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陆晏抿唇。这时候门外却传来晋王声如洪钟的冷冽声音:
“你这是什么蠢念头?武将马革裹尸,忠勇为国,我陆家戍守西疆百年的荣耀,在你嘴里就成了这般?”
晋王妃一怔,立刻变了脸色正要反唇相讥,陆晏却道:
“阿娘。”
晋王妃压下脾气。
“没什么胃口,昨儿的火腿蘑菇汤还不错。”
晋王妃明白,这是陆晏要支开她,便交代了几声就走了,一道眼神也吝啬给晋王。晋王发了通火,却无人理会,一时间越发恼怒,却又拉下脸拽着晋王妃理论,眼睁睁看人走了。
气无处发,看陆晏这般,顿时道:
“瞧瞧你什么样子!”
顾宁扭头冷笑:
“为王爷宠信之人担责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
“啧啧。”
顾宁贯来刀口,但见陆晏垂着眼,也压着性子走了。屋里只剩父子二人,晋王上下看陆晏这般,也不是一点儿不心疼,可想他拗着性子,便蹙眉坐下,将交代陆逍兄弟两个来说的话,又一字不差的说了:
“那西疆本就是咱们陆家守着,何况如今这般局势,能临危受命的也只有咱们。陆家享着这般荣耀,也是为着这些功劳。你便是旁的不论,也该相信西疆百姓,若真守不住,最苦的是他们。”
“西疆不会乱。”
“如今已经乱了。”
陆晏看着晋王,晋王见他不说话,却一直看着自己,正不耐烦,陆晏才淡淡道:
“您一直将西疆看做自己的地方,您觉着皇上会喜欢么?”
晋王怔了怔,陆晏收回目光,接着道: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对手握兵权声势浩大的武将,毫无忌惮之心。”
晋王心头一突。
陆家历来都清楚,不然为什么每二十年都要换防回京三两年,就是为着历任世子的赐婚、成亲。让晋王府有并不亲近的亲族在盛京,只为牵制。
“北境,南域,戍守的武将最多二三十年,可唯独西疆,陆家守了上百年了。您说陆家权势滔天,可我只看到回京的陆家孤立无援。宫宴上,与您敬酒的人很多,但有几个是您可以说心里话,又愿意听你心里话的?我被拿下密牢的时候,可有一人为我奔走,为我说话?但又有多少人在为着晋王府或许要倒塌而高兴?”
陆晏语调很慢,甚至平静无波。但这些话却让晋王眉头越来越深锁。
陆晏给自己慢慢注了一杯热水:
“今日,有张氏袁氏之祸,若不修正,来日还会有第二个张家,袁家。您以为,晋王府还能经受得住几次构陷?”
晋王背脊生寒。
事情他已了解,从沈承口中得知始末。
若非陆晏留有先手,并以身做饵将他们诱出来,那么当他们将这个陷阱做的越发圆满的时候再发难……
陆晏回想前世,淡淡道:
“吴锦在西疆,袁硕和李德在皇上身边,还有一个被利用,但也一心想除掉晋王府的张首辅。若此刻西泠生乱,陆家奔赴西疆,您以为这场仗要如何打,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会不会……数万陆家军,您,我,陆逍,陆迭,都会葬身……”
“住口!”
晋王忽站起来了,眉眼尽是厉色,却也有着遮掩不住的惊慌。
可陆晏,只是在陈述着前世的经历而已。
晋王手忍不住颤抖:
“便是如此,便是如此……难道要让陆家百年基业,毁在你我手中?”
“毁?”
陆晏嘲讽的笑了笑:
“不戍守西疆,难道您就不是晋王了?倘或西疆也能轮守值替,陆家又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晋王还紧紧盯着陆晏,陆晏只道:
“言尽于此,您自己拿主意便好。只是这西疆,我不去了。”
“你,你……”
“我自会善始善终,此番乱事,会平息的。”
“你连西疆都不肯去,如何平息!”
“您若能去大营看看,也该知道,我的那支亲卫,早已离京。”
“他们不是叛逃了么!”
晋王说罢忽然明白了。
在陆晏被处死前后,他的人都失踪了。被朝中解读为叛逃的那些人,其实早已奔赴西疆,提前安排了。
“西疆不会乱,您安心吧。”
药效上来,陆晏这会儿觉着疲乏的很,仰头靠着合了眼。晋王怔怔的,还沉浸在陆晏方才所说的,陆家军或许会全军覆没于西疆的沉重中。半晌,他蹙眉,看陆晏虚弱的样子,才想起皇上曾赏赐陆晏的盖帛之刑。
他蹙眉。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心头尖锐的疼痛,让他险些倒下。陪在他身边的贺姨娘惊呼,紧接着,是刻薄的言语,庆幸早一步废黜了陆晏的世子之位。
晋王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转身要走的时候,陆晏疲乏的声音慢慢传来:
“姜槐……”
晋王倏的顿住脚步,陆晏继续道:
“姜槐的家人,找到了。这么多年,您始终以为他们逃远了,甚至动用了安插在西泠的眼线,但谁能想到,他们就在西疆。”
陆晏微微睁开眼,看上去平静无波,可心里却在提及姜槐这个名字的时候,刀割一样的疼痛:
“您没有查过贺韫的家底吧。他早就受西泠收买,是他里通外合,掳走了姜槐家人。姜槐带着我们进了西泠的埋伏,兄长惨死,贺韫当初也并非是为救我才去的,是为了万无一失。可惜援军来的及时,他怕暴露,只得假装护着我离开。他伤的并没有危及性命,但在回府后,趁机托付贺笺笺于我。我答应了。可惜他们父女,都是一样的人。贺笺笺买通送郎中,换了贺韫的药,致使他伤处出血不止,丢了性命。”
晋王震惊,眼神颤抖:
“他,他为什么……”
“为了让陆邈袭爵,为了让晋王府,将来握在贺家手中。”
陆晏转头,淡淡的看着晋王:
“贺媃或许不知贺韫与西泠勾结,但贺韫对我们兄弟下手,她却是知道的。以及我在浮玉山上修养时数次遇险,也是她的手笔。这么多年,她在您的护佑下,试图对我们赶尽杀绝。”
晋王蹙眉,陆晏嘴角嘲讽:
“便不提这些,您是否想过,您的发妻与您生儿育女,为您抛家弃舍远赴西疆。可您的宠妾,却在你的宠爱下,对她下.毒。”
“她,她……”
“早已证据确凿的事,您不必觉着如此震惊。她是您的人,如何处置,您自己做主。至于贺笺笺,您不必再派人寻找了。京中这团浑水,也有她一笔功劳,人已被我杀了,这也算是我为晋王府,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晋王脸色又变了。
陆晏杀了贺笺笺,想必首尾也清扫干净。他皱了皱眉,但到底一句话也没再说就走了。
鹿鸣送走人后,回来见陆晏已然睡着了,无声的叹了口气。这要不是顾先生的药,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睡着呢。小心给盖好被子,将屋里碳炉又添了几块儿,就坐下守着了。
*
赐婚旨意下了之后,白家四下喜气洋洋。范氏几人都是知道白知夏与陆晏之前种种瓜葛的,虽心里也不甚明白,这几日也都小心翼翼的。
白知夏瞧不得家里人这般,于是这日与范氏一同叮嘱厨房做点心的时候,便假做无意,与范氏说了之前在浮玉山上的事。
范氏顿悟,怪不得自家姑娘当初拒婚,那陆世子还不肯放手,原来还有这么一段。
“合着你在锦源州这么些年一直要找的,就是他呀。”
转念想那会儿姓贺的女人来家里闹,白知夏定了心思拒婚,顿时也就明白了。
白知夏点头,如今想来,那时候满怀希冀的寻找陆晏仿佛还是昨日,可如今却已成了这般。上回接到赐婚旨意的时候,阖府喜气洋洋,连她也是满怀激越和欢喜,可如今……
连她自己也琢磨不透,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正出着神,门上忽有人来报:
“太太,姑娘。陆大将军派人来送东西。”
白知夏怔了怔,陆大将军?但忽又明白过来:
“请进来吧。”
厨房的人见状忙退下了,白知夏也往成荫阁回去。没一会儿,韩墨就被引进来了。他先在外头看见豆蔻与人交代什么,这圆圆脸蛋儿的丫头叫人看了就高兴,韩墨先凑过去,从怀里掏摸出样东西来,悄悄递给豆蔻。
豆蔻吓一跳,见是韩墨,眼角眉梢的嫌弃,却把那东西接下了。韩墨高兴的很,等进屋见了白知夏的时候,嘴角的笑都还没收起。
“姑娘。”
他见礼:
“眼见着过年了,爷叫属下来送年礼。”
既赐婚了,这就是姻亲。因还没成亲,年礼便提前送来了。
“既是年礼,该送到公中才是。”
“公中是公中的,这是爷送姑娘的。”
白知夏瞧着,都是些过年要用的小玩意儿,连打赏用的银瓜子都打好了,真是难为他,心也忒细了些。
“你家主子如何了?”
她顺口问了句,哪知韩墨就等这句:
“不太好。昨儿夜里病了,如今还发着高热。宫里不住来人,宣爷进宫,可爷委实是动弹不得。”
“病了?”
转念想,他那副身子,又劳心劳神,挨到这时候也确实不易了。她忖了半晌:
“可还在抚宁巷?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