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放下窗帘的时候,余光看见巷口的陆晏。只是淡淡一眼扫过,如同没有看见一般,就放下帘子。
陆晏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窒闷疼痛。
比身上的伤还要疼。
比顾宁生割他的血肉还要疼。
马车走后,袁珩知遥遥看了一眼陆晏。这一眼仿佛蕴含了无数含义,末了他笑了笑就走了。
陆晏垂眼。
哪怕胸膛中翻搅着疼痛,可他却总觉,那里空荡荡的。
从白知夏拒婚之后。
*
回程路上谁也不曾开口,白知夏的心渐渐静下来。
坠湖后有些事她不提,不代表她就忘了。
便是起先觉着撞过来的乌篷船或许是凑巧,可拽着她往湖底拖,那就显然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除了贺笺笺,不做他想。
但没有证据的事,提也无用。不若在旁的事情上找补回来。毕竟她与贺笺笺之间也并不是只这辈子的一两件事需要清算。
不过眼下忙着自家事,暂且将她搁置了。也实在是这些日子里再没见过她。
怕这时候回去被人瞧见不妥,平添担忧,白知夏特地带着豆蔻与茯苓寻个茶楼坐了会儿,快午时的时候才回去。
到黄昏时,白知夏往舒心堂请安。半路遇上白崇,白崇脸色不太好。白知夏想着前天是个好日子,才将闻檀开脸送进大哥房里,这样快就弄的不好了。
姚氏日日伤怀,却强颜欢笑。白崇每每瞧见,姚氏反倒宽慰,劝他去书房歇着,让闻檀伺候。但她这样白崇哪里能走?如此夹缠着,又哀求白崇要子嗣,又痛苦哀戚叫人没法放下,白崇疲惫不堪。
从前不懂,觉着姚氏贤德大度,又满腹委屈。可经历过许多之后,回头再看,姚氏的许多做派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兄妹一同往舒心堂去,白崇几次看白知夏,白知夏道:
“大哥要说什么?”
白崇才道:
“知道你不愿见陆世子,但先是皇后千秋那晚的事,再有萃云亭的事,陆世子行事稳妥,如今还荐了这样好的郎中……”
好郎中?
白知夏真是忍不住想要冷笑。
“为着救你,他伤的厉害,所以我想着,寻个日子,登门道谢。”
白知夏低头掩住眼底的情绪,他确实伤的很厉害。
染血的柳叶刀在脑海挥之不去,让她的心一阵阵抽搐一样的难受,让她畏惧,让她憎恶。
“好。”
范氏那边才与任阿嬷一同吃了饭,叫人把她送出去。任阿嬷那边孙媳妇才生了孩子,得了曾孙,任阿嬷忙的很,惦记曾孙又惦记主子,来回的跑。范氏与她说了一家子往南边儿管庄子的事,任阿嬷舍不得主子们,范氏与她说了白知夏说的话,她顿时就同意了。张罗着往南去的事,等着白知夏去那儿游玩的时候能尽兴。
白知夏今日遭了惊惧,多少有些心悸未缓和,范氏问了今日复诊的事,白知夏编撰了些好话叫范氏安心,范氏见她恹恹的,只当今日外出逛的有些累了。
“到底还没好呢,还是早些回去吧。”
“哎。”
她才起身,门外就有通传过来。
“太太,晋王府陆世子递了拜帖来,想见见咱们姑娘。”
屋里一下就静了。
白崇三兄弟与范氏都看向白知夏。
见不见,都听她自己的。
白知夏绞了绞手里的帕子:
“都这时候了,不合时宜。”
母子四个都看向通传的小厮,仿佛料定陆晏必还有后招。果然小厮道:
“陆世子说,事急从权。”
母子四人又看过来。
白知夏抿了一抹似笑非笑。
什么事急从权,无非今日在顾草堂的事情罢了。
“那就,请去园子见个面吧。”
“嗯。”
范氏点头。
未出阁的姑娘确实不太好在自己院子招待外男。
白知夏从舒心阁出去后,范氏便与白崇道:
“这陆世子,样貌是绝佳的。可武将出身难免粗鲁,没什么情趣。况且出身太高了些,我只怕盈盈受委屈。袁六郎倒也好,虽说是个白身,可盈盈若与了他,闲云野鹤的过从容自在的日子也好。可就是那个身子太不济了。”
“阿娘太心急了些。”
“我如何能不急。盈盈都十七了,你瞧瞧满盛京她这般年岁还未定亲的有几个?”
范氏蹙眉盯着白崇,白崇只得思量后道:
“那……倒是陆世子更好些。”
范氏皱眉:
“不好。”
但转念想袁六郎,还是不好。
范氏发愁的功夫,白知夏已进了花园。垂花门边没等多久,小厮便引着陆晏进来了。
他着了一身暗色长袍,扣着腰带,衬着人笔直修长,哪怕伤重,可武将的英姿却仍旧刻在骨子里。但白知夏见着他时,下意识的蹙眉,脑海中便是他紧紧攥着扶手咬紧牙根,被割去血肉的场景。
顾宁的声音不期然响在脑海。
不给你用麻药,就是为了让你记着疼。陆晏,吃过苦的人,要学乖的……
她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酷刑?
让人活生生的受着割肉之苦?原本就伤痕累累的人……
“白知夏。”
陆晏的声音忽然打破她陷在血腥残忍场景中的恶魇,她惊的恍惚回神,已是一身冷汗。
陆晏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今日吓住她了。
“陆世子……”
她想强撑从容,但溃不成军。
顾宁的柳叶刀仿佛就在眼前,割着他身上的血肉,还在朝她笑。肺腑间陡然一阵痉挛,她忙捂着嘴,压制翻涌的干呕。
正是狼狈挣扎间,忽被人揽住,她仓皇的还没反应过来,鼻尖就是一股浓重的清凉带着药苦的气味。这气味横冲直撞,并不好闻,却奇异的压制了她肺腑间的痉挛与翻涌。
她贪婪的深深呼吸。陡然回神,惊慌失措的推拒,但手在触到他胸前的那一刹那停住,终究没有再按在他的伤处。
她踉踉跄跄的退开。
她的种种回应都让陆晏的心沉甸甸的。
让人窒息的苦涩。
“陆世子。”
白知夏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了。
进园子前,她就屏退了豆蔻与茯苓。她与陆晏,终究是要把话挑明了说的。
哪怕过了一世,可白知夏每每见到陆晏,就能想到她悲痛的哀求。她连恳求下堂都做不到。只为了不牵连王府,他狠心将她幽禁,让她没能见到家里人最后一面,没能为他们收尸敛葬。
她的家人,上辈子都是因她而遭受牵连。
若非她执意嫁给陆晏,那些要对付晋王府的人,又怎么会从白家下手呢?
毕竟白家,从没碍着任何人的路。哪怕犯错受罚,也绝不该是那样惨重的结果。
她如何能不恨呢?
他可以不喜欢她,也可以念着贺笺笺。她也从未因晋王府催化白家的事而怨恨,毕竟是她的选择,那么她就该承受一切后果。
但他绝不该……不该给她那样的结局。
只要想到上辈子全家人曝尸荒野,她就心绞难耐!
陆晏眼看着她的目光从仓皇混乱、凄楚悲怆一点点平复下来,终究成了与往日看待他那样的凉薄冷漠,今日里,甚至还夹缠了掩饰的很好的恨意。
“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吗?”
他话里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卑微。
“陆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还有些虚弱,却已从容的回他。陆晏艰涩的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拒婚。”
“世子是天边朗月,而我只是尘世碌碌庸人,高攀不起,也无意高攀。”
这时候,她的恨意也掩饰的很好了,只是寻常淡漠的,对待外男该有的疏离。
陆晏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哪怕他已断定,她是浮玉山上的小女孩。
个中内情,只能他自己追查。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情绪。
“我是来与姑娘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