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曲竹韵唇瓣颤动,愤怒的要炸裂开来,蔡卓尔见状忙寻了个由头,叫几个女孩先下去了。
“他与怀远大师是棋友,今儿是十五,栩然家中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承天寺进香上供。”
曲竹韵竭力平静的解释了一番,又忍不住斥骂道:“脏货!他真是个狗都不入的脏货!恶不恶心?!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他磊落!真是半点廉耻都没有!”
蔡卓尔忙替她抚胸顺气,喜鹊端来一盏热茶。
“不能这样生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你千万千万要保重。”
曲竹韵平了平气,对喜鹊道:“叫人走水路去告诉栩然一声,能避就避,就算他做不了什么,被瞧上一眼也败坏胃口!”
“他走的就是水路。”喜鹊道。
曲竹韵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讽刺的道:“奇怪,贱之一字,怎么多是拿来骂女子的?贱人贱妇一类,你们瞧瞧他多贱?贱得骨头都酥了,脚一碾都成齑粉了。”
“罢了,说不准真就是去下盘棋呢?眼下追去也来不及了,撞在他跟前了更尴尬,承天寺毕竟就在栩然的家门口,佛祖眼皮底下,难道还怕他吗?而且栩然是双身子的人,不会去寺庙的。”蔡卓尔道。
“尴尬。我同他之间还怕个尴尬?”曲竹韵不屑道。
那回她可是隔着屏风听完了全场活春宫的,现在想来,实在后悔,该给他多下几重的!
承天寺里檀香浓烈,人头攒动,这个时候谈栩然自然不会去的。
陈家的仆妇早都熟门熟路的,陈舍微去进香就是了,旁的不必他来操持。
“陈施主。”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道:“我们方丈请您过去,问您前天的那盘残局想出来了没?”
“怀远大师明晓得我棋艺不精,怎么老要我去下棋?”陈舍微有些无奈,伸手对郭果儿招了招,接过来一个食盒子,又道:“不过我已经请教过夫人,解出来了,走吧。”
承天寺后头就清静多了,陈舍微来过多次,已经很熟悉了。
未见怀远大师其人,先闻琴音,陈舍微走进粉白俊逸的梅林,就见一处开阔设琴座茶座棋座,琴声悠扬,茶香绕梅,棋盘零落,好生惬意清雅。
“你给的饼肥水方子实在有用,今年的梅花比往年开得要早,更要好。”怀远大师笑道。
饼肥水就是将豆饼或者茶籽饼放进装了水的坛子里发酵,等臭味消失,液体微微冒着酸气就算发好了。
“花期就别施了,施多了反而不好。”陈舍微仰脸瞧着,心里已经选好了两支等下要带回家插瓶的梅花。
怀远大师看着他手上的食盒,道:“又带什么好吃的素点过来了?”
“大师还没吃就知道好吃?”陈舍微坐定,打开食盒子,就见一碗毛绒绒的小球,装着小球的食器也奇怪,是个圆溜溜长着鬃毛的碗,道:“椰蓉坚果球。”
怀远大师面上露出稚子般好奇天真的神色来,“椰蓉?”
“就是椰子内壁的肉晒干刨成碎,腰果、芝麻、核桃、榛子切碎加上红枣碎和葡萄干捏成球,黏黏的在椰蓉里一滚就成了,都不用开火,简单得很。”
“可是琼州的椰子?”怀远大师高举椰子碗细细端详,“果然是‘金丝发裹乌龙脑’,就是不知内里的浆肉是不是‘白兔脂凝碧玉浆’?”
“是啊!一位客商从琼州回泉州过年,顺路捎了两大筐椰子,送了我六个,不过叫我做椰子鸡火锅了,就剩点椰蓉了。”陈舍微说着夹了两个搁在托碟里,道:“做的有点太甜了,佐茶正合适。”
“椰子鸡火锅?”怀远大师想象不出那个味来,拿起一个椰蓉坚果球咬了一口,就觉滋味奇特,仿佛真感受到了至南的海岛椰林香气,未曾踏足,但又似乎身在其境。
“书院前日放假了,老院长这几日肯定闲不住要来您这,冷天吃食也存得住,下边这一层等他来再一道吃吧。”
陈舍微挪开食盒下一层给怀远大师看,就见底下是金黄、油绿两种颜色的椰蓉球。
原本该用黄油的,但因为是给出家人吃,所以榨了花生油。
“金色的是原味,油绿的则兑了茶粉。”
怀远大师每个都拿了一样,吃得频频点头,示意身后小沙弥把东西拿来。
陈舍微接过一个古香古色的檀木匣子,打开一看,就见是开过光的一对七宝珠串,大圈里嵌着小圈,明显是给他和谈栩然的。
陈舍微之前偶得了些菩提子,谈栩然手头又有一粒成色上佳的白玉珠子,已经打了孔,镶簪子藏不住空洞,做耳坠少一侧,串了菩提子倒是有点缀之效。
这七宝珠串是怀远大师回赠的。
陈舍微同怀远大师的交情自银杏果儿起,又因为老院长打趣怀远大师难戒馋欲的玩笑话,陈舍微妙手偶得什么好吃的素菜素点,也会奉给怀远大师一尝。
怀远大师知道陈舍微忙于农事,也是为民生计,夏日里容易中暑,就以承天寺祛暑的汤药为底方,替陈舍微把了脉,专门写了个祛暑的方子,从此夏日无忧。
谈栩然又结草衔环,送了自制的松塔香给寺庙。松塔香清幽深远,不骄不躁,也很适合佛堂。
一人家一庙宇,也是邻居,渐渐才有了你来我往的联系。
怀远大师初次见谈栩然时,是她刚过厝后来承天寺进香。
她站在众多香客之中,就显得踽踽独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令怀远大师觉得很玄妙。
而陈舍微身上也有这种感觉。
但相较久了,那种玄妙的感觉反而淡化了,觉得他就是个讨喜的晚辈,而谈栩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周道,一温一凉,却是恰好的一双人。
“多谢大师。”
虽说比起珠串,陈舍微更盼着世上能凭空长出来一座三甲妇幼医院,但指腹一粒粒摸过受佛光照耀的宝珠,心里也生出一种笃定踏实的感觉。
怀远大师刚想说什么,就听小沙弥来报,说陈砚墨来找他下棋。
“啊?”陈舍微刚拿起棋子,‘吧嗒’一声又落回棋盒里,“那我先走?”
“他是你的小叔叔,何必躲着他?”怀远大师不解道。
陈舍微有点为难的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在怀远大师跟前嚼舌头,何必用自家这些污糟烦心事来扰大师的耳朵呢?
“年节里常能见面,今日就不见了,还是少听几句教训的好。大师可能放我走?”
怀远大师看出他有所隐瞒,但见他言行举止像个大老远见了夫子,赶紧转身跑的学生,又忍不住失笑,道:“去吧。”
殊不知,陈砚墨在陈舍微心里可不是什么夫子,而是一坨看见恶心,闻见作呕的臭狗屎,自然要小心绕过去,别踩着了!
虽是不想见他,陈舍微可不会走后门出去,他又不是怕了陈砚墨!
第166章 面相和蔷薇糖包
陈砚墨远远就见到小沙弥身后跟了个人出来, 再走几步就认得了。
陈舍微不言不语的冲他一颔首,就这么一瞬息的功夫, 也看不出两人不睦, 可能只是隔了辈分,不怎么亲近。
“不必送我了。”陈舍微看向小沙弥的时候才冒出笑来。
那小沙弥又对陈砚墨道:“施主请跟我来。”
陈砚墨双颊上隆起笑容来,道:“倒不知我这侄儿与怀远大师有来往。”
小沙弥走在他前头, 看不见面上的表情,只很平和简短的道:“是啊。”
“我这侄儿就住附近, 想来是占了地利的。”陈砚墨笑道。
“小陈施主赤子之心, 小陈夫人虔诚有礼, 与这样的人户做邻居往来也是好的。”小沙弥含蓄的说。
“邻居?”陈砚墨笑微微的问,“承天寺百年香火地,怎么也有如此感慨?”
小沙弥侧立在梅林边, 不再进一步,道:“修行在尘世, 没什么不同。”
陈砚墨与怀远大师是父辈间的关系, 他是老来子, 幼时才茶桌那么高的时候,就同他父亲来过承天寺了。
怀远大师还摸过他的脑袋, 他还坐过怀远大师的膝头。
“大师。”陈砚墨行了晚辈礼, 又带来一块古砚台送给怀远大师。
怀远大师神色柔和的看他,轻微的眨了两下眼,觉得他面相有变, 眉凸眼凹,眸珠混沌, 鼻梁上青筋暗涌, 颧骨削高。
“换苦丁茶来。”怀远大师未有明言, 只是想起还有一个面相在变的人。
谈栩然。
与陈砚墨不同的是,她的面相越发明亮有福,不似陈砚墨这般黯淡阴冷。
陈砚墨闻言有些不解,苦丁茶只有舌头上长疮才会喝。
怀远大师慈爱的笑了笑,道:“瞧你心火有些旺。”
陈砚墨放下心来,与怀远大师执子对弈起来。怀远大师棋艺精湛,又心无旁骛,自然大胜。
陈砚墨节节败退,未见颓然,只是如随口闲话般道:“今日见我这侄儿来承天寺中往来,也叫我心中一块荒唐大石落下。”
怀远大师道:“噢?这是为何?”
陈砚墨笑道:“他前些年有过濒死之事,后来又无医自愈,而后就浑似变了个人。”
怀远大师那双微微发灰的眸子里氤氲出一点叫人看不明白的情绪,陈砚墨又道:“原本以为他鬼门关走一遭,真心悔过,晓得支撑家业了。但也没料到他变化那么大。”
陈砚墨又把陈舍微干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甚至于一个连厨房门槛都没踩过的人,连锄头都没拿过的人,竟在家中开地种菜育苗,日日做好饭食。”
陈砚墨似乎是越说越觉得战栗,面带忧虑的道:“更叫我觉得惊讶的是,他做起沃粪肥田之事,也是半点不嫌弃,而且相当熟稔,甚至比老农更为在行。”
怀远大师一言不发的端坐着,半晌将手心里已经变得温热的棋子慢慢倒了回去,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幽魂附体,占了你原来侄儿的身躯?”
“如此荒诞一事,却又佐证颇多,也就敢同大师说一说。”陈砚墨心中大喜,却做出为难苦涩的笑来,“其实族中也有好些人对他的异状感到不解,只是碍于这种夺舍一事太过诡异荒谬,不好言说罢了。而且就连谈氏的性子也大变,变得任性傲慢,行事乖戾不拘,而且常有不端之举,在月港与人谈买卖时甚至着男装肆意出行,可他却对其无比纵容。”
谈栩然的事,怀远大师也知晓一些,行事的确与寻常女子不同,可谓是女中丈夫。
怀远大师沉吟片刻,陈砚墨看着他的目光愈发渴望了,期盼他口中会吐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语。
“知耻近乎勇,他们夫妻二人许是绝境重生,”怀远大师的睫毛光秃秃的近乎没有,无遮无避的像一对能看透万事万物的佛目,“重生,许就是重生一遭了吧?”
他前面一句话已经叫陈砚墨无比失望了,后头那句根本就没入耳,强忍住驳斥的欲望,盯着怀远大师足边印着陈舍微家中徽纹的食盒看。
陈舍微这一房原本没有家徽,只有族徽。
陈家的族徽就是‘陈’的古字,印着族徽的物件大多都存在老宅,泉州的宅院里车马、食盒、摇椅、卧榻、扇面上印着的都是家徽。
旁人一时看不懂,那是一只歇在稻叶上的纤细梨片蟋,虫在上叶在下,这家徽还有变体,梨片蟋蜷在叶片下休息,又是虫在下叶在上。
陈砚墨撑着精神又对弈了几局,起身告辞时怀远大师意味深长的说:“修行在己身,外事外物强求不得,要看开些。”
陈砚墨的嘴角勉强动了动,一个很敷衍的笑容,望着他越行越快,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怀远大师一双佛目半闭,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承天寺外多建了一座点心房,陈砚墨来时不曾在意,立在边上看人流列成两行,生意很是不错。
泉州的寺庙做素点的不是很多,除了沁园另一端的禅寺粽子和月饼出名之外,其他寺庙只供素斋罢了。
说实在的,素点想要做的好吃真不简单,蛋猪油都不能用,很难有香酥的感觉。
两列队伍卖的似乎是不一样的东西,从左侧折出来的人手里大多捧着或提着油纸匣子,还有自带食盒来装的,右边队伍行的快,出来的人手里都用帕子或者干荷叶捏着一个蓬松白软的大包子。
烤烟坊的黄师傅两手加起来抓着六个包子,笑着朝立在边上等候的家人走去。
“早就听说承天寺的蔷薇包好吃,咱们也尝尝!”黄师傅身边几个孙辈欢快的蹦了起来,今日是同儿子、儿媳还有女儿和女婿一起来沁园边上游玩的。
承天寺的蔷薇包有两种,一种是有馅的糖包,一种是揉了碎花瓣在面里,做成瓷实的大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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