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39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报录人说话间,纪娘子已是开了门。

  只听报录人道:“柳贺柳相公可到了家?”

  “未曾,这位官老爷,可是院试结果出了?”

  “正是,甲子年南直隶院试榜此时已到了各府,柳贺柳相公被大宗师亲点为第三,在镇江府赴考的士子中,柳相公名列第一。”

  报录人当下在柳家门前吹吹打打起来,纪娘子有些慌乱,家中没备多少铜钱,好在坊中邻居有几位有经验的,当下找人替纪娘子换了钱,这才将事情办妥当了。

  因柳家只有纪娘子一人的缘故,报录人与邻居们都没有久留,没过多久便散了。

  但柳贺取了院试第三之事还是在坊中及镇江府士子中传了开来。

  “这柳家刚搬来时,我还觉得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谁知那少年郎这般有本事。”

  “柳家贺哥儿我记得……十六岁,应当还未成亲吧?”

  “十六岁的秀才,若是中了举人,当真不的了啊。”

  “何况人家还不止是秀才,你听

  报录的说了没?院试第三,咱们镇江府多少士子,能在院试中考第三的又有几个?”

  柳贺中了秀才的事很快成了整个登贤坊的谈资,甚至有不少人筹谋着为柳贺介绍一门亲事了,毕竟柳贺才十六岁,十六岁的秀才前程自不必说。

  等柳贺从码头那边回了家,刚在巷口露了面,邻居们便齐声向他道贺:“贺哥儿成相公了,这么年轻的相公,咱们镇江府都不见得有几个!”

  进门之后,柳贺就见自家桌上摆了一堆东西,有米有油有肉,纪娘子道:“都是邻居们送来为你道贺的”

  柳贺不由叹气道:“儿子还想给娘一个惊喜的。”

  “娘已经很惊喜了。”纪娘子将邻居们各自送的礼物记下来,对柳贺道,“等过几日咱们得请邻居们吃顿饭,就算没空,这礼也记得回了。”

  “娘,我知道。”

  纪娘子替柳贺把东西收整好,又提醒他记得拜访孙夫子与丁氏族学的几位先生,嘱咐过后,她一个人进了灶间,便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泪。

  旁人都觉得她孤儿寡母的辛苦,说起她来都有些同情,但纪娘子觉得,除了柳信刚去世的那段时日稍稍辛苦些,之后就一点也不苦了。

  贺哥儿自县试开始便一直有喜讯来,在这一年里,他接连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比他爹当年中秀才要快多了。

  纪娘子很少当着柳贺的面哭,即便是楚贤退亲、柳义逼着她要银子的时候,纪娘子也从不让柳贺看到她的苦处,但此刻,她真的想哭一哭。

  贺哥儿如今是秀才了。

  若是相公还在,怕是会比谁都高兴。

  若是相公还在,贺哥儿又能中秀才的话,退亲的事恐怕也不会发生,贺哥儿也不必如此早地担起责任。

  他家贺哥儿刻苦读书终于得到了回报。

  纪娘子极力撑着让自己显得平静,但她心中其实比谁都骄傲。

  ……

  柳贺中秀才之后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去拜访孙夫子及各位先生,而是先去府学一趟。按大明朝的规矩,童生中了秀才之后便是生员,这生员之名从何而来,自然是府学与县学的学生才可称为生员。

  柳贺先和施允商量是进府学还是县学,府学与县学都在镇江府城内,去哪家其实都差不多,但府学有廪生四十名,县学只有二十名,县学的廪生名额此时是满的,柳贺便选了镇江府学。

  成为廪生可以享受国家免费伙食,这是最直接的福利。

  同时廪生还有一项隐性福利,那便是县试府试中的保结,县试保结可五人一保,也可廪生作保,但前者风险太高,出了事就得连坐,因此士子们通常会选择廪生作保。

  士子们请廪生作保,自然会给予一定的银钱,虽然明面上作保是不需花钱的,但到了这个时候,花钱请人作保已经是科考中默认的。

  若是有良心的廪生便会象征性地收一些,丁显为柳贺他们牵线的廪生便是如此,但府学县学中狮子大开口的廪生也有不少,府学还稍好一些,县学学风更为松散,不少廪生不惦记着考举人进士,只想着保留廪生的身份谋利。

  柳贺与施允到了府学,先见了教授、学正、教谕与训导,镇江府学的教授姓邵,是嘉靖年间某一榜副榜举人,会试数次不第后便来镇江府充了教官,教谕与训导等也都是举人,这也和镇江府富庶繁华有关,若是别的地方,也有秀才便能充任教职的。

  在大明朝任教职是个苦差事,因教职通常九年一考,也就是说,九年才能升一级,还得是教有成效者,也就是说,教的弟子中举人数多才行。

  除此之外,明初《科举成式》中规定教官不许科考,这规定一出,直接将举人教官的进阶之途给打断了。

  即便后来教官

  们科考的规定没有国初那般严格,到现在仍是规定教官必须“教有成效、教授职三年、每省毋过五人”,教官们自己的上升路径没了,自然更不会用心教授弟子。

  ……

  成了生员之后,柳贺与施允便可换上秀才襕衫,秀才襕衫用中间玉色布绢制成,“比德与玉”,外用青边,从领至衿,因而有青衿之称。

  换了这身衣服,就代表着柳贺与施允正式进入了士这一阶层的最低一级。

  柳贺朝施允看了看,不得不说,换上襕衫之后,施允外貌更显俊秀了。

  “进了府学,咱们先认真读上几个月。”施允道,“府学中不少士子都在家读书,留在府学的并不多,但你我才入学,还是要守上几月的规矩。”

  柳贺点了点头:“好。”

  府州县学学风散漫在大明朝是常态,就算是两京的国子监,也有不少士子找各种借口依亲读书的,吏部拿这些生员都没有办法,只能捉到一个是一个。

  乡试在后年,看着时间充足,其实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八个月而已,在这期间,柳贺还是想有一个稳定些的读书环境,既然连施允都说府学学风一般,恐怕真实的风气比一般还要一般。

  小三关已是无比艰难了,但从秀才到举人的难度更是天堑,《范进中举》这篇文已经讲得清楚明白,周进六十了还是童生,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当了学官,才在考场上点了又老又穷的范进。

  现实其实一点也不夸张,柳贺所见的院试考场上,少年得意者有之,也有屡考不中的老童生。

  不夸张地说,中举便是一根胡萝卜,这根胡萝卜吊着人心,士子们想尽各种办法接近这根胡萝卜,有走科考之路的,有捐监纳监的,就算中不了,这些士子们也依旧被这根胡萝卜圈着,便没空去想多余的事,如此整个大明才能安定。

  柳贺也没心思嘲笑别人,因为他也是被胡萝卜吊着的驴之一。

第52章 拜访

  柳贺穿着生员襕衫在纪娘子面前秀了秀,来这大明朝四年,他身量比刚穿来时结实了许多,然而因为读书时常常久坐,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好看。”纪娘子的评价很直接,“比你爹当年穿着时更好看。”

  柳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娘对他的滤镜实在太厚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他打算去趟古洞村拜访孙夫子,自从搬去城里之后,柳贺忙着备考院试,已是很久没和孙夫子见面了,平日过节的节礼也是请纪文选帮忙捎带的。

  纪父正好也要下村,柳贺就搭了他的便车。

  柳贺刚走到车前,就见一道人影猛地朝他冲过来:“柳贺,好久不见!”

  柳贺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纪文选,他上回和纪文选见面的时候,对方个头和他差不多高,这会儿一看……对方就跟雨后的春笋似的,个头窜了老高,横向也发展起来了。

  就是性子还和以前差不多,有点活泼过头。

  “听我爹说,你考中秀才了?”纪文选格外兴奋,“当初在社学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不得!”

  纪父看他傻乎乎的样,忍不住拍了拍他脑袋,“让你和贺哥儿多学学,你偏不听。”

  “我读书不进脑,我又有什么法子?”

  纪父原打算称呼柳贺一声相公的,但柳贺自己听着都觉得刺耳,纪父毕竟是长辈,自己又一直在受对方的恩情,他刚一开口,柳贺赶紧道:“纪叔,您千万别这么喊我,听着多别扭啊。”

  纪父呵呵笑了笑,他自然也是觉得别扭的,还是贺哥儿喊起来比较顺。

  纪父心中也是感慨,他见柳贺读书比旁人更刻苦,便觉得柳贺说不定真能读出门道来,可谁知二月柳贺才第一回 考县试,到了年底,他竟已是秀才了。

  他对科考不算懂,但也知晓秀才要考满三场才行,纪父活了大半辈子,认识的人里,能一次性把秀才功名考回来的就只有柳贺一个。

  纪父前几日还和纪文选他娘嘀咕,说柳贺将来恐怕会有大出息的。

  这次见了柳贺,纪父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民间常说穷秀才富举人,可真正考中秀才的,又有几个真正把小老百姓看在眼里的?尤其他这种做小生意的,遇上秀才,总要被嘲讽两句铜臭。

  但柳贺对他的态度还和之前一模一样,与纪文选也是亲近,一点没有考中秀才便高人一等的感觉。

  上了马车,纪文选便问个没完,问柳贺县试怎么考的,知县和知府都长什么样,听说柳贺去了省城他心里也羡慕:“我还没去过省城呢。”

  他家早就搬到府城里了,纪文选一开始对府城还挺新鲜,时间久了便提不起兴致了。

  柳贺道:“省城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惦记着考试,也没心思在外面逛。”

  主要是上辈子他去过南京不少趟,大明朝的应天府虽然繁华,但却远远不能和后世的南京相比。

  “你在家好好做事,下回贺哥儿乡试,我便让你和他们一起去。”纪父的声音从马车前面传过来,“到时候你替他跑跑腿,平时也能互相照应。”

  “爹你说真的?”纪文选看向柳贺,“贺哥,你什么时候乡试?”

  “纪叔,我们考试五更就得起了,考场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愿意的。”纪父笑道,“他自己愿意去,吃了苦他也不说,他自己不乐意干的事,你硬拽着他,就只听他在那边哭啊叫的。”

  既然纪父都这么说了,柳贺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本来就打算和施允一道去省城,加一个纪文选还能多一份照应。

  ……

  马车先到了下河村,纪父运了些东西下去,他平日常来往城里和下河村,帮村里人捎带东西,若是遇上赶集的日子,他这车也负责带人,因而纪父和下河村、古洞村以及纪家村这一片都比较熟。

  柳贺干脆也回了一趟家。

  他把家里窗户开开通了通风,有半年未住,屋子里灰很大,纪娘子在家时勤擦的桌椅似乎都显得旧了几分,院子里也长出了野草,这个时节倒是蔫巴,但柳贺完全可以想象它们之前茁壮生长的景象。

  “这不是贺哥儿吗?”

  “贺哥回来了!”

  柳贺刚从院子里出来,就听见三婶的声音响了起来:“回来一趟怎么不先说一声?你娘呢,这次和你一道回来没?”

  柳贺摇了摇头:“我回来看看孙夫子,我娘还在城里。”

  “她身子还好吗?在城里住不住得惯。”三婶和纪娘子关系一向不错,自然要多问两句,“你们过年还回来吧?”

  “回来的。”

  三婶声音不低,柳贺和她说话,村里其他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贺哥儿,听说你考中秀才啦!”

  “村里都传遍了,族老们开了祠堂,咱们下河村这么多年就出了你爹一个秀才,你也有本事,又挣了个秀才回来。”

  村里人你一言我一句围着柳贺夸,柳贺自穿越之后就没有这么受瞩目过,加上邻居们夸人一个比一个直接,柳贺脸都被夸红了。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突出重围,等纪父运完东西回来,看柳贺一脸羞窘的样子,也不由打趣了他几句。

  柳贺在下河村并未停留太久,他去三叔家里拜访了一趟,又去见了族老,这一次他考了秀才,族中又分了他几亩族田,柳贺是廪膳生,又可免除二十亩的田税,柳信和柳贺父子俩加起来分到的田都没有二十亩,柳贺有了免田税的资格,族中自然有不少人惦记上了,想将自家的田寄到柳贺名下。

  柳贺打算等春节回来和纪娘子商量商量。

  其实柳贺不知道,族老甚至想将柳贺的丁役名额也用了,柳贺可免两丁,除了他本身之外还能免一人,原本这个名额应该给二叔的,如果他爹和二叔不分家的话,可眼下族中都知晓柳贺与柳义关系不睦,既然轮不到柳义的话,那其他人就有希望。

  不过这话族老们也不好和柳贺明讲,明人为了免役免税可谓花样百出,若是柳贺轻易答应,必然会影响他将来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