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国子监司业不过六品官，却是正经读书清流官职。且匡家却并非什么小门户，也是妥妥的世家。匡三娘的父亲是匡家庶出，但匡三娘的祖父却是太傅，今上的帝师。
这位匡三娘，也正是前世白钰定亲的那位姑娘。
白知夏还记着，这桩亲事是托了媒人介绍才成的。这位匡三娘也是庶出，但是养在嫡祖母跟前，想也知晓，庶子的庶女，半个主子半个婢女一般，伺候祖母的人。出身算是尴尬，高低不就，所以亲事一直难说。
如今因着信笺那事儿提前出了，原本请媒人与白钰说亲的时间错过，没成想这时候竟还是遇上了。
二人有默契的往外走，陆晏悄声与白知夏道：
“闹出风声后，白钰亲自登门，在匡三娘门外跪了几个时辰，求着退了这桩亲事。后来……到我出征前，听说匡三娘以为祖母祈福为由，入了青橼庵，带发修行。”
这哪是为祖母祈福，分明是为白钰守节。
“良缘天定，这话不错。”
白知夏点头，陆晏在斗篷下攥了攥她手指：
“对。”
他望了望漫天星斗：
“嗯，还有二十八天。”
三月初九。
第七十五章
匡三娘是随府中女眷一同来的。
因匡家几位郎君此番都进了考场,女眷们便也都来祈福。只有匡三娘因自小养在嫡祖母身边，与自家人反倒并不亲厚，所以此番过来,晚上便在观音堂跪着与祖母祈福。
匡家虽门风不错，可匡司业的夫人却是个厉害人物。在府中小心翼翼,可在房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罗刹。
房中只一个妾室，生了匡三娘只几年也病没了,匡司业为着庶女活命,将她送到嫡母跟前,哪怕充作半个婢女,也好过年幼便被嫡母磋磨的没了命。
嫡祖母待匡三娘说不上好坏，但匡三娘心里念恩。
范氏忽有了事做，顿时起了兴头，把个担忧长子的心稍稍退减了些,与周夫人一处筹谋。隔日便假做偶遇，与匡家女眷碰到一处了。
匡三娘隐在匡家一众女眷里，丁点不显,反倒更像是奴婢。范氏得了指点瞧那姑娘，只觉格外安静从容,相貌虽不算很好,却也算是中等之姿。
匡家好几位适龄姑娘，见白家凑上来,眼神也只往姑娘那边瞧,等看了范氏跟前的白钰,也觉着满意。
毕竟是国公府,有爵位在。姑娘又是得赐婚与陆晏的,这般门第也算不错了。只是话里话外的,没成想白家竟是瞧上了匡烟。
放着那么些十五六正当年岁，出身也好的小娘子们不要，竟要半个婢女一般，还已十九岁的三姑娘匡烟。
匡大太太骄矜的笑了笑：
“这丫头，养在我们老太太跟前，我却是做不了主的。不如等回京后，再从长计议。”
她又瞥一眼白钰，这般昂堂的郎君，合该配她房里的姑娘才是。白家隐有新贵之势，这门不错的亲事，竟要便宜了庶房的庶女。
范氏与匡大太太说定了拜访的时间，为怕匡家耍滑，还特地将匡烟叫到近前，攥着手说了好些话，临走将腕子上的镯子直接顺到了匡烟的腕子上。
“我一眼就对三娘喜欢的紧，可见咱们是投契的。这便算是见面礼，你别拒绝，也莫嫌弃减薄，等下回见了再与你补。”
白钰在范氏身后，只瞧着匡烟笑。
匡烟心里是慌的，哪能想到这样快他就动作起来。那日也不过一时冲动，自小到大，她沉静惯了，没什么事能引起她心底的波澜，她的人生也是一成不变。
只忽然抬头那一眼，这男人眼神的炙热叫她心有些慌乱。
她还是有些担忧的，怕生的这样好的男人，也是一副花花心肠，行事孟浪。毕竟那晚他便不合宜的闯进来，还扶了她。
可往后几日，她照旧每晚在观音堂诵经。而每晚结束出来，都能看见他端端正正的站在殿外听她诵经，再目送她离开，再不轻浮的靠近一步，也不多言一句。
对白钰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到十五这日，白家与匡家都启程回京了。
毕竟十六就散场了。
范氏归心似箭。
这日晚上就失眠了。
十六一大早，白家一众人就出了门。陆晏也与白知夏挤在一辆马车里，来接白崇出考场。
可就是这么大早，贡院外都已人山人海。
二月中的天，大清早还是春寒料峭。贡院外头倒是有不少人相互熟识，便簇在一处攀谈。范氏心里发慌，偏要下车来等。白知夏与白钰白倾两兄弟好说歹说，离着散场还早，才叫她在车上暖和。
白知夏坐在车上也是心慌的很。
实则还不是放榜的时候，远不必如此，但就是忍不住心慌。
陆晏握住她手，只觉她掌心黏腻满手冰凉，与她暖着，便宽慰道：
“你大哥是个如何的人你还不知晓么？能有什么事。”
白知夏胡乱点头，可哪里能止得住呢。
这么一等，就等到午后。贡院的大门一打开，外头的人山人海顿时如油锅里掉了滴水般炸开了。范氏夫妻两个急不可耐的下了马车，一家人凑在一处翘首以待。等了好大会儿，还是挤在前头的榕桦先喊起来：
“大爷！大爷！”
一家人又往前凑，范氏急的不行，白远虽宽慰她，可脖子却伸的老长往里瞧。这回倒是不多大会儿，榕桦几个簇拥着白崇挤开人群过来了。范氏一眼瞧见，顿时搂住哭道：
“我儿瘦了，我儿长胡子了，我儿老了……”
她大哭不已，白崇啼笑皆非，白知夏原本见着大哥满心激越也想掉泪，听到阿娘这么说，顿时笑开了。
那重重的包袱早有仆从接了，一家人忙着回去。
厨房早备好了一桌席面，茯苓也张罗着给白崇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衣裳。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回来，白崇往自己院子回，余者都去了舒心堂等着。
等他洗漱干净换了衣裳出来，茯苓正拿着干帕子等着，桌上还有一把剃刀。
白崇笑容浅淡：
“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茯苓听话的下去了，守在门外。
白崇擦干头发束好，剃了胡茬，出来便见茯苓还在门外。他虽和颜悦色，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春闱也过去了，你还回去照应姑娘，不必再过来了。”
“是。”
茯苓听话的应了，没有任何情绪的外泄。
等去到舒心堂时，都已然快申时了。
白家自家人团聚，陆晏这回就没跟来。一家子吃饭其乐融融，范氏只一看白崇就要掉泪，一直念叨他瘦了。
白崇确实是瘦了，只是一双眼睛却越发的亮。等吃过饭，他特地留下与爹娘叙话。直到这时候才提了一嘴考试的事，也只一句不错就带过了。
范氏一肚子话与他说，说了这些日子的惦记，说了去慈光寺的事，还说了白钰与匡家的亲事。
白崇听说，倒是欢喜的很。
难得，白钰的亲事也定下了，还是他自己满意的。
范氏说着说着，自也提到了白崇的事上。
自上回说过茯苓的事，范氏道：
“你妹妹的嫁妆单子拟出来了，你来瞧瞧。”
她将一封大红的册子递过来，白崇看过，这嫁妆便是盛京最厉害的权贵嫁女，也不过如此了。范氏含笑悄声道：
“咱们都不知道，陆晏在密牢的时候，就把全副身家都交托给你妹妹了。这京中好几处宅子，连后头的春熙巷那座，大大小小十几个铺子，还有那田庄银两，家里便是一棵药材，都上了册子，给你妹妹了。”
白崇看着册子只笑。
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能得陆晏如此看重，白家人心里自都是高兴的。
只是翻到最后，看见陪嫁仆从，白崇笑容一凝。
茯苓并不在册。
范氏看他脸色就知他发现了，叹了口气：
“你妹妹与我说了。是这丫头自己求的，也没旁的意思。你若愿意，就收了她，若不愿意，她是自小跟在你妹妹跟前的，伺候尽心，不小的功劳。如今年岁也到了，我便在府上给她寻个品貌不错的，提拔了管事，必也不会委屈她。”
白崇正要开口，范氏先道：
“不急，思量思量再说。如今你二弟的亲事要提，你三弟这亲事，三书六礼，也到了最后下聘礼的时候了。一家子都和和美美的，阿娘只盼着你也能和美。”
白崇沉默了半晌，将册子合上。
他若由着性子，家人始终为他担忧。
他原想拒绝的。
“那就，纳了吧。”
范氏诧异，但转念想长子自幼都是这样，纳茯苓仿佛也是情理之中。他没情意，只是不想家人为他劳心。范氏顿觉心里发酸：
“崇儿，别难为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事。”
白崇笑了笑：
“不为难。”
范氏忍不住掉泪，白崇笑了：
“阿娘，如今全家都这样好，阿娘怎么反倒掉泪。二弟三弟都快要成亲了，没准儿年底就有好消息，往后家中兴盛，阿娘也总算能含饴弄孙。”
“哎，好呢，越来越好。”
白崇从舒心堂出来的时候，只觉着格外疲乏。
*
放榜要一个月，这档口范氏每日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白知夏的陪嫁是早造好册了，可范氏总觉着不够，这几日总带着白知夏在盛京城里大街小巷，但凡有些名号的铺子都逛了。首饰衣裳，布料摆件儿，甚至是补品等物，又足足添补了许多。
白家兄弟三人也都给白知夏添妆了。
中间又拜访了匡家，老太太得知是求娶匡烟，也高兴不已。因着匡烟的年岁，还隐晦的与范氏提了，望这亲事能尽快。于是打马似的，这边才议定，那边白家就请媒人登门，三书六礼走的格外快，只为着合的八字里，最近的一个吉日，五月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