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第七十章
陆晏临出门前想起什么,一行走一行问：
“夫人几时回来的？”
他与母亲一同进宫，但在上清殿耽搁的时间长，等出来就见母亲留了人与他传话,自行回来了。
“夫人黄昏前就回来了。属下瞧着夫人虽憔悴，可心情还不错。”
陆晏点头,看来是与皇贵太妃叙了心里话，也得了合心意的结果。晋王妃姓周,自搬出晋王府后,便交代下人不许再唤娘娘,府中便都以夫人相称。这么多日子,除了来质问他为何不肯奔赴西疆，晋王才踏足此间一回，竟也不曾派人来寻过周夫人，可见夫妻缘分果然是到头了。
陆晏以为,周夫人能看通透，让自己从此间解脱出来，过舒心日子,和离委实也不算什么。
谁知今晚他前脚出门，晋王后脚就登门。
晋王沉着脸,听闻陆晏不在,脸色越发难看，只问下人：
“娘娘呢。”
此间伺候的人大多也都是从晋王府带出来的,当初周夫人的陪嫁下人。下人怔了怔,虽日子不长,可竟有些恍然,一时没想起娘娘是谁。晋王见下人不回话,还当是得了主子吩咐特意冷遇,越发恼怒，径直就进了大将军府。
到底还是有人引路的。
晋王一直到了周夫人所居之处，见她正指使下人将还没铺排开的行礼再收拢起来，还当周夫人是准备回王府了，遂推门进去冷声道：
“闹够了？”
周夫人诧异，但夫妻这么多年，晋王的声音还是一下就辨认出来了，所以还没回头，脸色先沉下去了，原先的好心情也顿时败坏了。
“谁把人放进来的？”
跟在后头的下人缩着脖子：
“奴才，奴才还没回话，王爷就自己进来了。”
周夫人坐了，没什么好脸色的冷笑：
“哦，是了，晋王贯来如此，架子摆惯了。”
从前才成亲的时候，晋王也是客客气气的，但他是个急性子，后来偶有言语冲撞的时候，事后都后悔不已，久而久之周夫人忖出他性子，也心疼他劳苦，便不多计较，谁知慢慢的就养成了他的不以为然。
晋王原本一肚子怨怒要发泄，但想人既要回去了，就勉强压着性子：
“有什么，明日回去再说吧。”
“回去？回哪去？”
周夫人冷笑，这时候了他还有这般幻想？
晋王总算忖出不对来，一瞬间怒火爆发：
“你不回王府去你要去哪？”
“去哪也与王爷无关，我已然与皇贵太妃诉请，求她与皇上提和离的事。”
御赐的婚事，要和离自然也得皇上允准。
晋王怔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哪怕她过，他也以为她是气话，全想不到这般年岁了，她竟真铁了心要和离。
“你闹什么？有什么不满的说明白，你含含混混谁清楚你要如何？这般档口闹的什么意思？”
若是从前，晋王这么说话她早怒不可遏发起火，可如今看着他竟只觉着可笑。原来情意不在，真的也就不在乎了。
晋王看她这幅样子反常，深蹙着眉，好半晌，周夫人才缓声道：
“王爷待陆邈，才是亲儿子啊。”
“作何又提他。我便是宠爱他，也并没立他做世子。”
“是啊，但凡他上进一星半点，这世子也落不到晏儿头上。王爷当初寻了多少理由拖延几年，难道不是为了他们母子筹谋？若非如此，晏儿身陷密牢时，也不能就叫人作准了勾结庆王的事，吃了那么多苦，险些丧命。”
晋王自觉理亏，却还偏要找补：
“陆晏色色比人强，他本就那般，若不为他筹谋些，往后要如何？做父母的，难道不该……”
对上周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睛，晋王忽然就觉着说不下去了。周夫人见他不说了，才缓缓道：
“王爷说的都在理，您想如何便如何，我管不着。你陆家的爵位，你愿意给谁便给谁，你晋王府的事，与要如何便如何。我们母子，都不奉陪了。”
晋王脸色勃然大变：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周夫人只道：
“王爷长情，顾念自小伺候的情分，那顾着便好。来人啊，天色这样晚了，备车，好生送晋王回去。毕竟来者是客，别失了礼数。”
晋王气的浑身发抖。
陆晏出门没走多远，韩墨就追上说了晋王过来的事。陆晏一直在门外等着，果然没多久，晋王气鼓鼓的走了。盯着府中的人在晋王出来前就将他们说的话禀报过陆晏，陆晏只在暗处看了晋王背影，并未现身。
做父亲的，他记着父王对他所有的好，但也记着在父王心里，晋王府的权势荣耀永远最重要，其次是他看重的人，再次，才是他们母子。
父王不是不喜爱他，但只是要在不妨碍晋王府的权势荣耀，不妨碍陆邈母子的前提下。他在军情上，睿智洞达，可在家事上……他不觉着父王是个糊涂的人，父王始终觉着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理所应当。
从前阿娘在意，他也在意。但如今，终究还是走到了他们母子都不在意的境况下了。
他在黑暗处转身，与晋王背向而行，慢慢走在巷子里，一直走到尽头。转身过后，父子间再不复往日，有些在心里的牵绊，到底是绷断了。
到怀恩公府的时候，已是半夜。这时候自是不能敲门递拜帖，可陆晏却格外想见白知夏。他在外头踟蹰再三，到底还是没忍住，越墙而入。
熟门熟路的摸到成荫阁，薄薄的短匕轻轻一挑，窗栓就挑开了，他登徒浪子般夜半摸进姑娘闺房。
白知夏寝屋角落点着一盏小灯，屋里昏暗的光，帐子密密的垂着。哪怕再三告诫自己，这般行径委实不妥，可陆晏还是忍不住，到底还是轻轻将帐子挑开一道缝隙。
床帏里黑漆漆一片，陆晏满心遗憾。
想着终究要作罢，可手还没松开，喉间忽一阵涩痒。他顿觉不好，只怕是来的路上吹了冷风，忙掩着嘴急着离开，可到底没忍住，喉间溢出了些微咳声。
“谁？”
外稍间守夜的婢女立刻起来了，眼见要推门进来，白知夏忽掀开帐子，惺忪睡眼触及陆晏满是诧异，然后道：
“是我。没事，别进来了。”
可茯苓已然推开门。
陆晏藏身门后，茯苓进来看了看，白知夏撩着床帐坐在床上，茯苓道：
“是不是汤婆子凉了？”
“没有，就是有些干，我喝过水了，你也快去睡吧。”
茯苓这才揉了揉眼，退出去了。
她拽上门的那一刻，又露出了门后的陆晏。
白知夏没好气的看着他，眼神直白的很。陆晏赔笑，却不敢言语。哪怕婢女是白知夏心腹，可若撞见半夜屋里有男人，虽说是有婚约的男人，可到底不是好事。
他往床边去，轻着脚步，没有丁点儿声音。等白知夏近前，俯身凑在她耳边悄声道：
“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哪怕经过一世，做过夫妻，可白知夏何时经过这些？顿时面红耳赤，心里滚烫一片。她羞恼的想把人赶走，可踟蹰再三，想陆晏从未如此过，怕是今日出了什么事，遂朝他招招手，陆晏俯身在她跟前，她也凑过去：
“今日进宫，可还顺利？”
陆晏点了点头。
白知夏的心顿时就放下了。
陆晏眼瞳晶亮的看着他，哪怕屋里这样昏暗，可白知夏还能看见他眼中的神采。一直这般久了，白知夏到底忍不住搡了他一下，没好气道：
“明日再来。”
陆晏顿时抿起唇角，得了莫大的好处般，将她手里的帐子拽开：
“快睡吧。”
摧心肝的想念，真是只有见一面才能缓解。
只一面，就救命一般。
后半夜陆晏睡的很沉。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眠。
天才亮，陆晏就醒了。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往春熙巷去。
本昨日要搬的，因吴袁进京耽搁了一日。倒也没多少东西要搬，大部分这几日都已然搬过去了，如今只是人过去，将贴身的东西搬过去也就行了。
交代下去，与周夫人请安后，他便忙着往怀恩公府去了。
周夫人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笑着摇头：
“真是儿大不由娘。”
陶阿嬷打趣：
“夫人不早盼着将军成亲么，老奴看呀，将军这回可是真开窍了。”
周夫人想儿子同她说过的，当初那些事情，也是忍不住感叹：
“这缘法还真是天注定，只有人意想不到。罢了，我瞧着那姑娘不错，晏儿在宫里那事后，狠狠病了一场，命都险些没了，是有真心的。这年头，什么都不值当，只有真心才最紧要。”
她从不在意门户，哪怕昨日皇贵太妃与她说过，皇上之所以为那么痛快赐婚的原因。她甚至觉着白家挺好，人口简单，心思澄澈，更不是那等子谄媚攀附的人家。
“就是觉着对不起人家，赐婚的时候还是晋王府的人，可要成亲的时候，却成孤家寡人了。”
从晋王府分出来，陆晏就只能是这个陆家的开家立主之人了。
是荣耀，可也瞬间失了根基。
“老奴瞧着，那白家也不像是在意这些的人家。”
周夫人忽就笑了：
“是呢，若在意。当初也不能拒婚了。”
主仆相视一笑，陶阿嬷在周夫人眼中看到了暌违已久的淡然从容，心里一时酸涩。
自从成亲后，她主子就再不复从前闺中的自在。
那边陆晏一大早就到怀恩公府，这边范氏才梳洗等早膳，听门上来报，只忍不住笑着摇头：
“这人呀，年岁轻就是好……让厨房把成荫阁的早膳做的丰盛些。”
下人听话的意思，便也笑着下去了，将陆晏一直引到成荫阁去。毕竟赐婚旨意都下了，未婚夫妻，一处吃个早饭也不值什么。
陆晏兴兴头头的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