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她痛苦挣扎,纠缠难过。仿佛溺水的人,浮浮沉沉。
陆晏心头堵的难受,让他哽咽。
白知夏从没见过陆晏哭,哪怕是他面临酷刑,险要赴死的时候。一时间她僵住了,可陆晏却难以自已。
他是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
“白知夏,我只想你好好儿的。如果拒婚可以让你高兴,那就拒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白知夏神情悠远。
拒婚?
若真是拒婚,她可没什么顾虑。可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赐婚啊。白知夏看着陆晏,却不期然想起那日上清殿外的事情。鲜血淋漓,了无生气的陆晏让白知夏的心头尖锐的疼痛了一下。她就知道,自己没志气。哪怕曾经痛恨他,可终究还是没有抛掉他。她忽然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
“陆晏。我不想嫁进晋王府。”
她很冷静的,诉说着自己的要求:
“我也不想你再戍守西疆。”
哪怕这些要求对于陆晏而言,都过于严苛。
但她不想再做那个为了陆晏可以付出一切的白知夏了。
晋王府代表着那些不好的记忆。而曾经造成白家悲惨结局的,正是因为陆晏戍守西疆的差事。如果这些都从根源上解决了,那么……
“是不是,不入晋王府,不守西疆,你就可以高高兴兴的过下去?”
他看着白知夏,心中燃起希望。
第六十六章
皇上接连两次传召,陆晏都托病未见。
不过是陆晏见过白知夏隔日而已,沈承便亲自到了抚宁巷。入门便闻屋中浓重的药味儿,以及矮榻上瞧着精气神儿还不错,却靠坐在窗下矮榻看书的陆晏。
“真病了?”
陆晏翻了页书:
“不是病,是养伤。”
沈承讪讪的挠了挠鼻梁。
陆晏伤势之重,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尤其那场盖帛之刑,险些要了陆晏的性命,伤及肺腑,也令周身伤患崩裂。听说他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才算把命救回来。
这些日子他回京,进宫,都是撑着这幅身子的。
“好些了么?”
“好多了,但远不上从前。”
陆晏放书放下,淡淡的看着沈承:
“也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沈承从这话里听出些意味来:
“皇上为西疆的事犯难,这才接二连三的传召你。你这话的意思……西疆的事,你不预备管了?”
“管,也不管。”
沈承摸不清了。
“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这次的事,西疆不会生乱。你便如此回禀皇上,至于今后,我不会再去戍守西疆。”
“你要交兵权?”
沈承这回可真是惊诧了。
“我有兵权可交么?”
沈承怔了怔:
“哦,哦哦。”
陆家的兵权在晋王府,晋王不交,那兵权就还在陆家手里。可陆晏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将自己与晋王府分割了。他又道:
“皇上那日传召过你,又传召了晋王。这你是知道的,晋王已又请旨,册立你为世子。你……真不在意了?”
“从前在意,如今,不想要了。”
“你费那么大功夫,把陆邈都弄残废了,最终却不要这个爵位了?”
“把他弄残废,不是为了我袭爵,而是为了不让西疆将来坏在他手里。陆逍和陆迭也都不错。”
他的两个庶弟,虽勤勉,也算勇武,可在他这个兄长面前,却确实是没法相比的。
“只怕你那两个庶弟,将来守不住西疆。”
“大炎不缺有本事的武将。”
沈承这就明白了。他拍了拍手上本就不存在的灰:
“皇上才赐婚,你见过白氏,就生出了这样的心思,难免不叫皇上怀疑。”
他提醒,陆晏道谢:
“多谢,我会仔细应对。”
沈承也就没再多劝,回宫复命去了。
陆晏这幅身子,如今确实不能上战场。让他上战场,就是逼他送命。
守不住西疆要军法处置,若保全了名声,就或许没命下这个战场了。
皇上能不知道?就是知道,才试图用个女人来迷惑陆晏。
沈承回去复命,如实回禀陆晏伤重未愈,不能领军奔赴西疆的事。皇上倒是能指派晋王府去,毕竟之前事情闹的时候,晋王府已废黜陆晏世子之位,他也搬出了晋王府。可皇上心知肚明,只靠晋王是不成的,尤其是如今的局面。
那是个迂腐的武将,勇猛异常,但心计上却差了些。
沈承见皇上面色难看,这时候才道:
“爷,陆晏说,西疆此番事端,他早在下密牢前,已着人安排,事态发展尚在掌控,让爷……不必太过焦心。”
“什么?”
皇上诧异。
但紧接着,他就明白了。
陆晏做这一遭事,一半为白家。而另一半,耗费心血筹谋良多,就是为了挖出盛京城中被西泠收买的权贵。既是这样的心思,又怎会不留后手呢。
这一刻,他心底又是无比的惋惜。这样的武将良才,若再不肯戍守西疆,那将是大炎莫大的损失。他思忖着,吩咐沈承:
“把陆晏不肯奔赴西疆的事透露给晋王。他们父子间,想必好说话些。”
沈承下意识扬眉撇嘴,好说话?做儿子的伤重的厉害,做老爹的为个不成器的庶子,还把儿子鞭打一顿,险些让儿子丢了命。这有什么好说话呢?
但他还是应了声。
晋王这阵子可谓是地下天上,心境不受控制。这会儿正满腹激越,令整顿着预备奔赴西疆。
往常军事上的事,都是他与陆晏商议。父子间除了军事,也再没别的话可说。他也心疼这个儿子,可在他心里,也终究是分了三六九等。也总觉着陆晏有本事,前程不必他操心,那么他便为没本事奔前程的母子两个多筹谋几番,也无可厚非。
毕竟从那件事后,陆晏再也没在他跟前渴求过父爱,他觉着,陆晏是不需要。
如今只能把两个庶子拘在跟前,商议着赴西的事情。谁知沈承忽然叫人带话来,晋王忽觉被泼了一身冷水,气顿时就上头了。
他以为,陆晏在为皇上之前对他的处罚赌气,才故意不肯。遂指着陆逍和陆迭,冷着脸吩咐:
“你们去,让他不要过分拿乔,查出奸细这事虽说他立功不小,可到底背着皇上行事,皇上心里难免没有疙瘩,让他见好就收。”
兄弟两个对一眼,恭声应是,便出了门。
晋王妃自陆晏回来后,就搬去抚宁巷了,现在的晋王府无端让人觉着荒凉。他们径直去了抚宁巷的大将军府,就见府中下人也正在收拾东西。
“这是怎么说?”
等见了陆晏,兄弟关怀了几句,却只字不提晋王的话。
因着陆晏的性情,从前除了军情的事,除了演武场上指点武艺,兄弟之间也并无交集。是以虽是亲兄弟,却也并不多亲近。在晋王府上有王妃,下有贺姨娘,两个侍妾也被压制的抬不起头,两个庶子便也如同个家将一般。
但陆逍和陆迭虽少言寡语,心却明亮。
他们将陆晏的作为看在眼里,对陆晏除了对兄长的敬重,尚还有深深的钦服。
等回去,便奉命兄长委实伤重,晋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狐疑之下,便亲自往抚宁巷去了。但不凑巧的很,陆晏近来奔波,心神耗损,本就亏空严重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午后便有些发起热来。
晋王到的时候,晋王妃正盯着陆晏服过药,陆晏仍旧靠坐在矮榻上,顾宁正给他诊脉。
晋王妃一直看着陆晏,神情有些悠远。
“我与兄长,生的很像吧。”
陆晏还记得那时候的兄长。
晋王妃笑了笑:
“你们是亲兄弟,生的像,不也是应当的。”
他们确实生的像,可陆昂是温和儒雅的,陆晏却是肃沉冷厉的。一直到这时候,陆晏褪去了那层为了保护自己而生出的表象,伤病中的他,竟与兄长格外的想象。
晋王妃思绪悠远,又笑了一下,眼眶却湿润了:
“可阿娘知道,你与昂儿,不一样。晏儿,是……是阿娘对不住你。我只顾着自己心伤,可从来没想过,尚还年少的你,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时刻,亲眼目睹兄长惨死……”
“阿娘。”
晋王妃泣不成声,陆晏温声道:
“都过去了。”
是他还不够强大,才会被击垮,才会心病缠身那么多年。直到白知夏死在他怀里的时候,才终于醒悟。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原来只是几句贴心的话,就可以把那样复杂的局面解开。
他只想保护她,却从没想过公平的对待,让她知道真相,站在她身后,做她最有力的依靠。
晋王妃抹了抹眼泪:
“西疆不是个好地方,不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