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晋王铁青着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道,她不是怄气,也不是闹腾。
周夫人把话说完,便毫不留恋的要走,晋王一把拽住她衣袖:
“为什么非要这样?”
周夫人淡淡的看着他,下移目光看着他的手,然后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袖子,甩了甩褶皱:
“王爷这话真是可笑。”
然后也没与他辩驳的意思,径自就走了。
晋王眼睛忽就红了,他盯着周夫人背影,忽然就想起与她初见的时候。
她说,世子虽头回见我,可我却不是头回见世子。
她红着脸颊,从容中却带着几许羞涩。
他在西疆旷野长大,与军将为伍,是洒脱倔强的性子。他没见过多少盛京城中这样娇嫩柔弱又知书达理的贵女,觉着新鲜好奇的同时,也先入为主的觉着她们是娇气的。
果然婚后好日子没多久,她就镇日哭哭啼啼的闹腾,为的也无非是一个婢女而已。
从前他只觉着麻烦,可在事情一桩桩出现后,他也曾反思过。
他知道贺媃是个有心机的人,可每每贺媃夜半柔弱的与他哭求,只说自己孤苦无依,唯有他才是自己的活路时,他就总会觉着,为只有他这一条活路的人多思量些又如何?
贺媃没有强大的母族,没有庞大的嫁妆,甚至被打被骂也不会有人敢替她出头说话。在周澄宜面前,她是没有还手余地的。所以周澄宜何必在意一个蝼蚁一样的妾室?
可那日他的儿子与他说,他不通女人的心思,也不懂贺媃的手段,用在一个在意他的女人跟前,有多大的冲撞力。
“周澄宜!”
晋王下意识叫周夫人,周夫人眼见着就要走出大门了,但她脚步顿了顿,仍旧决然的走了。
心腹忧心忡忡的看着晋王,因为从没见过他这般失魂落魄过。
但转念又想,谁把日子过的如今这样,还能心无波澜呢?
皇上那日召见王爷,直言了三爷拒绝再承继世子之位的心思。这话一出口,晋王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他是偏向陆晏的。
至少陆晏在密牢里的时候,皇上已足够的了解了晋王曾今的偏心,也了解了陆晏曾经经过的种种。
凭陆晏的本事,不做这个世子,不承继晋王的爵位也不值什么。何况晋王若想王府能撑起门楣,后世不倒,如今看来也必还得陆晏袭爵。
不过这是往后的事情了。
陆晏午后回春熙巷的宅院,就见门庭上已然挂上了陆府的匾额。他去见周夫人,只见周夫人正忙碌着指使仆从将才搬回来的东西安置好。
周夫人瞥见他只道:
“今儿是祭灶,你还是回王府一趟吧。”
陆晏道:
“我晚上回来,与阿娘一道吃饭。”
周夫人撇嘴:
“谁稀罕你,也就今儿这日子你不合宜赖在怀恩公府,这才想起做娘的来了。”
陆晏去了一趟晋王府。
晋王府别提的寥落,哪怕今日这样的时节,可下人们都惶惶四散。没了当家的主母,王爷也不曾发话,竟是连祖宗也无人祭拜供奉。
陆晏一回来,叫奴才们心里燃起希望,陆逍陆迭兄弟二人也忙赶来。
“三哥。”
陆晏与两个弟弟点了点头。
他们在西疆时,兄弟三人倒是不少见,大多在演武场,各自习武,话却极少说。这大抵也与陆晏的性子有关。
可不管如何,陆逍与陆迭对这位兄长却是依赖的。
他们是庶出,资质也平庸,只靠后来勤勉,也只能勉强算是不错的武将,可要撑起晋王府,将来承继戍守西疆的职责,怕是起不到震慑西泠的作用。
陆晏没回应他们眼底的希冀,只是道:
“我去书房一趟。”
他往书房去见晋王。
晋王消沉的很。
他一直以为,御赐的婚事,周澄宜对他的心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的。可今日旨意下来,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让他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
自她离家后,他心里一直埋怨她,怨她不管不顾就抛下偌大的王府走了。
可到了今日,心总算沉静下来,许多事情自己品味着,就觉着全不是那股滋味了。
“贺媃呢。”
心腹回道:
“爷,贺姨娘只怕就这几日了,一直喊着要见您,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晋王冷笑,正这时候,陆晏进来了。
晋王瞥见陆晏的一刹那,想要斥责他总算想起回来的话,忽就停在嘴边。他蹙眉,却总算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去收拾收拾,准备敬香吧。”
晋王起身,父子二人一同出了书房。管事倒是乖觉,知道这样的日子,早早也预备了,一会儿见父子四人进来,也算全了礼数,敬了祖宗。
然后,陆晏要走了。晋王蹙眉道:
“今天祭灶,你要去哪?”
“回府。”
“你就是晋王府的人,又回的哪里?”
陆晏回头看晋王:
“从父王请旨废黜我的时候,我就已然不再是晋王府的人了。”
晋王怒道:
“你不是世子,也是这晋王府的小爷!怎的,与本王还要这么怄气?你把你兄长的腿都打断了,本王还不能惩戒你?”
陆晏笑了:
“腿?算什么。他们兄妹母子算计的,可是我们兄弟母子的性命。难道兄长不算是死在贺韫手里?难道贺媃没有给我阿娘下毒?难道浮玉山上我一次又一次遇险,不是贺媃指使?一条腿,父王倒是记在心里。”
晋王被问的哑口无言。
也正是这时候,他心里忽然就涌起了惊涛骇浪。他在军事上无比清明,可在家事上,却一派糊涂。如今像是迷雾忽然被吹尽,眼前一片清晰,他忽然震惊的想着,他都做了什么呢?
面对晋王的愕然,陆晏道:
“四弟五弟都很不错。恩国公戍守西疆十年,十年后,晋王府或还会戍守西疆。父王得空,不若趁着十年好好指导四弟五弟,不必再虚耗精力。烂泥,只配被踩在脚下。”
陆晏迈步而去,可走的却并不顺利。才出祠堂,闻讯而来的陆邈拄着拐杖,一脸凶戾的盯着陆晏,身后带了十几个仆从。
“呵,呵呵。好你个陆晏,竟然还敢回来。皇上竟然没弄死你,今日我可就不会让你轻易走出王府了。”
他如今疯癫的不成人形,挥手让人上去,可那些仆从却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动的。
陆邈气怒不已,提着拐杖打那些仆从,大声叫嚷。祠堂里的人都闻声出来,晋王看着陆邈这般,深蹙着眉。可陆邈见了晋王,却忽然哭喊着扑到跟前,跪在晋王脚边抱着他腿:
“父王!父王!就是他打断我的腿,你要替我做主,也把他的腿打断,打断!”
他赤红着眼哭喊,晋王静静的看着他,慢慢挪开了腿。
“来人。”
几个仆从立刻过来,晋王吩咐:
“送二公子,到崧江老家修养,不必再回京了。”
“父王?”
陆邈惊诧,可晋王却已背着手走远了。
身后陆邈的叫嚷越来越远,可晋王心里的酸楚却越来越浓,浓到让他觉着忍耐不住,想要掉泪。
周澄宜走了。
他们的两个儿子,死了一个,而另一个,还是他的儿子,却又仿佛不是了。
血脉亲缘还在,可陆晏对他,却没多少父子情分了。
他一直戍守西疆,陆家百年尽忠,可谁能想到呢,那些他最痛恨的人和事,竟是得了他的庇护才得以生存。贺笺笺虽然死了,可她的所作所为,陆晏却是一字不差的叫人记下来,让他看。
盛京这场牵连数大家族,折了皇后与贵妃,还有太子和二殿下的事端里,那个他始终怜惜,觉着需他做主护佑的姑娘,竟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真是该死啊。
糊涂到了这般地步,死后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见他英年早逝的昂儿?
这日晚上,怀恩公府里,白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团坐在舒心堂,连春熙巷的宅子里,陆晏与周夫人也难得凑头一处吃饭。
只有晋王府,陆晏与陆逍陆迭坐在偌大的一张桌子上,而另一桌上,两个妾室小心翼翼。
这个厅堂,从未这般寥落过。
晋王一口饭菜也没吃下去,倒是连喝了不少的酒,醉沉沉被送回去了。
他躺在书房院子的寝居里,心腹又小心请示:
“爷,贺姨娘想见您。”
晋王看着黑沉沉的床顶:
“不见。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
这个年,势必过的不太一般。
皇上是个雷励果决的性子,休朝前的最后一个朝会,前朝后宫都料理的干干净净。因着张家出了这样的事,皇后禁足,便赏赐了淑妃和惠妃协理六宫,但后宫的大权却交在了皇贵太妃的手里。
张首辅虽说是引咎辞职,可事情闹的不小,张家颜面尽失。但在张首辅心里,到底比袁家强,那可是满门抄斩。
虽说晋王府失了戍守西疆的差事,可陆晏如今却成了皇上跟前大热的人物,隐隐有与沈承并驾齐驱的架势,怀恩公府又因得了赐婚,也叫人关注起来。
过了祭灶,陆晏又如常每日赖在成荫阁,这日白知夏绞了最后一根线头,展开看着还有没有遗漏,陆晏便起身。
他眼底的急切太过,惹得白知夏想笑,便顺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