。
袁家。
恩国公人老成精,边关战事是天大的事情,稍有差池都是灭门的大罪,若非发现了什么,他绝不会驻足不前。张首辅所能想到的,是西疆必有问题。
吴大将军。
难怪,难怪当初一封书信,就那么容易说服了他与自己合作。
也或许他就一直在等着自己上钩呢。
下朝后,孔维往张首辅身边靠,正要说什么,张首辅蹙眉摇头,孔维心事重重,但终究没有说话。
张首辅一直等到黄昏回到府中,还仍旧心情沉重。这时候心腹进来,小心禀报:
“老爷,孔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