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40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之后纪父就带着柳贺去了古洞村。

  “你考上秀才之后,孙夫子心里高兴,咱们社学多久没出过秀才了。”纪父将马车停在孙夫子家们前,原本只有柳贺一个人下去,纪父却硬是催着纪文选和他一起,“孙夫子教了你们一场,你读书不用心已是辜负了夫子,都到了门口连人都不肯见,哪有一点尊师重道的样子?”

  纪文选无言地下了车。

  差生怕见老师,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纪文选读书的时候便畏惧孙夫子,眼下他从社学回家已有几年了,对孙夫子的畏惧不减反增。

  ——即便此时的孙夫子对他与柳贺都很和善。

  孙夫子精神依旧不错,谈起话来中气十足,只不过当老师的总有些毛病,比如柳贺刚问候了他的身体,他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柳贺院试所作的文章上,纪文选听到头都大了,他实在理解不了孙夫子与柳贺这些专注于文章的人。

  等师徒二人交流完了文章,所聊的内容才渐渐正常了些。

  “你年少便已得了秀才功名,但切记戒骄戒躁,须知学无止境,不能有任何懈怠之心。”孙夫子感慨道,“你中秀才比为师预想的快了许多,府试与院试的文章皆是功底深厚,已胜过为师多矣。”

  柳贺才在通济社学读书时,孙夫子便知他的天赋比

  常人要强些,但柳贺的表现依然超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年少便得了秀才功名也并非全是好处,担心柳贺骄傲自满,孙夫子自然要敲打他两句。

  但孙夫子心中更多的是欣慰,作为师者,一生中最骄傲的便是教出几个出色的弟子,柳贺无疑是其中之一。

  师徒两人又聊了聊近几年科场文章的变化趋势,听得在一旁的纪文选坐立难安,可当孙夫子不聊文章而聊起生活时,纪文选发现自己更坐立难安了。

  他宁愿孙夫子的注意力都在柳贺身上,千万别转移到他身上。

  其实孙夫子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他当老师严肃惯了,性子不自觉间便会有些端着,听在人耳中就会显得生硬。

  柳贺来拜访孙夫子,一是和他汇报喜讯,二是将过年的礼送了,第三则是请孙夫子为自己取字。

  按明代人的规矩,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后便可取字,柳贺离二十岁还有好几年,但他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见官都可不跪,与人交游时也是以秀才的身份,从这个层面上说,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

  如果柳信还在世,取字的任务自然由柳信来完成。

  但柳信毕竟已经不在了,柳信当年的字便是孙夫子取的,柳贺眼下也到了取字的年纪,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也是孙夫子。

  孙夫子捋须思索片刻,方才道:“容为师细想几日。”

  等柳贺从孙夫子家里出来,他手中的东西反倒比来时拎得更多,师娘在家种的萝卜和白菜给他提了一桶,柳贺说不要,师娘却说城中样样都要花钱买,冬天煮些萝卜能通气,对身体好,柳贺只能默默带了回去。

  来孙夫子家回回都是如此,柳贺甚至觉得自己不是送礼的那个,而是负责收礼的那个。

  他还不能回绝,一是师娘热情,二是孙夫子板着脸说上两句“长者赐不许辞”,他也是挡不住的。

第53章 府学

  从孙夫子家回来之后,柳贺又和施允去了趟丁氏族学,几位先生惯例叫两人将文章默写下来,柳贺与施允自然是照办。

  聊完了考试之事后,丁显又问两人:“明年大比,你二人有什么安排?”

  两人便说要在府学读一阵书,之后再回家备考。

  丁显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如今府学风气的确不好,你们的前辈们也有许多在家中苦读的。”

  “不过去府学也有一桩好处,府学的邵教授当过几年阅卷官,对乡试比旁人更了解一些,你们进了府学之后,无论旁人如何读书,你们守住自己的本心便可。”丁显道,“天下师者千千万,老师有好有坏,然而坏老师也能教出好弟子,好老师也有教不了的弟子。”

  “只是邵教授亲自授课应该不多了。”丁琅细思道,“不过府学的教授训导都有举人的功名,你们认真读书,必然也能学到一些。”

  “弟子知道。”

  丁显与丁琅又嘱咐了柳贺和施允乡试中的注意事项,两位先生都是几十年前的举人了,那时的乡试考场与现下也有不同,不过对柳贺二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难得的经验,两人将先生们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

  待柳贺与施允离去,丁显指着柳贺默的文章感慨:“你当年考秀才的时候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

  丁琅瞥他一眼:“缘何问我?你难道写得出来?”

  “自是不能的。”丁显叹了口气,“我若是能写出这般文章,何须去京城考了五六回。”

  丁显与丁琅都有举人功名,便是在整个丁氏一族,两人都是少有才学之辈,举人于他们而言并不算难。

  丁显中举后可谓春风得意,第二年便去京中考进士,然而举人好中,进士却比想象中难考得多,他第一次落榜之后便在京中住下备考,然而依旧落榜,考了三回十年岁月便已过去,丁显只能先回乡教书,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是不服,便又去考了两三回。

  二十年时光便耗在这科举之事上,丁显倒也并不后悔。

  若不是去了数趟京城,他哪里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此时也不过感慨柳贺文章出众罢了,他考秀才时是写不出这样出众的文章的:“难怪柳贺被大宗师亲点为第三。”

  “你没听到近几日的传闻?”丁琅道,“柳贺府试时便因五言八韵诗取了第二,此次院试又是如此,据说大宗师极喜他的文章,可惜他试帖诗没作好,只能往低取了第三。”

  “有此事?”

  丁琅笑道:“如今甚至有人说,柳贺治《诗》而诗不成。”

  丁显也跟着笑了:“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般漂亮的文章,当真不敢相信这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丁琅性格比丁显内敛些,此时语气中也有些激动,“但他与施允都是好学之人,学之一途贵在专注,他写出这等文章,也是他一贯勤勉的回报。”

  “咱们族学也有许多年没出府试院试皆在前列的弟子了吧?”

  “确实。”

  在丁显和丁琅两位先生看来,柳贺的文章已有了一定的境界,若是再加以磨练,明年乡试中举极有可能,不过这话就不必在柳贺面前说了,以免让他心思动摇。

  对于丁氏族学来说,能出一两位出色的弟子也是幸事。

  ……

  柳贺院试中了第三,他本以为放榜之后就结束了,谁知过了两日,府衙和县衙都送来赏赐,说柳贺在院试中为镇江府和丹徒县争了光,府衙赏赐了五十两,县衙赏了二十两。

  对柳贺来说,这些赏赐可谓解了他眼下读书的燃眉之急。

  其实府学廪生读

  书花费本身不多,毕竟府学的大半费用已经被朝廷包了,廪生所费不过是给先生们的束脩罢了,但柳贺读书勤快,丁氏族学的书都在他求学的一年中被读得差不多了,之后读书要么靠蹭,要么靠买,买书便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但柳贺并不觉得买书是花冤枉钱,他书读得多,即便吸收慢一些,但所学内容依旧融入了他文章中,他自己或许不能察觉,但文章的精进却是能看出来的。

  柳贺这边自是开心,但对在府城中听到消息的楚贤来说,这就不算是一件好事了。

  楚贤只能庆幸楚家和柳家的婚约知晓的人家不多,只是下河村那一片乡下地方有人知道,但即便如此,楚贤日常与人交游时也极少提他与柳信有交情的事,犹如做贼一般怕人知道。

  但院试出了结果之后,他常常从平日交情不错的几位举人口中听到柳贺的名字,毕竟都是读书人,本府有哪些后辈文章出众,这些举人前辈们都会加以关注。

  楚贤中举时名次不高,在府城内根基又浅,旁人夸柳贺,他也只能跟着称赞几句。

  柳贺院试时的文章他还偷偷摸摸找人抄了一份,夜里点灯读着文章,他一边夸文章作得好,一边又恨这等好文章竟是柳贺写出来的,心中情绪可谓十分矛盾。

  他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柳贺这么有出息!

  前几日甚至有一位相熟的举人问他,说他与柳贺皆是西麓乡人,乡中有如此出色的人物,他应该识得才对。

  楚贤只能以两人不熟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这还只是院试,若柳贺再过几年中了乡试,岂不是要和他平起平坐了?

  楚贤一想到那副场景,心中更像是有虫子爬过一般,可惜他眼下除了祈祷柳贺考场发挥失常便做不了什么了。

  同为读书人,楚贤对柳贺心情复杂,除了有退婚这桩事之外,心中其实也藏着一份嫉妒,他并非心胸宽广之辈,当年柳信先他一步中秀才,他心中有许多不满,因而考中举人之后找柳家退亲,其一确是两家地位不匹配,其二却是有一份报复心在。

  先他一步考中秀才又如何,中举还不是他捷足先登了!

  楚贤秀才与举人皆考得艰难,因而格外嫉妒那些年少登第之人,凭什么这些人就能早享荣华,他却得熬上许多年才中了秀才与举人。

  楚贤并没有想过,他能中举人,已是胜过这世间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了。

  ……

  等柳贺与施允将一应事务忙完,两人约了同一日进府学读书,然而进了府学后两人发现,府学中的生员竟比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少了一半,两人才入学还不了解是什么情形,之后才听进学早的生员解释,说眼下到了年关,不少生员都回家过年去了。

  柳贺:“……”

  或许是快过年的缘故,教谕及训导等人教书时也并不尽心,训导等人都是举人出身,于儒学经典的阐释应当精深,但柳贺听了两堂课,只觉训导是将朱熹书中的原文对他们复述了一遍,其中全无自己的见解。

  同是举人,丁显丁琅教授他们学童时都极为用心,府学的教官们领着朝廷俸禄,态度却极为敷衍,到点就走不说,哪怕生员们有文章要指点,他们依然是一副没兴致的模样。

  柳贺与施允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不过两人也没有料到,所见竟比所闻更加离谱。

  “我们便在此读一阵,不辜负了自己便是。”

  府学之中也有藏书,且府学毕竟是官学,府学中有关科举考试的资料要比丁氏族学丰富得多,柳贺与施允两人对这一点倒是相当满意,无论如何,先将藏书看完再说。

  年底之前,柳贺在府学读了半月的书,之后他发现,府学中虽然有教书不用心的教谕训导,却也有几位态度认真的,只

  是教官大多年龄偏大,教的一套依然是嘉靖初的考场文风,哪怕细看近几年的会试与乡试程文也知其落伍,不过教官们照讲不误,柳贺听了虽觉得无聊,但不得不说,教官们的经学功底大多还是很深厚的。

  除此之外,镇江府学还有一套规矩与私学不同,便是每月有月考,每季有季考,每岁有岁考,月考季考有府学教授与学正等人出题考教,岁考则由提学亲自出题,自从耿定向就任南直提学御史以来,他是每月车马不歇,时不时便去各府学县学督导,若是遇上不勤快的提学,便将考核之权委托给各府。

  对于生员们来说,岁试还是很重要的,岁考中的成绩决定了廪生能否继续享受廪膳资格,各府州县学中若有个别生员岁考成绩着实差的话,提学要么将其赶出官学,要么直接扒了他的生员襕衫,前者便罢了,后者却是谁也无法承受的。

  因而府学之中,唯有岁试来临前学风最正。

  柳贺和施允慢慢也就习惯了府学的氛围,两人在家如何读书,在府学中也是如何读的,府学中虽有混日子的生员,却也有下苦功读书之人,两者之间界限可谓分明,前者往往是年过四五十、已无上进可能的生员,在府学中靠廪生的名头混饭吃,后者年龄往往在三十以下,对举人功名仍存向往之心、精力也跟得上。

  柳贺已为乡试制定了详尽的备考计划,乡试不考试帖诗,他便可将灵魂中的李白杜甫等人暂时藏起来,将精力转向乡试第二、三场的备考。

  至于文章,柳贺与施允有空便会向丁氏的先生们请教,除此之外,镇江府城中擅经义的大家们也被两人拜访了一遍,此前两人只是童生,去请教文章时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此时两人已是生员,再去请教的话,被指点的几率也高一些。

第54章 府学之中

  日头渐渐转冷,府学中仍在坚持的生员逐渐减少,教官们的授课内容也丝毫不见心意,随着春节临近,府学中授课的时间少了,留给生员们自学的时间反倒变多了。

  对柳贺而言,这仿佛是回到了在丁氏族学求学之时。

  和寄宿制的丁氏族学不同,府学是打卡制,生员们每日须来府学点个到,之后教官们讲授四书五经类的课程——这些课程大多是为应考乡试之用,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生员们再各自返家读书。

  镇江府学的闭课时间与南京国子监相同,一月只休两日,为初一和十五,但课程的安排并不算紧凑,有大半时间都是留给生员们背书、复课以及应对岁试的。

  这样的节奏柳贺反而比较适应,他一贯就是这般学的,只是地点从家中换成了府学罢了。

  唯一不足的点在于,府学之中,自己不学便希望旁人不学的士子不在少数。

  柳贺府试院试在府城士子中均高居榜首,他入学时虽低调,却仍三五不时地有士子找他请教学问,若是真心请教的倒也罢了,却有那种指着同个问题问上五六回的,纯粹是浪费柳贺的时间。

  柳贺心里知晓有人是故意为之,毕竟他是寒门士子,底气远不如富家子弟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